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养媳(1-11)

文摘   文学   2024-07-24 15:43   浙江  

第一章

佟家祖上几代便开始经商,到佟础手上,已是风光无限的皇商了,别说金陵,纵观仓朝上下,佟家亦是显赫极了的。佟础是嫡长子,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那些兄弟虎视眈眈,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心扑在了家中的生意上。

佟础也算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替家中争下了皇商的位置,他这才娶了妻,是京城王家嫡出的小女儿王曼,她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原本是瞧不上佟家这样的家世背景的,但见佟础为人风度着实不错,虽是商人,谈吐之间也尽显不凡学识,又是个勤奋的,作为富商,出手又颇为大方,王家便松了口。

王家不知,佟础有心让后人走上仕途,早早便打算要与京城里头的结亲,这些年来不曾娶妻,也不敢纳妾,更不敢同一些女子牵扯不清,到如今后院里也只一个通房丫头,等着成亲后再提为姨娘。

王家一番打听,也知晓他作风颇为洁身自好,自然又添了几分好感。王曼的亲姐姐在宫里,知晓了这件事,便带话给父兄,要同意这门亲事,在她看来,妹妹嫁到这种人家里,才能清净过好日子,佟家家财万贯,妹妹也不至于过苦日子。

王曼嫁到佟家两年时光,佟础的确对她疼爱有加,后院里除了那提为陈姨娘的通房丫头外,也没有再添人,时节上又常常带着王曼去京城王家走动,王家自是对这女婿十分满意。

王曼有了身孕,佟础不知有多高兴,全身心地期盼着自己的孩儿降世,于商事上也越发勤奋,只想闯出更大的天地交给自己的孩子。佟础的父亲佟海亦是激动不已,日日要来探望一番,佟础不在家的日子,更是成日在王曼的院子里坐镇。

纵是如此,王曼的衣裳依旧让人动了手脚,王曼中了毒,腹中的孩子差些胎死腹中,佟础赶回来见此情景自然动怒,查了一番便知是庶出那边的人动了手脚,便要让那庶出的几家搬出府去,到外院里安置。

佟海知晓自己的嫡长孙差点出事,自然也同意佟础的做法。佟础担心王曼在府中又受牵连,便亲自将其送回京城王家休养。

佟家的事终于结算清楚,佟础在外头购置了几间院子,分别赠予庶出的那几家,让他们搬了过去,又请了官府来做了了断,从今往后庶出那几家同佟家本家没有干系。

嫡庶原本便要分家,只是不会这般早,庶出那几家怎会同意,若是分了家,他们吃用哪里去拿?佟家分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佟础分了一些地给那几家,又各自分了一间铺子去,算是仁厚,奈何那几家心存不满,便联合起来要害他性命,夺他家产。

佟础原本分完了家便要去王家接人,但又要去西北一趟,为着王曼与孩子着想,便打算先去西北,回来了再去接人。谁知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遗体运回金陵的时候,王家人陪着王曼在金陵处理丧事。佟础怀里还揣着一块玉石,王曼将玉石收好,佟础在给她的信里提过,说他在西北寻得一块好玉,要带回来给他们头一个孩子,取个好意。

王家不敢让王曼在金陵久留,生怕又遭陷害,只留下人帮忙处理事务。佟海丧失嫡子,晕倒在堂前,休养一番算是无碍,只是身体尚且虚弱,只得将事托付给王家,叫王家不必手软,他此刻亦是恨那几个庶子的。

佟海与他的那几个庶子都不知道,这件事会这般严重。那几个庶子做事还算干净利索,能牵扯上的线索不多,原以为至多其中一人罪责重些,其余人无甚大碍,他们甚至盘算着若是王曼生下个女儿,那佟家的家产他们便可瓜分了。

王家比他们更早想到这个,早早便下了决定,若是王曼生下女儿,便抱养一个儿子,来个狸猫换太子,当作佟家的嫡长孙便是了。王曼不允,不忍自己腹中的孩儿流落在外,便说若是女儿,便让女儿女扮男装,左右不走仕途,家中不缺钱财,有的是法子瞒过去。

王贵人听闻此事,心痛成疾,圣上问了几回,知晓了此事,想到自己儿时被谋害之事,亦是怒不可遏,叫来刑部尚书,此事必要彻查到底从严处理。

原本,王家就在走动此事,王侍郎原先还顾忌着身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如今圣上发了话,他便赶紧将自己查到的线索都交给了尚书。尚书是得了令要彻查严查的,结果不仅佟础遇害一事被彻查,又牵扯出了王曼被害一事,又有金陵几家百姓曾被那几家欺压,甚至有贿赂官员、强抢民女之举。

