今天给大家讲一个老天津卫吹烟画的故事,估计我说到烟画这个词,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别着急,您听我慢慢讲。
我原来也抽烟,现在戒了,抽烟没好处,您能戒就戒了,别撑着。
当年我抽烟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也不好好上学,街溜子一个,跟村里的几位哥哥到处瞎溜达,没干过正事。那会儿也没有好烟抽,五六块钱一包,大家在一起吞云吐雾,也挺开心。
抽烟抽多了,开始比赛。比什么呢,吐烟圈。可别小瞧这吐烟圈的,有利害的还能吐出来方形桃心形。有的还能在圆形中喷出来一个烟棍,那名字特流氓。
还有更厉害的,一张嘴能连续喷出来十几个圆圈,一个套一个,神奇极了。
但我听我姥爷说,吐烟圈这不算厉害,厉害的能用嘴喷出烟雾画画。
我姥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识过。他告诉我,早年在老天津卫,有专门的表演吹烟画这个行当的人。但后来人才断层,渐渐失传了。因为学这个折寿,活不长,慢慢没人学了。
说练这个吹烟画的,从小就得学抽烟,用肚子练吞吐气的功夫。随着年龄慢慢增大,这烟瘾也会越来越控制不住,不管男女,习惯成自然,那烟瘾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虽然过去抽的更多的是水烟,但那也抵不住天天大量抽。而且那水烟更有劲儿,比现在的加过滤嘴的纸烟有劲儿多了。练吞吐气也一样,都是丹田气,所以一般成名角后有了钱,基本两三天得弄只王八熬汤补气,要不气太亏,人很容易虚。
这个行当一般男的干的多,因为肺活量大,气力足,吐出来的烟画持续的久。但是因为生活所迫,也有女子学这个的,表演也不错。尤其是长得漂亮的,那就更受欢迎。
表演这个东西时,遮光布要把外面自然光线弄得恰到好处,背景是个黑板,吹烟画艺人调整好全身精气神,深吸一口水烟,吞吐好气息,在最快的程度上,靠自己控制烟的火候,在最短的时间内吐出一副副画卷。
由于青烟袅袅,吐出来的人物、禽兽、仙神都好像真的现身活动一样,在消失过程中有种朦朦胧胧的意境,非常的精彩。不过要想这个吐的好,还是挺考验艺人功夫的。
据说有一个这行业的魁首,竟然一口气吐出了一副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中的一大部分。当然了,这场景其实就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真的太厉害了。不过这个属于非常不简单的了,在当时看来,这绝对比现在的电影来的精彩。
那时候的艺人为了保住饭碗,真是下大力气钻研绝活,可不是现在那种炒炒绯闻、露个点、卖个脸、整个容、出个艳啥门能比的。所以现在吐烟圈什么的,和那个比,绝对弱爆了。
我姥爷说,他小时候经常陪我太姥姥出去玩,在三不管就看过这个。
熟悉老天津历史的都知道,当初老南市有个三不管。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乱的很。在这地界,最发达的就是娱乐业,然后就是娼妓业,最盛行的时期,曾占据了老天津卫七成的市场。你就说多乱吧。
这三不管刚开始的时候,没几户人家,因为在这日租界和法租界,所以一般没警察来这里。慢慢的,就成了跑江湖谋生的地界。在当时,有在大洼里撂地的,有卖大力丸和假药的,卖折罗(饭馆剩菜剩饭)小吃的,剃头打辫子的,拉洋片的,摆茶摊的,说相声,唱大鼓的等等等等。
在撂档子(摆摊卖艺)当中,首推四大生意,行话叫金、批、彩、挂,解释过来,依次就是相面算卦的、说书唱戏的、耍戏法变魔术的、打把式卖武艺的。
