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心
一
刘三基是清秀县知县,虽然才二十刚出头,但聪明机敏,睿智过人,上任后破获了许多疑难大案,在百姓中赢得了好口碑,都称他是“刘神仙”。
且说这天深夜,牛尾巴村出了一起命案,一个叫牛富贵的富家之子被人杀害,凶犯逃离,一百两白银也不见了。
刘知县带着衙役们第一时间来到现场,见被害人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有数处刀伤,呈现出两头深中间浅的伤痕。
案发当晚,牛富贵是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看见凶手,门窗完好无损,凶手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为此,刘知县初步断定,凶手是熟人,凶器是柴刀。
柴刀是当地人家必备的工具,刀刃呈弧形,两端翘中间凹,主要用于砍柴,也可做防身之器,只有用这种刀具行凶,才有可能留下两头深中间浅的刀痕。
刘知县把一个衙役叫到身边,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一番吩咐.
衙役领命,找来一个破铜锣,“咣———咣———”地用力敲起来,在村子里大声地喊道:“大家听好了,都回去把自己家的柴刀拿来,放在打谷场上,知县大老爷要审柴刀啦,如有违抗或藏匿者,重罚不怠!”
这倒是新鲜事,出了人命案,知县不审人,却要审刀,柴刀是个哑巴物,怎么审?但谁也不敢怠慢,都跑回家里,把自己家的柴刀拿来,写好名姓一字摆在了打谷场上。
村民们齐刷刷地站在打谷场一边,等待县官大老爷来审柴刀。
正是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一丝风也没有,人人热得大汗淋漓,可刘知县不焦不躁,若无其事一样,竟坐在树荫下打起了瞌睡,直到正中午,他才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慢悠悠来到了一长溜柴刀前。
在场的人统统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家的柴刀被审出个什么端倪来。
只见刘知县在几十把柴刀跟前收住了脚步,高声断喝:“大胆柴刀,统统给我听好了,在你们当中定有一把是凶器,还不如实招来!”
刘知县一连喊了几遍,柴刀都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个站出来招供。
正在大家纳闷时,刘知县又说道:“好,不说是吧?我替你说!”他突然指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柴刀说道:“你,就是杀人的柴刀!”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惊恐万状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没杀人啊……”这个人叫周录。
刘知县一字一顿地说:“大胆周录,你说没杀人,可你的刀为什么和别人的刀不一样?”
周录道:“没什么不一样啊。”
“就是不一样!别人家的柴刀晒了两个时辰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你这把刀落满了苍蝇,说明你的刀上有血腥味,你就是杀害牛富贵的凶手!”
周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魂飞胆破。刘知县一挥手,周录被上了枷锁。
如此重大的一起命案,刘知县通过审柴刀就轻松地把凶手揪了出来,牛尾巴村人真是大开眼界,心服口服。回来的路上,衙役们都竖起了大拇指,称刘知县“真乃神人也”。刘三基却不以为然地说:“此乃遵循古老案例。南宋提刑官宋慈在《洗冤集录》一书里就有记载,我只不过是效仿先贤而已。”知县如此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衙役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
然而,周录到了大堂上却拒不认罪,还连声大呼“冤枉”,他说自己的柴刀早在头两天就丢了,他怕在“审柴刀”这个非常时候拿不出柴刀来被怀疑,就借了张三家的一把柴刀来充数,谁知道张三的柴刀就是杀人的凶器。
刘知县立刻命捕快重回牛尾巴村查访.时间不长,捕快回来禀报说,张三没有正当职业,常年游手好闲不在家,老娘又聋又瞎一人在家他也不管。昨天夜里,有人看见他回了一次家,又匆匆地走了。另外,据张三老娘说,他家的柴刀的确被周录借去了。捕快还在张三家找到了一件衣服,刘知县把衣服拿在手里闻了闻,有很浓的汗臭味,明显是刚穿过的,又轻轻展开,仔细察看,见上面有一点点血迹,便下令:“立刻缉拿真凶张三!”
因证据不足,周录被当场释放了。
清秀县所有衙役捕快全体出动,四处缉拿张三,可是找遍了村村屯屯大街小巷牛行马市,连张三的影子也没看见。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案子一点进展也没有。抓不到凶手,刘知县无法面对百姓,有愧于“刘神仙”称号,他焦急万分,寝食不安。
这天,他围着书案踱来踱去,心里画着一个又一个问号:张三藏在何处?他畏罪潜逃为什么把柴刀放在了家里?周录的柴刀早不丢晚不丢,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这起命案的关键点就是柴刀,柴刀……他头脑里不停地闪现出一把把柴刀。
正在这时,门外鼓声响起,有一胖一瘦两个人上堂来打官司,他们打官司竟也是因为一把柴刀。旧柴刀案子还没破,新柴刀案子又出来了,刘知县心中更加气恼。
一番询问,案情了然:瘦子的柴刀不慎砍在了石头上,崩裂了刀刃,不能再用了,他想砍担柴进城里卖,顺便买把新柴刀,就向胖子借了一把旧柴刀用。因为近处的好柴都被砍光了,再加上手里的家伙也不称手,他只能往大山深处走。在深山里的一个山洞边,他砍了满满一担上好的烧柴,刚要下山,忽然从洞里走出一个人来,软磨硬泡要买他的柴刀。
瘦子说刀是借别人的,不能卖,可那人一定要买,并出了五两银子的高价。瘦子想,五两银子能买十把新柴刀也不止,我何不将这把柴刀卖给他,再重新买把新柴刀还给胖子,从中可以赚一大把银子,胖子旧刀换新刀,岂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他就把借来的旧柴刀賣给了那个人。
瘦子是个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主,占了便宜就沾沾自喜,下山来见人就说逢人就讲,等他买了新柴刀乐颠颠去还胖子时,胖子早已听到了风声,耍起了无赖,硬说那把旧刀是老祖宗的遗产,很贵重,要还必须还给他原来那把旧刀,拿不出旧刀就赔偿他五两银子,一钱也不能少。两人争执不休,于是鸣鼓对簿公堂。
刘知县问瘦子:“你在何处卖的柴刀?卖给了什么样的人?”瘦子一一回答。刘知县心里有了主意,他安抚胖子道:“不经你的允许,瘦子就把你的柴刀卖了,实在有悖常理,你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你明天再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一早,胖子兴高采烈地来到县衙,哪里想到,刚进大堂就被衙役按在板凳上,不容分说就是十大板子。
胖子疼得鬼哭狼嚎,大喊大叫:“你县官说话不算数,言之无信,说好了给我一个满意答复,竟然打我,我冤枉啊!”