罪责重大,干系太多,此案一查便查了大半个月,罪重的被斩首,罪轻些也是流放。

事情了结后不久,王曼诞下女儿,对外声称是个儿子,取名佟玉秋,佟海得知,也算落下心事,也不再管那几个庶子的死活,甚至将那几个庶子的孩子逐出族去。

王曼带着佟玉秋回到金陵,没过半月,佟玉秋便浑身发冷,似是冻僵一般,王曼令人添上炭火,又用棉被将人包裹住,她折腾得满身大汗,佟玉秋却依旧哆哆嗦嗦,一副要被冻死的模样。

当初王曼决心要让女儿女扮男装时,王家便费了大价钱请了京城里的一位名医,让张大夫跟来金陵,在佟家附近开了医馆,特地为佟玉秋看病。

张大夫只看出是胎中带了毒,开了药方缓解,却解治不了。王曼佟海想起怀胎时被毒害之事,更是痛恨起那几家的人来。张大夫医术了得,家中几代都是御医,他的兄长也在太医馆里。他尚且解不了的毒,王曼便也不打算请金陵的大夫来瞧,毕竟佟玉秋的身份十分紧要。

陈姨娘原本是佟家的家生子,跟着佟础多年未有出,王曼回金陵后,她日日来王曼跟前请安,又成日围在佟玉秋的边上看着,王曼害怕她藏有祸心,不敢叫她接近,她也只站在边上看,并不敢碰佟玉秋。

如今佟玉秋生了病,陈姨娘也十分紧张,又是找暖炉,又是灌汤婆子,里里外外找大夫也是十分上心,夜里守在边上也不肯回屋去,看佟玉秋冻僵的小脸,也偷偷抹泪。王曼也由着她在边上待着。

王曼只得求娘家去请个御医来,御医的事还没结果,府上却来了一位客人,那客人声称是佟础的挚友,听闻佟础之事,特地前来吊唁。王曼便让管家将人请进来,让管家招呼着。

客人知晓挚友已在两月前边入了葬,忍不住流下泪来,便问管家,能否替挚友看看孩子,回忆起当初挚友将未出世的孩子挂在嘴边的情形,又忍不住抹了抹泪。

管家只得将实情托出,少爷得了病,大夫人与陈姨娘都在边上看着,才怠慢了客人。那人一听,便道:“我颇懂一些医术,不如叫我去看看吧。”

大夫人特地从京城带来的张大夫尚且治不了,管家对这个连大夫也算不上的客人,也是不抱希望,加上也不知这人底细,也不好将事情交给他。

倒是被王曼叫出来招待客人的陈姨娘听见了,连忙走进大堂,拉着那客人往里走:“既然贵客懂些医术,便跟去看看吧,小少爷都快冻坏了,这两日都喝不下什么奶水了,实在是叫人心疼。”

那客人跟着陈姨娘来到屋里,陈姨娘一边哭着一边将人往里头带,王曼见那客人只比佟海小一些,愣了一下,那人已是坐在床边看起孩子来了,她再去阻挠怕是不妥,又赶紧看跟在后头的管家,管家将事情同王曼说完,王曼便叫他先出去,又叫一些下人出了屋去,只留下客人与陈姨娘。

那客人抬头看了王曼一眼,又低下头去,王曼知晓他是摸出了女子脉象,知晓玉秋的女子身份了。王曼低眼盘算着,要将陈姨娘与这来路不明的人除去才放心。

王曼心中一番盘算,那人却走到她的跟前,低头道:“大夫人,可否让我看看脉象如何?”

王曼大方伸出手去,那人皱着眉切脉一番,又松了手去:“大夫人体内之毒已清,毒素通过脐带渗入小少爷体内,积毒于腹部,一时除不尽,只能用药丸慢慢养着,待十八年后,再用针灸药浴,便可将毒除尽。”

王曼一听,惊喜万分:“你当真能治?”

那客人走至书桌旁,写下药方,交给王曼:“大夫人若是信我,用此药方制成药丸,每日服一粒,若是犯病,便多服一粒。此次病状,怕是要服用五日才得痊愈,幼时犯病多些,服丸的时日长了,犯病便能少些。”

王曼一听,赶紧将药方递给陈姨娘:“你拿去给春梅,同她去找张大夫制药丸。”陈姨娘拿着药方便跑了出去,春梅在外头候着,见她拿了药方来,又听她转述的话,便连忙拿着药方去找张大夫。

陈姨娘跟在春梅后头,倒是比春梅还急些。

 

第二章

“听管家说,你是老爷的挚友?”王曼听客人一口一句小少爷,知晓他不欲说破佟玉秋的身份,便坐下来问话,她终究是不放心的。

那人站在一旁点了点头:“挚友算不上,是佟老爷于我有恩,也不知大夫人可曾听老爷提起过刘成。”

刘成这个名字,佟础是同王曼提起过的,王曼戒心便松了些,点了点头:“原来是你,老爷提起过几次,倒是不知你懂医术。”