当年,相声界扛把子小蘑菇常宝堃就是从这三不管地界走出去的,您要是不知道这人,我跟您说,他有个师弟叫刘宝瑞,他有个弟弟叫常宝华。您要是不知道常宝华,您应该知道开心麻花的常远,那是常宝华老先生的亲孙子。刘宝瑞有个搭档叫马三立,有个徒弟叫马季。
当然了,作为旧社会娱乐培育基地,除了小蘑菇,还有很多了不起的艺术家,咱们今天就不在这里一一叙说,大家知道有这么个地界就行了。
人们称这块地方叫三不管,主要是说乱葬岗子随便埋死人没人管,打架斗殴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总之,这是当时警、法都管不到的地界儿,死个人跟玩儿一样。
之前咱们说了,这地界属于娼妓业的中心,妓院特别多。妓院既然多,那这流氓也少不了,三教九流的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反正能在这混出来的角儿,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里补一嘴,天津的混混和其他地方还不一样,特别讲规矩。
要是两货混混掐架,会提前跟周围的商户打好招呼,过几天,什么时间,我们跟谁谁谁那伙掐架,劳驾各位关门半天,到时候完事了,你们再开门。
到了那天,两伙混混掐架,掐完了,把大街上的尸首血迹抬走,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嚷着嗓子喊道,老几位,我们掐架掐完了,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说完话,混混们撤退。商户一开门,嚯,真干净,比环卫工人打扫的还干净。
但列位,您要以为这些混混是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些混混掐架怎么掐?你以为真刀真枪对砍,错了。他们怎么掐?一边派出一个人来,比狠。
这位爷儿狠,一刀就把自个儿小手指剁下来了。那位爷儿更狠,直接一刀把四根手指剁下来了。
嚯,你剁四根手指,行。这位一抬刀,挨着手腕,把整只手剁掉了。
你剁手?牛逼,他一抬斧头,把半拉胳膊剁下来了。
哟,厉害,你瞧我的。说着话,他不剁,他拿了一柄尖刀,特别锋利,一条一条的把胳膊上的肉跟削刀削面似的,片了二十多条。
得,您厉害,甘拜下风。小的们,还有吗?这边老大说完,那边来了一位,直接把胳膊伸油锅里了。
你炸胳膊?真有你的,小子,咱们这边还有没有?说着话,那边来个一个小个儿,也不说话,裤衩子都没脱,自己跳油锅里去了。
那边一看,这厉害了,行,你们赢了,我们这边认怂。不行,老大,不能忍,说着话,出来一人,也跳油锅里了。不光跳进去了,还用热油洗澡,浇脑袋,浇的脑袋上皮肉直起大泡。浇完油,还爬出来了。
那边一看,这个太狠了,来不了啊,得了,认了吧。
这就定出来个输赢。
在这三不管地界,就有这么一个大流氓,人称鲍七爷。这鲍七爷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人,那是从打架斗殴磕死签里拼出来的,绝对是这一片的一霸,在这群流氓混混中很有威信。
这鲍七爷不是小流氓,他有自己的买卖,那会什么买卖挣钱?一个是妓院,一个是烟馆,一个是戏园子,一个是赌档子,人家全占了,除此之外,人家还有饭馆子。
你看,从古至今,赚钱的行当没变,流氓把持的产业也没变,世道一样一样的。
俗话说的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鲍七爷不一样,专破自己妓院清倌人的初夜。当然,特别漂亮的他不动,那要么是卖大价钱的,要么是给上头送礼用的。其余的,只要买来了新女孩,准备接客,但凡烈性不从,他既不也打不骂,会让人强行摁着,他给强行开苞。
