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波
杨意是民政局优抚科科长,这天接到高中同学大罗的电话,说周六在新世纪大酒店举办一个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让他务必参加。
杨意嘴上答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婆上次的同学聚会:那也是她纪念毕业二十年的聚会,回来没几天就听说出事了,两个同学借酒去开了房,谁知让男方老婆发现了,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好端端的两个家庭以离婚收场。于是,杨意就把同学聚会的事跟老婆说了,没想到话刚出口便遭到强烈反对,说啥也不同意他去。
转眼间,聚会的时间就到了。大罗又打来电话催,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还说如果嫂子不放心可以一起来。
“你说咋办,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意讨好老婆说。老婆狠狠白了杨意一眼,说:“你是打心眼儿里想去,我还不知道你。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少喝酒,少跟女同学套近乎!”
杨意嬉皮笑脸道:“放心,你老公没这么大的魅力!”说着,人就蹿出了家门。
整个聚会并未发生不愉快的事,大家在融洽的氛围中感慨岁月的流逝,相互送上了美好祝福,临走时不但合影留念,每人还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留言簿上签了个“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的签名。
回家后,杨意调侃老婆:“你看我们同学的友情多纯洁,哪跟你那帮同学一样,确实不是一个档次。”
老婆反驳道:“那是因为你们男同学中没有成功人士,难以得到女同学的青睐!”
杨意连声说:“也是也是!”接着感叹起来,“时间是把刀,刀刀催人老……遥想当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转眼间都成了中年大叔。”
老婆乐了:“一次同学会,就沾上多愁善感的毛病……哎,不是签名留联系方式了吗,我瞅瞅到底谁最有出息。”
“俗,太俗了!”杨意嗤之以鼻道,“不过,在这次聚会上还真有收获,我为自己将来退休后的生活找到一个消遣方式———练书法,都这些年了,个个写字还那么不入眼,倒是都夸我字写得好。”
老婆嗔笑道:“说你胖,你就喘了!”杨意不理老婆,自顾无限神往起来:“我现在就开始练,等退休后就有了个爱好,说不准还能练个大器晚成呢!”
说干就干,杨意从网上买来一本行书字帖和美工笔,一有空闲就写上几帖。
这天,杨意手又痒了,刚拿出字帖写了几个字,办公室的门开了,从门外走进两个人。这两个人杨意很熟,是检察院预审室主任周永和科员小黄。
杨意主动打招呼道:“周主任,前些日子送你们那儿的几个评残材料认定了没,急着上报呢。”周永挥了挥手中的文件袋,说:“今天就是来跟你们核对情况的。”
“没啥问题吧?”杨意轻描淡写地问道。
周永低头看了下杨意桌上墨迹未干的字,若有所思地说:“杨科长,今天还真是来跟你核实个情况的。”说着从一个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材料放在桌上,表情立马严肃起来,“这份伤残材料你看过吗?”
杨意随便瞥了一眼,信誓旦旦地说:“看过,从我们科走的材料,我都亲自把关后才送到你们那儿会审。”
周永定定地盯了会儿杨意,压低声音说:“杨科长,前车之鉴你咋就不吸取教训呢?你看这份材料,明明有造假痕迹,你却在上面签上了字……”
杨意被周永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拿起材料仔细看:“还真是我的字,你看这‘意字下面的心,几乎是一笔下来的,不像行书却像草书。咦,咋是我同学大罗的材料?”
“这么说你认识这个罗伟?”周永紧盯着杨意问。
“这个罗伟是我高中同学,毕业后当过十几年兵,退役后我们有过几次联系,但仅限于同学之情。至于材料上的签字,又是何时送来的,我也纳闷!”说到这儿,杨意忽然红起脸来:“周主任,实话告诉你吧,这些材料我都没看过,以往当事人把材料送上来后,我们都攒到一定数量再统一审核,因为有检察方作最后防线,一般情况下都是科里小马帮我审,没问题了盖上专用章再送你们那儿去……我问一下小马咋回事。”
小马接过材料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我见杨科长都签字啦,没细看就给盖了章。”
杨意怒道:“你几时看见我签过字,不都是盖专用章吗?最后签字同意上报的是领导,这规矩我不懂吗?”
“可,可那字就是你签的呀!”小马委屈道。
周永看两个人的对话不像演戏,于是收回了材料,冷冷地说:“杨科长,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不过我劝你以后要尽责啊,这么严肃的事咋不亲自审核呢?”杨意红着脸说:“周主任,等我核对清楚再跟你们汇报。”
杨意训斥了小马几句就闷闷不乐地回了家。老婆看出他情绪不对,忙问原因。杨意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末了还自叹道:“那字的确是我寫的,但我根本记不起啥时签的了!”
老婆埋怨道:“平时劝你少喝酒你就不听,肯定是喝断片了,干了什么都不知道。”
杨意叹了半天气,然后掏出手机给大罗打了过去。谁知,大罗一听说这事就不高兴了,抢白杨意道:“杨意,咱们都是同学,我会冤枉你吗?那天大家互相签完字后,我就顺便跟你说了自己评残这事,当时你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说自己签个字就行,还说自己的签名比审核章管用,我就把材料递给了你,还提醒你一定看仔细了。”
大罗的话不像说谎,杨意更迷惑了:“我是这么说的吗?我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你以前不是挺能喝吗,咋现在喝这点儿就开始断片了?”大罗的语气里尽是不满。
杨意挠挠头皮努力想了会儿,大脑库存中确实没有这个情节,忽又疑问道:“你的材料咋随身携带呢,是不是早就蓄谋好了?”
“你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呢,这材料在我背包里,这包我天天背着就怕把材料丢了,你们这些衙门的人不知道准备评残材料有多麻烦!”“可是我以前咋没听你说过评残的事呢?”“评残是件光彩事吗?以前没结婚怕影响找对象,后来听说待遇连年提高,老婆就怂恿我办办看……你要不相信可以去我原部队查一下,我还会咒自己?何况档案里也有记载。”
杨意这回是蔫了,周永是检察部门出了名的黑脸包公,挨个处分肯定少不了,最主要的是有可能自己的仕途就此画上句号。
夫妻俩长吁短叹了半宿,第二天刚上班,杨意就拿着昨晚在家写好的辞职报告准备找领导说这件事,争取来个坦白从宽。手还没碰到门把,周永走进来了,他乐呵呵地问:“杨科长,干什么呢这么慌张?”杨意低着头说:“找领导辞职。”说着就往门外挤。周永一把拽住他说:“结果还没出来就想甩手不干了,太沉不住气了吧!”
杨意叹了口气,说:“虽然这事我记不起来了,但做人得敢于承担责任。”
周永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昨天见你的表情不像说假话,回去我们专门找到了当事人,刚开始他也死不承认,后来我们请权威专家对笔迹进行了鉴定,他一害怕就全说了。”“可那字真是我写的,特别是那个‘心字是一笔下来的。”“是呀,现在有些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不过也幸亏这个‘心写得三不靠体,就跟领导签名写同意二字一样,这才鉴定出假来……”
杨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看来这酒得戒了,书法也得改练草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