“那是佟老爷心善,我家都是学医的,我向往入太医院,却因学艺不精心生嫉妒,偷看家中药典被家里人赶出来,佟老爷遇见我时,我快在街头饿死了。佟老爷救了我,又给我盘缠,让我能四处求学。

说来惭愧,我这般年纪了,才终于学有所成,便向佟老爷提出,要来报答佟家,佟老爷却说我学医是为了入太医院,那便要去太医院。前阵子,我正编写好了药典,想让佟老爷替我看看,谁知传来佟老爷出事的噩耗,我赶来吊唁,正好碰见小少爷犯病,定是佟老爷指引我来的,大夫人放心,我定是要将小少爷的病治好的。”

王曼听他说得详细,又见他说着便又抹起泪来,心中便信了几分,便也放心了一些:“你此次可是要进京入太医院了?”

“正是,我想通过太医院,将我的药典传扬出去,这般才能普济天下。”刘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来,递给王曼,“大夫人,老爷不在了,您便替他看看我这药典如何,待我进入太医院,同那些御医探讨修改过后,我定是要誊抄一份,烧给佟老爷瞧瞧的,方不辜负他的用心。”

王曼随手翻了一下刘成的药典,见一字一句都颇为用心,也是信了大半,便将药典还给他:“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只是瞧着知晓你的用心,想来老爷他见了也是欣慰不已。”

刘成听着,将药典收好,拿手抹了抹泪,又望了望门外,轻声道:“大夫人,若是少爷日后有什么不适,便让人来太医院找我,我定是能赶来的。”

“你有这份心,老爷当初便没看错你。你放心吧,张太医也是信得过的人,他的兄长在太医院,他是为了玉秋专门留在金陵的,若是他没了法子,我定会叫人去找你的。”

刘成听了,也放下心来,他知晓这小少爷实是女子身份,也明白大夫人用心,自然要帮忙隐瞒,他还担心佟家没有信得过的大夫替小少爷看病呢。既然大夫人有安排,那他便能放心些。

那一头,春梅将药方给张大夫瞧了,张大夫虽不能确定这药方有用,但也看得出是有利无害的,便赶紧拿药方制起药丸来。春梅回来复命,她朝着王曼点了点头:“张大夫说,他立刻制药丸。”

刘成在佟家歇下,果然如他所说,佟玉秋吃了药丸便有所好转,每日吃两粒,吃了五日,身上已经不再发冷,脉象也如寻常无异。刘成便放心离开了,并留下话,待佟玉秋十八岁之时,他会前来替她针灸。

有了药丸,佟玉秋的成长还算平安顺利,起先每两个月会犯病一次,三岁时,已是半年才会犯一次病了。

王曼也因着这些事,一年总要去几次寺庙进香,以求佟玉秋平安喜乐。每一回,她都会带着佟玉秋,这一回去寺庙,佟玉秋照常跟着,看到母亲跪在香案前虔诚的模样,她也扭了扭身子,从春梅的怀里爬下来,有模有样地跪在母亲边上。

王曼见她过来,倒也不恼她,教她双手合十,跟着拜三拜。佟玉秋便乖乖学着。

王曼起身走到主持边上,要添一些香油钱。主持正与王曼说着话,便见一个小和尚捧着一个木盆过来:“师父,后山的溪里漂来一个孩子。”

主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木盆里正躺着一个婴儿,睡得正香。主持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那小和尚又赶紧说:“师父,我方才看过了,是个女孩儿,我们寺里留不下。”

主持看着怀里的孩子,闭上眼,又念了一遍佛号:“晚一些,你去南卫的庵里问问,可是能留孩子。”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低头称是,主持将孩子放回木盆,王曼却拦住了:“若是主持放心的话,便将孩子交给我吧。”

主持听了,顿了一下,见王曼伸手要抱孩子,又将孩子交给王曼。经过这几番动静,那孩子也醒了,王曼将孩子抱在怀里,伸手逗弄了一下,那孩子便咧嘴笑着,佟玉秋赶紧拉了拉王曼的裙子:“玉儿也要看。”

王曼又蹲下身,让佟玉秋能看见怀里的孩子。佟玉秋没见过小孩儿,十分新奇,轻轻拿手戳了戳,又十分紧张地缩回手,抬头去看王曼,眼里满是欣喜。

王曼站起身来,对着主持道:“这孩子与我佟家有些缘分,带回去给玉儿做个伴也挺好。”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就是有些瘦弱,又是乖巧得很,王曼方才见着便起了心思带回去,的确是给佟玉秋作伴,只不过她想的,是带回去给佟玉秋做个童养媳。

佟玉秋既是作男子装扮,那成人之后必是要娶妻,王曼原本是有心思从王家挑一个女儿来替佟玉秋隐瞒身份。既然此次机缘巧合,碰上了一个孤女,那带回去放在身边养着,将来让她陪着女儿也好放心。