据说有的女孩被他糟蹋了还拒绝接客,这鲍七爷毒的很,把女孩又糟蹋了几天后,让打手把浑身赤裸的女孩绑到院子里,摆成一个大字型,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堆头发茬子捅塞在女孩身体下面。
这绝对是丧良心,会让女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痛苦,简直没法形容。女孩子想解除痛苦,那就老老实实向他妥协,妥协之后,他才会让老鸨子把提前准备好的猪舌头,这猪舌头还得是新鲜的,宰的时候活剁下来的。
把这猪舌头卷成长卷,塞进女孩子下面,把头发茬子一点一点粘出来。别的物件不行,只有这个有效。
每卷一次,女孩都要疼的身子绷直,一个劲儿的惨嚎。周围的妓女看着听着,每一个不瘆得慌的。从这个手段来看,这人对妓女从不下狠手,但是阴损的招数是五花八门。所以手下妓女没有不听话,看到他就吓的浑身发抖。
尽管这样,他还不停寻找美色供他消遣,只要这片被他看上的,无论是女艺人或是女明星,他都要想方设法搞到手。不过他的一个原则,就是必须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其余年龄段不要。
这个人也是早年间从一个邪损道士那里学了采阴补阳之术,所以他要求女孩子的年龄,就是要干这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原因,他面相上看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多。
话说这天,从河南来了一个吹烟画的班子,到了这鲍七爷的地界拜码头。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鲍七爷一眼就看上了里面的一个吹烟画的女艺人。不得不说,这女艺人长得实在水灵,身材曼妙,容貌俊美,还和他妓院里原来死去的一个清倌人长得非常的像,甚至更加美艳,不由他不色心大起。
说起来跟这个女人相像的清倌人,因为性格刚烈,因为拒接客,当鲍七爷的面,撞在墙上脑浆迸裂当场死亡,这件事让他一直懊悔不已。
当然,这鲍七爷并不是心疼女孩的死,而是觉得自己不但还没尝到滋味,还破了财。所以当天看见这女艺人,当时就觉得这真是天上送下来的另一块鲜肉,顿时欣喜不已。
班主拜过了码头,本来想带着女艺人离开,谁知道鲍七爷不乐意,当天就把女艺人留了下来,晚上就要强行霸占。
看到鲍七爷要来强的,女艺人非常不乐意,但她并没有马上拒绝,而是声音婉转告诉鲍七爷,我来这里拜会您老人家呢,是仰慕您的大名,您的英雄气概。可是没想到您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在河南我就听说,您鲍七爷不光为人仗义,还侠肝义胆,多少英雄好汉都拜会在您门下。可是见面之后,才发现您跟传说的不一样。我仰慕您是大英雄大豪杰,也希望自己能心甘情愿的伺候您,这样郎情妾意如鱼得水,那才有意思。
可是您倒好,现在竟然想强迫于我,那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本来我就不是卖给您的,再加上我是清白的身子。您这样强迫我,有什么意思呢?算了,也算是我走了眼,您想怎么样,都依着您。就算我梅若华走了眼。
女艺人这一番说完,鲍七爷又是羞愧又是开心,头一次有美女这样仰慕自己,不光说话好听,还说的有理有据。再加上鲍七爷非常自信,这三不管地界他是天王老子,还能怕这娘们儿跑了不成?