“冤枉?那就再打十大板!”
噼噼啪啪又是十大板,胖子的屁股皮开肉绽,不敢再喊冤了。
见胖子不说话了,刘知县指着他说:“你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早晚会被钱害死。打你板子是让你长记性,让你迷途知返,是在救你。本官一向说话算数,说给你做主,就一定给你做主。”说着就扔给他一样东西,正是那把旧柴刀。
胖子无话可说,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捡起破柴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衙门。他满以为能白捡五两银子,结果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挨了一顿板子,怕是一辈子也不敢动歪心眼子了。
高价买瘦子旧柴刀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张三。
三
抓住张三后,连夜进行审问,柴刀疑案已经明朗。第二天刘知县派人四下里贴出了告示,告示上写着:
牛尾巴村凶杀案案犯张三已經归案,本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现押在大牢,秋后问斩。
告示一贴出,迎来一片赞叹声,都夸刘知县果真是“神仙”,破案神速,为民除害。更高兴的是周录,真凶抓到了,洗清了嫌疑,还了清白,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这天,周录喜气洋洋地挑着一担柴进城里来卖,卖完了柴又在城里转了一大圈,之后哼着小曲往回走,还没出城,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偷刀贼,站住!”
随着喊声,一个陌生人追了上来,拽住他不放,“你偷了我家的柴刀,还给我!”
周录气愤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我这把柴刀已经用了十多年,从没离开过我,怎么能是偷你家的?”
陌生人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叫嚷着不把柴刀还给他就不客气!两个人厮打起来,正巧刘知县从此路过,撩开轿帘问道:“为何打架?”
周录和那个人都跪在了轿前,各说自己的理儿。刘知县指着周录说:“我还记得,你的柴刀已经丢了,怎么又说从没离开过你?”
周录慌忙回答道:“回禀大老爷,我的柴刀……丢是丢过,可是又找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的?”
“昨天,就是昨天找到的。”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在山坡上。”
“把柴刀拿来给本官看看。”
跟班衙役把周录的柴刀接了过来,捧给刘知县。刘知县把柴刀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大声喝道:“大胆狂徒,现在还敢用花言巧语来哄骗本官,你就是图财害命,杀害牛富贵的真凶,你还有何话可说?”
周录不但大呼冤枉,还反问道:“说我杀人,有何证据?”
刘知县说:“你的柴刀就是证据。你说你的柴刀丢在了山坡上,这半月来,下了一场大雨三场小雨,可你的柴刀上却不见一点锈迹,这就证明,你的柴刀根本就没有丢,你在说谎!还有,你一直靠卖柴维持生计,家徒四壁,可今天你进城来,在‘仙乐居喝酒吃肉,花了一两二钱银子,又进珠宝店买了一副翡翠玉镯,整整花了三两银子,你砍多少担柴能换这么多银子?你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周录无言以对,浑身颤抖,像稀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杀害牛富贵抢走一百两银子的,不是别人,就是周录。他和牛福贵是赌友,关系还不错,他借和牛福贵“探讨赌技”之机,乘其不备下了毒手。那天刘知县审柴刀时,他怕露馅临时借了张三的柴刀,没想到张三的柴刀沾着血迹,他被“审”了出来,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但柴刀的主人是张三被证实后,他以为侥幸逃脱了,可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了门,应了那句老话:人作恶,天不容。
其实刘知县一开始就觉得周录身上的疑点甚多,只是缺少证据,抓到张三后,案子有了突破,他安排人暗地里对周录进行了跟踪,并设计让周录不打自招自投法网,那个“丢柴刀”的“陌生人”,就是他派出去的捕快。
那么,张三既然不是杀人凶手,为什么“畏罪潜逃”呢?原来凶杀案发生的那天夜里,张三偷了一头耕牛,杀牛时溅了一身血迹,柴刀也沾满了牛血,半夜里他回家换了件衣服,因为过于慌张,把柴刀忘在了家里。后来听说县衙在“审柴刀”,误以为是偷牛犯了事,就藏在大山洞穴里不敢出来,却因为买一把柴刀防身暴露了踪迹。就这样,知县刘三基“搂草打兔子”,破了杀人案还捎带逮住了偷牛贼,同时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见钱眼开的可恶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