主持自然知晓佟家的境况,也相信佟夫人是要将人带回去给佟家的小少爷作伴,这去处自是比去庵里要好上千百倍,当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佟夫人宅心仁厚,此女能遇上佟家,是她的福分,亦是你们的机缘。佟夫人愿意带走,自是再好不过了,贫僧在此替她谢过佟夫人。”

“主持客气了,既是有缘,不过是顺水行舟。”王曼将孩子递给春梅,与主持辞别,主持却让她稍等。王曼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便见主持拿了一只银铃过来,用红绳穿着。主持走到春梅边上,亲手将银铃绑在了婴儿的脚腕上:“此女是个福厚之人,既是顺水来到寺里,与寺里也颇为有缘,贫僧便赠一只银铃,聊表心意。”

王曼见主持颇为用心,也行礼替孩子道谢:“能得主持银铃相赠,她的确是有福相之人,名字便叫铃儿吧。”

佟玉秋拉着王曼的手扯了扯,奶声奶气地说:“是佟铃儿吗?真好听。”

王曼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她方才想到这个名字,的确是受主持启发,不过既然是带回去做童养媳的,那又藏了些小心思。“铃”从金,与佟玉秋正好能取一个金玉良缘之意,自是再好不过了,又见自家女儿如此喜欢,脸上便藏不住笑意:“是呀,玉儿喜欢吗?”

佟玉秋点了点头,又走到春梅边上,踮着脚要去看佟铃儿,春梅赶紧蹲下身来,叫她看个清楚。

王曼与主持辞别,离开寺庙,回了佟家,将事情告诉管家:“你吩咐下去,以后只管将铃儿当小姐伺候。”管家点头应下,又问了一句:“可是要同老太爷说,让小姐入族谱?”

王曼又摇了摇头:“族谱自是要入的,却不是现下。往后,我是有心思要将铃儿许配给玉儿的,届时,再以少夫人的身份入族谱吧。”

管家心下一惊,他想着自家少爷长得如此俊俏,又是个乖巧懂事的,佟家如此产业,哪里需要养个童养媳呢,以后娶个大家小姐岂不是好。随即又想,或许大夫人是心疼少爷,非要自己养个儿媳出来才放心。

管家点头应下:“小的自会吩咐下去,将少爷和少奶奶都看顾好了。”

“且不必叫少奶奶,还是叫小姐罢。待她们大一些,我还要问问她们是否喜欢呢。”

“太太真是仁善,太太准备的亲事,少爷定是喜欢的。”佟家嫡系就佟础一个,佟家人平时是直接叫王曼为太太的。又只有佟玉秋一个少爷,在府里,也不必同旁支一般称她为玉大爷,只叫个少爷便是了。

管家走后,便将这些话吩咐下去,佟府上下谁不知晓他们大夫人带回来的小姐,以后是要当少夫人的,伺候起来自是再小心不过,哪儿敢有什么疏忽的,私底下更是直接称佟铃儿为少奶奶,就连旁支那边,私下也是叫她玉大奶奶,不敢轻视了去。

佟海原本只知晓王曼领了个姑娘回来,并不知她如何打算,后来无意间听下人说道,才知此事,亲自来王曼院里看佟铃儿。

养了些时日,佟铃儿脸上身上的肉多了许多,白白胖胖的,又是个爱笑的,佟海来院里,也没有兴师问罪,只说要看看自己未来的孙媳妇儿,抱着佟铃儿看了又看,也是十分喜欢,连说王曼这主意好,自己就只佟玉秋一个孙儿了,身边的人定是要小心些的,早早定下,也省得别人乱打主意。

于是,阖府上下乃至佟家旁支,便只有佟玉秋和佟铃儿不知,她们二人是定下了亲事的。

 

第三章

府里虽然只有两个小主子,但佟玉秋肩负重担,王曼对她十分严厉,很小便请了几位先生轮番教导。因着佟玉秋时常不在身边,王曼便常常带着佟铃儿,陈姨娘没有孩子,便将两个孩子放在心尖上疼,总是亲自做些吃的穿的给她们。

佟铃儿每日只有用饭的时候能见到佟玉秋一面,佟玉秋又是个乖巧懂事的,饭桌上并不说话,用了饭也乖乖回屋继续学习。佟铃儿想同哥哥说几句话,也没有机会。

佟铃儿六岁的时候,便知晓她并不是佟家的亲生子。既然她以后是要当少奶奶的,佟家的人也不曾将此事瞒着她,又因着有娘亲和姨娘的疼爱,她小小年纪也想不出亲生与否有什么区别。