所以着梅若华说完这番话,鲍七爷答应的当天不动她,等什么时候姑娘自愿,再成就好事。
自那以后,这梅若华就在三不管出了名,不光长相俊美,那一首吹烟画的手艺确实也不是盖的,虽然吴道子名画吹不出来,但什么霸王别姬,什么庐山美景,什么京师烟华,也是手到擒来。
这鲍七爷也给面儿,自然是格外的捧她。
她呢,没事教教鲍七爷玩玩票,吹吹烟画。时间一长,这鲍七爷都没心思想霸占她了,因为越来越离不开她吹的这烟画,简直是神仙享受,一天不吹就难受。
到了这么一天,梅若华跟鲍七爷说,老在这三不管呆着也没啥意思,想跟他出去逛逛,看看天津卫的大码头什么的,自打来还没见识过外国大轮船呢。说到这里,梅若华向鲍七爷保证,逛完回来就把身子给他。
鲍七爷一听要给身子,那可太行了,美得他屁颠屁颠,答应了梅若华的请求。
然后叫来出租洋车,带着梅若华到了码头,上了外国轮船游玩一番。只是最后事情的发展很诡异,这梅若华倒是回来了,但鲍七爷没回来。
梅若华回来之后,收拾了一个大箱子,说是鲍七爷要的。说着话,带着大箱子就离开了三不管。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当然,也没人见过鲍七爷,没人知道这鲍七爷去了哪里。
天长日久,这件事在当地引起了轰动,但这梅若华和鲍七爷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没了踪影,成了有名的悬案。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有的说这梅若华是军统的人,鲍七爷犯了案子,被军统的悄无声息解决了。也有说鲍七爷在天津卫做了大案子,得罪了上层人,没办法解决,跟梅若华跑了。还有说这梅若华是来寻仇的,把鲍七爷悄无声息的杀了。
反正怎么说的都有,但没人知道具体的真相是什么。如此多了很多年,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华工,解开了这件事的谜团。
也是凑巧,这华工从中国走的时候,他跟这鲍七爷正好在一个船舱里。
据华工的说法,这鲍七爷进去船舱之后,一直在哭。哭的船舱里的人都有点看不起他了,不过看他穿的绫罗绸缎,看着也像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跟他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穿的确实也不一样,所以大家都好奇,纷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鲍七爷只能擦擦眼泪,告诉大伙儿,自己终日打雁这回被雁啄了眼,他被一个女拆白党给骗了。
原来,这女艺人梅若华,就是死在他手里那个清倌人的孪生姐妹。这梅若华加入拆白党后,就找他来报仇来了。
先是假装色诱,让他神魂颠倒,然后每天教他吹烟画的时候,里面都放了一点点鸦片进去,让这鲍七爷逐渐上瘾。这样长期下来,鲍七爷最后上了瘾。
这鸦片上瘾也不一般,长时间没有吸食,会影响到判断和意识。就在美国人的轮船上,这鲍七爷犯了烟瘾,稀里糊涂的,被她拐到船上,签了自愿卖身契,把自己给卖了二十块大洋,送往美国做了苦工。
这鲍七爷也不傻,清醒过来之后也反抗过,但美国人听不懂他说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鲍七爷最后闹开了,美国人谁管他这个,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之后,给他看梅若华给他留的纸条,着才知道原因。
这把鲍七爷气的,差点没吐血。再说这轮船已经开了,他又不能跳船,什么都完了,所以没办法,他只能被运往美国做苦工。
到了美国之后,这鲍七爷不到半年,就累死了,被就地埋在铁路旁。
只是关于那个梅若华,没人再听过她的消息。
这里说一个词语,拆白党。
这拆白党是什么呢?
