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到2007年9月8日
文摘
情感
2024-06-07 16:15
北京
2007年9月8日,高考过去整整三个月后,大概是早上六点左右,我独自一人,背着一个书包,拉着一只行李箱,走出北京西站。
北京初秋的天很蓝很蓝,蓝得像我农村老家吃饭的小折叠桌上印着的一幅画——立交桥、高楼大厦、蓝天白云,画上好像还有“北京”两个字。与其说它是画,不如说它是照片。九十年代,县城一度流行这种印了城市照片的桌子,我爸赶时髦,骑着二八自行车,也跑到城里买回了家里的第一张折叠桌。小时候的我,除了在那张桌子上吃饭、写作业、听收音机之外,就喜欢长时间地盯着那幅照片看。我发现,立交桥的人行道上有三五个人在走动,连接上下两条路的阶梯处还站着一个人,似乎在观望桥下的风景。看的时间长了,我开始幻想自己就是阶梯处的那个人,眼前车水马龙,耳边一片嘈杂,我陶醉其中,久久不愿从照片中出来。那时候,家里的17寸黑白电视机上正好播出了一部电影《荧屏奇遇》,小男孩奇奇竟然可以钻入电视机屏幕,和电视里的人物发生故事。这让我脑洞大开,尽管电影没有讲明奇奇家是北京的,但我看服化道和听他的口音,默认他就是北京的,也强化了我继续观摩折叠桌上“北京”照片的习惯。后来,电视上又播出了电视剧《小龙人》,讲述了北京四合院里三个小朋友去故宫玩时,意外唤醒了华表柱上沉睡千年的小龙人,并和他一起找妈妈的故事。大部分场景都是在四合院和北京的街道上拍摄的,院落里的房屋陈设很有烟火气,北京人的儿化音还怪亲切呢,马路好宽,车辆好多……那是我对首都最早的视频印象。在之后观摩“北京”照片时,我开始幻想自己会在人行道上邂逅那三个小朋友,去他们家里看看,尝尝他们爸妈做的饭,也想去他们学校看看,感受一下窗明几净。对于大部分农村的孩子来说,对城市文明的向往是普遍存在的。哪怕是去感受一下城市里的噪音,也觉得比农村的寂静要有意思的多。这里所说的城市,不是指乡镇、县城,而是指省会、直辖市、首都这样的大城市。虽然前者相比农村也是天壤之别,但若待上十天半月,很快也会觉得小城无新事,日久生厌倦。而我在去小城访亲、求学之前,首先在精神上链接的就是北京。所以,去镇上读初中,到县里念高中,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去北京上大学。中学时代,听中央台的广播节目,看中央台的电视节目,都让我觉得离首都更近,也为自己未来去中央台工作埋下了伏笔。回到文章开头,2007年9月8日,我从老家巩义坐了一宿的火车抵达北京西站,随身只有一个书包和一只行李箱。书包是早早辍学打工的哥哥送我的旧书包,行李箱是妈妈在郑州做小生意时专门去箱包店买的崭新行李箱,价值一百多元,在我们家算是奢侈品了。登上不远处北京师范大学承包的迎新公交车,看着车上大部分新生都有家长陪同、大包摞小包,我豪情万丈,觉得自己已经自立自强了。公交车抵达师大南门,因为我行李少,率先下车,直奔广场,去文学院的报到处报到。而后,由一位师姐带领,前往羽毛球馆,领取一袋被褥后,再送我去西北楼207宿舍。宿舍是七到八人间,上下铺,设施陈旧,有两个先到的同学正在整理床铺。我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开始对号铺自己的床。那年,我有一张位于上铺的小床、宿舍门后顶天立柜的其中一层(只能放叠起来的衣服)、一只行李箱、一个书包和随后买的几本教材,它们是我的全部家当。四年后,2011年毕业季,我和一家国企签了三方,单位为应届毕业生提供三年的住宿福利。公寓在望京中心地段,一套位于11层的三室一厅,100平米左右,每室住两人,不是上下铺,共住六人,每人每月交三百元,从工资里扣。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就把学校宿舍里的东西都拉过来了。在公寓里,除了厨房和厕所共用外,我有一张靠着西侧落地窗、比大学宿舍更宽的小床,专门去宜家买了青色的床单被罩铺上,周末晴天的下午,阳光总会洒到床上。床头摞着三大纸箱大学时买的教材和闲书,裹了大学时用过的床单,上面压着大学时买的折叠桌当工作台。床边有一个衣柜(衣服比2007年多了一倍,个别衣服终于可以挂起来了),我和另一位同事室友各用一半,都有各自的钥匙。床头有一个去附近超市买来的迷你床头柜,床底放着那只用了四年的行李箱,它的提手都快断了。哦,那个书包因为大三时不小心沾染了颜料,已经扔掉了。参加工作后,我买了一个可提可挎的皮包。之后的十一年,又经历了六次搬家,房租也从1500元涨到了4500元。每次搬家都是大工程,因为东西都会比之前多一倍。最重又最占空间的,是越来越多的书,尽管我看的很少。其次是衣服和鞋子,因为工作需要,也因为有了点钱,商务休闲类的名牌服装开始占满衣柜。再次是厨具和餐具,虽然我做饭次数不多。另外,还有一些小家具和小家电,它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摆设。也扔过一些东西,但总会有新东西补充进来。终于,在2022年11月19日,我找了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带着打包好的二十多个箱子,搬进了自己买的小房子。添置完常规家具后,小房子又小了一圈。在自己的小小房子住了快两年,我每天用到的东西都很有限。炒菜锅,电饭锅,饮水机,用得比较多。没有电视,有个投影仪,一个月能用一次就不错了。衣橱里真正会穿的衣服,也就那么几件,大部分都不会再穿了,也几乎不再买新买衣服了。书架占据了一面墙,但上面的书都在吃灰。各种没有使用价值、只有纪念价值的物品都收纳在各式柜子里,应该再也不会拿出来。除了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和话筒外,曾承载我热爱的单反相机,早已在工作台下的文件箱里沉睡多年。今天是2024年6月7日,高考开考之日。距离我2007年6月7日参加高考,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年。十七年间,我来到北京求学、工作、交友、恋爱,乃至后来转行进入中央台,做广播节目主持人……随身之物越来越多,心内之事也越来越杂。渐渐地,豪情消弭于无形,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每逢高考来临之际,我都会做相似的梦,自己重返高中课堂,数学公式几乎忘光,模拟测试一塌糊涂。时间有限,知识点太多,我要从头复习,才能再次考上北京的大学,焦虑可想而知。待我醒来,环视四周,又觉得屋内的所有东西都不属于我,甚至我脑海中的记忆,那些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那些欢乐与悲伤、热闹与孤寂,也都不属于我。记得刚上大一的时候,看文学院一位师兄的校内网日记,里面写到,他常常在夜色中驻足天桥,观看北京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灯火酒绿,他看似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他说,北京是一座梦之城,是由两千万人的梦想交织而成的。梦想赋予这座城市以生机和活力,早已超越了首都本身的价值。是啊,北京也是我的梦。如果我没有来到北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而就算此刻失去了一切,退回到2007年9月8日,站在北京西站的出站口,我真正需要的,可能就是一个背包、一只行李箱和豪情万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