佟铃儿也开始跟着先生学习,只不过同哥哥比起来,显得轻松许多,更像是打发时间罢了。

佟玉秋的院子与佟铃儿的靠得很近,佟铃儿便同照看她的丫头秋桂撒娇,要自个儿去外头走一走,佟铃儿一向乖巧,秋桂便允她一刻钟,但要带着芸香。芸香是个佟家的家奴,同佟铃儿一般大,如今跟在她的边上,更像玩伴。佟铃儿自然同意。

佟铃儿笑嘻嘻地跑到佟玉秋的院子里,佟玉秋院里的夏竹见了,赶紧往她身后看去,她又赶紧摆摆手,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芸香也是个机灵的,赶紧跑到夏竹边上,轻声同她解释着。

此时,佟铃儿已经轻手轻脚走到了佟玉秋的书房外。书房的门是关着的,窗户开着,佟铃儿便走到窗边,踮着脚,扒着窗沿偷偷往里面瞧。

佟玉秋正在打算盘,算盘珠子在她手里噼里啪啦地响。佟铃儿头一回看见打算盘的玉秋,正在窃喜,却见佟玉秋一抬头,看了过来。

佟铃儿赶紧放开窗沿往下一蹲,躲了开去,蹲在窗下,想着等一会儿再偷看一眼就回去。

尽管方才佟铃儿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佟玉秋依旧认出人来,她走下位置,打开书房门,走到窗边,看见佟铃儿正蹲在那儿拉扯着脚边的草。

“铃儿。”铃儿一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见玉秋出来了,又立马站起身,向佟玉秋走去,走到身边,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哥哥。”

佟玉秋牵过铃儿的手,笑着道:“来找哥哥怎么不进来?外头风大。”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带到了屋里。

佟玉秋坐在桌前,继续打着算盘,佟铃儿坐在一边看着。佟玉秋将一页功课做完,便将算盘推到佟铃儿面前。佟铃儿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指拨着珠子,佟玉秋也不纠正她,只是看着她笑。

佟铃儿知晓哥哥有许多功课,听娘亲说,哥哥平常都没甚时间可以玩耍,所以才不来找铃儿的。她又赶紧将算盘推回佟玉秋的面前:“哥哥先做功课吧,做完了再陪铃儿玩。”

佟玉秋侧头看了一眼剩下的功课,也点了点头:“好。”

佟铃儿坐在佟玉秋的身边,听着算盘的声音,竟是睡着了去。

秋桂见她没有回去,便找了过来。夏竹陪着她走进书房时,便见佟铃儿坐在佟玉秋的身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而一边的佟玉秋依旧腰板笔挺地打着算盘。

秋桂走到边上,先是同玉秋行了礼,又走到铃儿的边上,将铃儿抱走了。佟玉秋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功课,叹息了一声,都怪自己太慢了。

打这之后,佟铃儿便时常偷偷去看玉秋,大半都是乖乖坐在边上看玉秋做功课,偶尔玉秋也会读书给她听,她也会告诉十分骄傲地告诉玉秋,自己最近学了哪些,还会将新学的功课背给她听。

只是每每还不到两刻钟,秋桂便会过来将铃儿带走。

秋桂夏竹将事情禀告给王曼后,王曼也不曾想两个孩子感情竟是这般亲厚,便将两人学琴的功课安排在了一处,左右也都是同一位夫子,两人一起教,倒是也省了许多麻烦。

佟铃儿学琴很快,比玉秋晚学了一年,弹得已是同玉秋差不多,就连夫子都夸赞其资质颇高。玉秋要学的功课多,学琴于她而言只是消遣,精力自是不会放在上头,再者,她的惯用手是左手,学琴时多有不便。铃儿本就没什么功课,学琴又是同玉秋一起,自是打了十足的精神来的,很快,她便后来者居上了。

玉秋很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母亲如此安排的无奈,自是不会怪责母亲,只会越发努力,想要替爹爹扛起佟家的重担,以便好好照顾母亲。毕竟年幼,再懂事也是贪玩的,同铃儿一道学琴,她难得可以放松,哪里会管谁学得更好,反而常常夸赞铃儿。

铃儿得了玉秋的夸赞,学起琴来越发卖力。夫子也知晓玉秋学琴只是图个消遣,心力也是更多地花在了铃儿身上。

过了一年,玉秋学琴的功课便渐渐成了听琴的功课。王曼知晓了,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夸铃儿天赋好肯努力,还是该怪玉秋学会了偷懒。

王曼索性不再让玉秋学琴,起初玉秋还不肯,她倒不是多么想学琴,她只是想听铃儿弹琴罢了。

王曼见玉秋难得提出自己的要求,自是允的。于是,铃儿学琴的地方搬到了玉秋学武的小校场。玉秋跟着师父习武,伴着不远处传来的铃儿的琴声。

起初几日,铃儿总是走神,总是被校场上玉秋的身影吸引。夫子说教几次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打了几次手心。