拆白是上海话,这两个字是拆梢与白食的简语。拆即朋友之间瓜分,梢即梢板。当时的上海流氓称钱财为梢板,他们会把骗来抢来的钱财瓜分。而因为当时流氓索取酒席白吃白喝也相当盛行,所以在拆梢外也加上白食,一般人均称这帮流氓为拆白党。
旧上海,曾是民国时期一个特定的时代符号。租界林立,十里洋场,在多种外界因素的合力下,上海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繁华,一度成为远东第一大城市。
这里说一个人,这个人叫做张继贵,就是这个光怪陆离的旧上海发迹。张继贵出生于1893年,他父亲张植是青帮开山大佬张仁奎的师傅。这个张植很厉害,还做过袁世凯的老师,算民国半个名人。
因为这个原因,混迹旧上海的青帮和地痞流氓,都会给张继贵面子。
这张继贵聪明狡诈,心狠手辣,成年后,他很快笼络了一批社会渣滓,成立了扬州会馆,在上海滩从事敲诈勒索,坑蒙拐骗的勾当,其中他成立的拆白党,最为臭名昭著。
191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徐珂《清稗类钞》,曾有文记载拆白党:
拆白党,上海有之,有男党,有女党。盖无业之人,结合而成团体,以诈欺取财物,男骗女,女骗男。以所骗者皆富贵之人,故无不盛妆自炫,使其不疑。其始以甘言厚币诱之,稍不遂意,则继之以横暴。盖与在官人役通同一气,始能有恃而无恐。
且男党多于女党者,则以妇女知识恒较男子为低下,易受欺骗,见有熏香剃面美如冠玉之少年,谄笑逢迎,初诱以卑靡之辞,继被以内媚之术,挟其种种魔力以摄之,自无不入其彀中,而倾吐肝胆,愿共生死也。
据徐珂记载,拆白党的男成员,风度翩跹,潇洒倜傥;女成员貌美如花,面目姣好。拆白党的目标都是富贵人家的男女,有钱有闲。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风月》讲的就是拆白党行骗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这个行骗团伙组织严密,纪律分明,必须有两人以上介绍方可入伙,入伙后须立誓遵守家规。
拆白党拥有一整套行骗技巧,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目标对象的好感,使得目标对象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们称此为吊膀子。
为了避免其恶行,激起大的社会公愤,拆白党家规对成员窥伺的对象范围,做了一些限制,如:寡妇不吊;没钱的不吊;不许两人同犯一妇;攫取财物须是妇女自愿,不许私自偷窃。
对成员得手后,所获得不义之财,拆白党也做了很多严格的规定,诸如:团伙提取八成成员只留二成,不准成员私自吞没所得财物等。
对违背团伙规矩的成员,其老大会以严厉的家法死刑方式惩处。
拆白党男性成员的目标,主要是有钱的女人,富太太姨太太,甚至社会上流阶层。男成员年龄限制不是很大,以应对不同年龄的富家女。
女性成员的目标,则是外来富家子弟。这些人有钱,而且喜欢找洋派女人,并对旧上海滩上行骗的花样所知甚少,易于上当。如女拆白党徒,常常扮演情感单纯,没有男女经历的洋学生。
经过坑蒙拐骗系统训练的拆白党徒,很容易得手。以迷惑手段,坑蒙目标达百人的拆白党徒,也不是少数。但拆白党的目的,并不完全在于色欲,而更在于借机谋取对方钱财。
拆白党中坑蒙的高手,会因目标对象的条件而制定相应手段。
大名鼎鼎的军统高管沈醉就曾遇到过一个女拆白党,还差点被骗。那是他刚满二十岁,到侦稽大队当行动组组长不久之后的事情。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到市郊一条新开的公路上去骑马玩儿。就在路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女也在此骑马。每当她与沈醉擦肩而过,那双明若星辰的眸子就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
这么美丽且有风度的女人,使沈醉也不由得关注了她。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在当时的上海滩,骑马这种运动往往是富家子弟所为,鉴于此,沈醉认定这少女是一位阔小姐。
接下来的几天,沈醉几乎天天都能在骑马的时候遇见她。久而久之,这位少女主动与沈醉搭话,并热情邀他去国际饭店坐坐。
到了第二天,沈醉西装革履的到了国际饭店的餐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少女。少女见到他的到来,非常的热情,快步迎了上来。
两人见面非常高兴,她把他领到预定的餐桌边,含娇带媚地望着他,并且让他点菜。沈醉正想谦让,旁边餐桌突然走来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
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少女面前,扬手就给她来了一记耳光。一巴掌打完,嘴里还不停地咒骂道,你瞎了狗眼,连人都认不清楚。
那少女挨了打,一言不发地捂着脸跑掉了。沈醉正要质问打人的家伙,却见他鸡啄米似地连连冲自己弯腰作揖地赔不是,先生请原谅,那女人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请原谅,请原谅……
沈醉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中年人扔下一张钞票,说是饭钱,接着匆匆追着女人走掉了。
这时,茶房和一位凑巧也在餐厅就餐的侦稽队员赶了过来,告诉沈醉说,这两个都是拆白党,那女子误以为沈醉是位阔少,欲诱他上钩,不料被她的同伙发现,立即赶来制止免得引火烧身。
这件事发生之后,沈醉对拆白党的情况非常关注。后来听人说南门外那座财神庙经常有拆白党女子来此敬香,就想去看看。
这一天,他来到财神庙,正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每一位敬香的女子,心中揣测她们的身份。就在这时,一个侦稽队员气喘吁吁地找来,伏在他耳边说,杨司令到处找你,有紧急公务。
沈醉听了,不敢耽搁,立即驱车赶回警备司令部。
司令杨虎一见他,就急冲冲地说道,来得正好,梁师长被人骗掉了七万多元军饷,你必须三天内把钱找回来。
沈醉一听,三天,这是得有多着急啊。就在他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一抬头,这才发现杨虎对面的沙发上,一位佩戴少将军衔的中年将官,正神情沮丧地抽着烟。
沈醉听了命令,并没有急忙答应,而是从容一笑,问道,司令,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不了解,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调查呀。
杨虎听了他的话也笑了,他对那位中年将官说道,梁兄,你把经过告诉沈组长……
那位姓梁的中年将官这才掐灭手中的香烟,示意沈醉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叙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原来,这位将官叫粱华盛,是黄埔一期的毕业生,当时率兵驻扎在江西的崇山峻岭之中。前不久,他带着副官前往南京领取军饷。好不容易批到七万多元,他怕从银行汇去太慢,就直接把现大洋领了出来,装在一只小黑皮箱内随身带回,他认为自己和副官都带着武器,一路又是乘火车,不会有什么问题。
取了钱之后,他们坐上了从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准备到达上海之后,从上海再回江西。
这梁师长坐的是头等车厢,副官帮他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轻轻叮嘱他小心后,然后就到普通的车厢去了。
梁师长也不敢大意,深怕有点闪失,眼睛不时瞟瞟行李架上的箱子。
幸好这头等车厢的客人不多,而且大都是衣着华丽的有钱人,他也就不太紧张,开始盘算着到上海如何潇洒。
他正胡思乱想呢,突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抬眼一看,只见斜对面的座位前,站起来一位身材纤长,线条柔美的女子。
这位女子身穿米黄色合体的西服,长长的头高高地盘在头顶,显得非常有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此时,女走哦正背对着梁师长,指挥两个女仆往行李架上安放皮箱。
只是那个皮箱很大,看上去很沉,行李架又高,两个女仆显得很是吃力。
梁师长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帮她们把皮箱往上推了一把,箱子才放稳当。那女子被帮助后,侧身冲梁师长一笑,柔声细语地说声,谢谢你。
梁师长听女人柔美的声音,立即被她吸引住了。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真可谓是艳若桃李。特别是她一笑,珍珠般光洁晶莹的牙齿,齐刷刷地镶嵌在玫瑰色的双唇之间。看到女子的样子,他心头不由得一阵激动,开始主动地跟她搭话,并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那女子听了,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有什么变化,亲切跟他交谈起来。闲聊之中,女子自称姓赵,父亲是南洋某富商,自己已在上海安家多年。
一路上,她和梁师长谈笑风生,不时让女仆拿出听装进口骆驼牌香烟给梁师长抽,她自己也抽,只不过,她只抽新打开后的第一支香烟。她说新打开的第一支烟最香,再抽就没味了。
所以,这一路上她开了五六包骆驼牌香烟,剩下的不是请梁师长抽,就是由女仆送给了列车乘务员。
看到她生活如此奢侈,梁师长不由得暗暗吃惊,像这样的女人,没有万贯家财可无论如何都养不起。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有这么一位夫人相助,自己的仕途肯定平步青云。
再加上女人见识博广,说话俏皮幽默,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她都能搭得上话。光是聊天,都是一种享受。
快到真如车站的时候,已近黄昏,那女子热情地邀请他去她家下榻,还说第二天她再陪他去上海游玩。
梁师长最初还不好意思地谢绝,但禁不住她一再热情劝说,终于答应跟她一起在真如下车,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去上海市区。
走出火车站,早有一辆漂亮的美国雪佛莱小轿车等在那里。他和副官提着箱子随赵小姐上了车后,很快就驶进了一幢花园洋房。
汽车一停,五六个男女仆人早已恭候在门口。
下了汽车,仆人们提着行李往客厅走去。这时,他看见副官不放心,正客气地从一个仆人手中拎过那只装着军饷的箱子。梁师长心中还不禁暗自好笑,这么富有的人家,难道会是强盗不成?何必紧张成这副样子?