玉秋在习武上也没甚天赋,只是学着强身健体,遇着事的时候不至于束手就擒罢了。玉秋习武的招式也简单,她看见过几次铃儿被打手心的模样,十分心疼,甚至能想象到铃儿眼圈红红的模样。

铃儿的音又断了,玉秋歪过头去看铃儿,结果手脚慢了半拍,被师父在腿上拍了一板。王曼请的师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玉秋又是他头一个徒弟,虽知晓她志不在此,待她也十分严格。

铃儿见此,忍不住笑了一声,却也乖乖伸出手去,让夫子在手心打了一下。她便知晓,玉秋是听着自己这边的,便也认认真真弹起琴来,玉秋也不再看她,只认真听着琴声,一招一式认真学着。

时日一长,两人便也习惯了这般的模式,也不再惹夫子或是师父生气了。

玉秋练完武,铃儿便练完了琴。两人便手牵手去饭厅里用膳,王曼知晓陈姨娘喜欢俩孩子,也会让陈姨娘一起来用饭,饭桌上也常有陈姨娘亲自做的菜。

每每这个时候,陈姨娘都是早早在饭厅里候着了,见到两个孩子进来便赶紧迎上去嘘寒问暖的,等王曼过来,三人一齐向王曼请了安,便坐在桌边一同用饭。

王曼也会借此机会问一问二人的功课,玉秋如今的话也比原先多了些,会慢慢讲述自己学了什么。等玉秋说完,铃儿便要跟上一句:“哥哥学得勤勉辛苦,铃儿都看见了。”

王曼听她这么说,便也跟着笑:“那铃儿学了什么呀?”

铃儿也会掰着手指说着自己学到的东西,说完便拉拉玉秋的衣袖:“铃儿学得也很认真,对不对,哥哥?”

玉秋便赶紧点头:“是呢是呢,哥哥也看见了,今日没有被打手心。”

铃儿便扁着嘴:“铃儿往日也没有被打手心,铃儿学得很认真的。”

“娘可是听夫子说了,你昨日的功课还背不上来呢。”王曼也是笑眯眯的,如今佟家十分和睦,其乐融融,看着两个乖巧的孩子,她自是越来越有慈母的风范,她常常打趣自己,再过两年,怕是要同陈姨娘一般了。

铃儿一听,急了,赶紧拿手去捂娘亲的嘴,可惜太晚了,玉秋都听见了,她又赶紧去看玉秋,见玉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比往常多了一些调笑,又立马嘟起了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铃儿昨日背琴谱背了许久,功课也只有四句背不上来。”

玉秋见她如此,又去拉她的小手:“无碍无碍,你明儿叫哥哥去,哥哥替你背。”

“哼!我待会儿回去再读几遍便能背下来了。”铃儿并不领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一句我还不太懂,哥哥待会儿说给我听吧。”

“不懂的怎么不问夫子?”王曼还没看懂铃儿的小心思,生怕她不懂虚心好问。

铃儿以为娘亲不同意,又赶紧拉着王曼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可是哥哥说的故事比夫子说的要好听些,我喜欢哥哥说给我听。”

王曼一听,故意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我说你怎么也不叫我讲故事了,原来是找哥哥去了。看来娘亲说的故事不好听,比不上哥哥。”

铃儿赶紧拉住娘亲的手安慰道:“不是的不是的,铃儿是怕娘亲太劳累了,才叫哥哥讲给我听的。‘温故而知新’,哥哥跟我说一遍,她记得更牢些,也能学得更多。”

王曼摸了摸铃儿的脑袋,笑道:“我们铃儿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还能想出如此一举两得的法子呢!将来佟家有你们两个,娘也放心了。”

 

第四章

眼见着两个孩子日间亲密,王曼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决心要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二人听。如若铃儿不肯,那自己也不舍得委屈了她,玉儿的婚姻大事只得另做打算了。

这一日,两人用了晚膳,便被王曼带回了房。王曼嘱咐春梅夏竹秋桂冬兰四人在外头盯着,不准他人踏入院内一步。四个丫头都是王家带来的心腹,也知晓自家夫人是有事要与少爷少奶奶说。

王曼瞧着面前坐得端正的二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铃儿如今才八岁,听得懂自己说的吗?