进了客厅,他更加证实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客厅极为宽敞,布置得富丽高雅,陈设柜里摆满了珍贵的古玩。梁师长和副官在客厅里坐下不久女仆就来通知说,客房已布置停当,请客人上楼更衣。
客房是里外相连带卫生间的套间,纯毛的印花地毯,天鹅绒面的沙发,描金缕花的弹簧软床。他和副官洗涤更衣后,女仆即来请他们下楼吃晚饭。副官总觉得这事情很突然,坚持要在客房里随便吃点,梁师长觉得小心总是好的,也不勉强他。
梁师长走下楼来,餐厅里已摆好了各种佳肴美酒,赵小姐换了一件银灰色缎子旗袍,头发像瀑布般地披卷在肩头,显得更加飘逸娇媚。听说副官不想下楼,随即吩咐女仆将酒饭送上去。
她亲自为梁师长斟酒、夹菜,既热情又周到,既温柔又体贴,待女仆全部退下后,有意无意地在谈笑间频送秋波。梁师长完全被她的魅力迷住了,两杯酒下肚,眼前只看得见她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和那珠玉般的皓齿。渐渐地,这一切也都消失,他完全沉醉在愉悦的梦幻之中,连自己被人抬上楼,都一无所知。
等梁师长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十点钟,睁开眼睛才发现,除了仍然沉睡的副官之外,楼上楼下已空无一人了,梁师长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古来,摇醒副官问道,钱箱在哪里?
副官仿佛意识到什么,扑上去打开壁柜。只见柜子里空空如也,他顿时面如死灰,大叫,完了,上当了,上当了……
原来,他把钱箱放进壁柜之后,女仆就送来了酒菜,他把饭菜吃了,酒没有喝。可谁知道,他饭一吃完,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师长一听,冷汗顿时淌了下来。七万多元军饷,那是有杀头之罪的啊!他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赔不起这么多钱啊。他越想越害怕,正要给警备司令挂电话报警。看守大门的老头走了进来,催促道,先生,这房子租期到了,你们该走了吧?
梁师长一见老头,如同见到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急急询问赵小姐们的去向,老头一再解释说,赵小姐们只租用了一天这座房子,头天半夜里说是赶火车就走了。
不过走的时候,那位赵小姐只告诉他,还有两位先生第二天中午才走。
梁师长急得没办法,就把老头一起拖到了警备司令部,要求沈醉三天破案……
沈醉听完梁师长的叙述,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他可以肯定,这就是拆白党所为,那看门老头肯定是无辜的,也不会知道那伙人的下落。而这种短期租房行为,在当时的上海拆白党作案中,时有发生。老上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但长期戍边在外的梁师长可没这种经验,很难识破骗局。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他沈醉肯定是要破案的。可这偌大的上海滩,让他沈醉到哪里去找回这笔巨款?