“铃儿,喜欢哥哥吗?”王曼坐在铃儿的边上,拉着铃儿的手,十分亲密。

铃儿听了,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玉秋一眼,又埋首在王曼怀里,点了点头。王曼见此,也忍不住笑。玉秋也微微低着头,有些害羞,又忍不住笑着。

“那娘告诉铃儿一个哥哥的秘密好不好?”王曼摸了摸铃儿的脑袋,铃儿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王曼。玉秋也抬起头来,看着王曼十分惊诧。王曼只是看着玉秋笑着点了点头,玉秋便也放心下来。

“哥哥的这个秘密关系重大,铃儿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哦。”相处了八年,王曼自是了解铃儿为人如何,纵是不肯嫁给玉儿,也不会害玉儿的。

铃儿顿了一下,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听这个秘密,害怕自己不小心害了哥哥,却又很想听。铃儿认真思考过后,慎重地点了点头,一只手立马紧紧捂住嘴巴。

王曼放轻了声音,只有她们三人能够听见:“哥哥其实是个姐姐,因为一些缘故,要扮成男子来保护娘亲。春梅夏竹秋桂冬兰四人是知晓的,若是有事,可以寻她们。”

铃儿认真听着娘亲的话,转头看了一眼玉秋,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娘:“姐姐?”王曼点了点头。铃儿又转身一把抱住玉秋,玉秋差点没坐稳倒下去,用手撑了一下才坐稳,微微仰着身子抱住铃儿。

铃儿一副委屈的模样:“难怪秋姨不准铃儿同姐姐睡在一起抱在一起,定是怕铃儿发现这个秘密。”铃儿一想到,自己提出要同哥哥一起睡,秋桂教训了自己一番就觉得委屈。

玉秋十分无奈:“秋姨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都知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明面上是男子身份,自是要避嫌的。”

王曼也将铃儿拉回,让她坐好:“娘还有一件事要问问铃儿。”

铃儿也认真坐好,听王曼继续说。

“铃儿也知晓,娘是从外头将你抱回来的。娘原本是想着,等铃儿长大了,就嫁给玉儿,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如今,铃儿这般让人疼,娘也怕委屈了铃儿,就想问问,可是愿意嫁给姐姐?若是不愿,你们以后便是亲姐妹,玉儿的亲事,娘再想法子。”

铃儿虽然年幼,但她也是见过几次婚礼,府上也多有下人成为夫妇的,她隐隐约约还是知道成亲代表着什么。听娘这般问,她方才的兴奋顿时收了回去,脸上满是羞意,竟是不敢再转头去看玉秋,也不敢去看娘,只点了点头。

王曼怕她不明白成亲的意思,又解释了一句:“若是要嫁给姐姐,铃儿以后可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只能同姐姐呆在一块儿了。”

铃儿一想到自己以后能嫁给姐姐,天天呆在一起,便觉得高兴,她才不想嫁给别人呢,抬起头来,看着王曼:“铃儿知道的,那姐姐也不能再娶别人了。”

王曼摸了摸铃儿的脑袋,笑着道:“铃儿以后就是佟家的少夫人了,夫人和少夫人不同意,佟家少爷无论如何也娶不了别人的。”

铃儿还不是很明白这些,但听到玉秋也只会跟自己待在一起,便心满意足。

“铃儿还有什么问题吗?”王曼也是没想到铃儿竟是会同意这样的安排,或许是年幼还不知嫁给女子意味着什么吧,心里对她更是疼爱起来。

铃儿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娘,铃儿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呀?”

王曼听了,笑出了声:“看来我们铃儿急着嫁给姐姐了。”

玉秋如今十岁,开始跟着爷爷和佟础的心腹在商铺里学做事,看的书也多,自然比铃儿更明白成亲的意思。她是惊讶娘会如此安排,可细想一番又觉得十分合理,至于娘没有过问自己的意见,她也没什么,一来,她这般的身份,成亲本就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二来,能同铃儿成亲,她也是愿意的。

玉秋听铃儿如此问,自然是臊红了脸,低着头,哪儿敢去看娘那满是调笑的眼。

铃儿伸手去捂王曼的嘴,倒是没有否认王曼说的话。王曼笑得更开怀:“成亲前的那些事娘自会办妥,待铃儿及笄,咱就挑个好日子成亲。”

明明是铃儿自己问的,听王曼如此说,她又羞得不行,埋首在王曼怀里:“铃儿还小呢。”

“铃儿可要牢记不能将姐姐的秘密说出去,纵是芸香也不行。日后有人时,还是叫哥哥,免得叫漏了嘴。”王曼又开始嘱咐,生怕铃儿一时高兴说漏了嘴。

“铃儿记住了。”

过了几日,王曼便将两人的功课都排在了一处,又让春梅松口透露出去,两位小主子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了的。

玉秋从商铺回来的时候,在轿子里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从小窗伸出一只手去,让常安停下轿子。常安赶紧叫停轿子,掀开轿帘:“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玉秋起身要出来:“无事,我去买一串糖葫芦。”

常安赶紧拉住玉秋:“少爷在这儿等着,奴才去买。”

玉秋没有听他的停下脚步,依旧往那卖糖葫芦的地方走去,脸上笑呵呵的:“只是几步路罢了,不必如此小心。”

佟家的三位主子都尤其爱笑,待下人十分亲厚。只是三位主子的笑略有不同,夫人的多是慈爱,在小主子面前笑得更多些,少爷的笑温柔内敛,叫人见了如沐春风,小姐的笑则是俏皮可爱的,他只远远见过几次,听那些丫头说,小姐的笑声好听极了。