他一面布置人广撒网打探消息,一面想抓些缺口突破一下。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他想到了南门外那座财神庙。
在那个地方,可能会有些线索。想到这里,他又返回南门外财神庙,与庙祝谈妥,由他来扮成打扫庭院的伙计,仔细观察前来敬香的人。
连着两天,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女子。这时候杨虎给他的期限可就快要到了。就在沈醉以为事情没有头绪的时候,到了第三天,来敬香的女子更是少得可怜,他不由暗暗着急起来。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匆匆来到了庙内,她在神龛前点着香火,跪下叽里咕噜念了几句什么话之后,立即从钱包内掏出一把大洋,哗哗扔进了钱柜。
正在打扫的沈醉仔细听了一下,这把钱可不少,估计得有二十来块。这时候他仔细打量起那女子来,越看,他越觉得觉女人的长相很像梁师长说的那位赵小姐,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他故意等她快走出庙门前,追了过去,拿着一条手绢问道,太太,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
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笑着说道,谢谢,不是我的。
看到她那珍珠般光洁晶莹的牙齿,玫瑰色甜美的双唇,沈醉一下想了起来,这不正是梁师长说的那位赵小姐吗?
沈醉等她一出门,连忙骑着自行车就去追赶赵小姐乘坐的人力车。他远远跟在人力车后进了市区,见她拐进一条弄堂后,走进了一家普通的宅院。他这才打了个电话给侦稽大队,令他们迅速派人赶来。
打完电话,自己则立即冲进了院内。
进院子的时候,那位赵小姐正坐在前厅饮茶,一见沈醉持枪而入,转身就往楼上跑去。
沈醉边喊边追了进去,可他刚追到楼梯边,从楼上下来两个身材高大,穿着对襟中式裤褂的中年男子。这两个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到沈醉手里的枪,客客气气拱手作揖,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醉看到两人,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竟是两年前在国际饭店向他赔不是的那个人。对方也认出了沈醉,连忙迎上前拉住他手,热情的说道,原来是老朋友啊,快请坐,请坐,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个人,沈醉想起了那个挨打的女子,总觉得拉不下脸来。不过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他语气缓和地问道,刚才上楼去的女子骗了梁师长七万多元军饷,你们如果马上交出来,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不交出来,我交不了差,你们也都脱不了身。
听了沈醉这么说,这个人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而是依旧客气的说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老朋友嘛,我不会叫你为难的,不过……中年人陪笑地说到此,突然皱起眉头对沈醉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你和我也算是朋友一场,你替我想想,我们调教出这样一个女人花了多少钱啊,再说这次为钓住这条大鱼我们也花费了不少,让我们全部退还,我们可就吃了大亏……
怎么?你们还不想退还?沈醉一听有点急了,他腾地站起来,我答应不抓你们的人,但钱一分不能少,否则梁师长不会答应的。
老弟,这里也没外人,实话说了吧,姓梁的现在只要能拿回几万就烧高香了,哪会那么固执?说着话,中年人双手把沈醉按坐在椅子上。
沈醉仔细一想,这个人说的也对,那你打算退多少?
六万,你看怎么样?中年人眨眨眼,微微笑道。
六万那太少了,起码六万五……沈醉讨价还价。
六万五,行吧,原想见面分一半,送给你老弟五千,既然这样,我就照你的话办,就退你六万五。中年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个数字。
沈醉听中年人爽快,心中做了打算,这梁师长破费五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而且趁此机会结交上这样一个拆白党头子,以后遇到什么事儿,说不定可以相互帮忙。想到这里,沈醉爽快地伸出手说,行,也算交你个朋友,以后遇到什么事儿,请你帮忙的时候,你不要推辞就行。
中年人连忙握住沈醉的手,高兴地笑道,好说,好说,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梁师长当天就拿到了六万五千元,千恩万谢地回江西去了。
而沈醉也因破案迅速,受到了嘉奖。
当然,这只是拆白党的一个小故事,不过也能说明这拆白党的厉害之处。况且,这拆白党连梁师长这样的人都敢骗,小小的三不管鲍七爷,也就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