玉秋才走至糖葫芦跟前,常安便利索地付了钱。常安比玉秋大了五岁,是王家的家生子,王曼让他打小习武,跟在玉秋边上护着,平日玉秋出门也不花钱,王曼便放了一些小钱在常安这儿,若是玉秋要买什么,买来便是了。

玉秋抬头认真挑选着,常安微微弯下腰对着她道:“少爷,若是喜欢,我们便都买回去吧。”

玉秋侧头看着常安,脸上依旧带着笑:“吃不下这么多,买回去多是浪费,别个也想吃的,我买一串就够了。”说着,便让那小贩取下顶上最大的一串。

到了家门,常安见玉秋手上依旧拿着糖葫芦,一个也不见少,又问:“少爷不吃吗?”

玉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甜的,铃儿爱吃。”

常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暗想自家少爷果真是会心疼人的。

才走过大厅,往小院那儿走了几步,便看见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常安连忙告退。

常安一走,铃儿就赶紧迎上来:“哥哥怎么才回来呀!”

玉秋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我路上看见糖葫芦,想着你还没吃过,买来给你尝尝,耽误了一小会儿。”

铃儿伸手牵住玉秋,才去接糖葫芦,眼里满是新奇,还不等她尝一口,玉秋便将手抽了出去,铃儿转头看着玉秋,十分疑惑。

玉秋咳了一声,看了一眼边上的丫头,微微弯腰在铃儿耳边道:“男女有别。”

铃儿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办法,她知晓哥哥这般是为了自己好。铃儿转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脸上转而又满是笑意,一边笑着一边跟着玉秋走到了院内。

“夫子在书房里吗?”

“嗯,夫子等了好一会儿了,哥哥今日回来迟了。”

“是哥哥不对,一时忘了时辰。”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书房。铃儿将糖葫芦递给芸香,芸香立马找了个盘子盛着放在一边,等着夫子走后再吃。

玉秋的桌子边上,添了一张小桌子,供铃儿读书做功课用。夫子同时教导二人倒也不费力。

授课的夫子走后,铃儿便让芸香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搬到了玉秋右手边,玉秋的书桌大极了,两人合用也算不得什么。芸香将糖葫芦端过来,铃儿挥手让她放在一边,又叫她们都出去。

芸香便拉着慧香走出屋去,顺手将门关上。

两人写了一会儿功课,铃儿便伸手拉住玉秋的手。

玉秋放下笔,去看铃儿,铃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在外人跟前才有男女之别,就我们俩,何来男女有别。”

玉秋哭笑不得,也只是拉着她的手放到了书桌下,又颇是为难的看着面前的纸:“只是这般的话,我们俩都不太好写字看书了。”

铃儿站起身,拿了放在边上的镇纸将两人面前的纸的边缘都压住,十分得意地坐下:“这下就可以写了。”说完,又去拉玉秋的手。

玉秋也随她去,她本就是左手写字,右手拉着铃儿的手,影响倒不大。铃儿对此十分满意,看了一会儿姐姐,也开始认真写起功课来。

 

第五章

玉秋写完功课,便拿出账本,对着账本打起算盘来。铃儿功课做得比玉秋慢些,待她写完,便拿起夫子留下的诗集读着。

读一会儿,铃儿便要偏头看玉秋一会儿,看了几次,玉秋也停下了动作:“怎么了?”铃儿偷看姐姐被抓了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看看。”

玉秋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铃儿也跟着笑:“姐姐很好看的。”

玉秋伸手掐了掐铃儿的脸蛋:“我看还是铃儿好看些。”

铃儿抬手握住玉秋的手指:“那姐姐怎么不多看看铃儿呢?”

玉秋笑呵呵地将手放下:“好看的东西当然要藏着慢慢看了,哪儿能一次就看个够呢。”

铃儿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我可忍不住。”铃儿伸手去拿糖葫芦,咬了一颗嚼着,又将糖葫芦递到玉秋的跟前。玉秋先是摇头,见铃儿一直伸着手,才凑近些,咬了一颗下来。

“好吃吗?”铃儿问道。她知道玉秋不喜欢甜食,定是没有尝过的。

玉秋点了点头,铃儿便心满意足地将剩下几颗吃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夏竹的声音:“少爷,小姐,夫人在等你们用膳。”玉秋应了一声,便松开和铃儿握在一处的手,站了起来。

牵了这般久,铃儿已是满足,也不觉如何,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出门去。芸香慧香赶紧到里头去收拾桌子。

玉秋和铃儿走进饭厅的时候,王曼故意大声叹道:“铃儿有了哥哥就不要娘了。”十足的委屈模样。

铃儿赶紧走过去坐在王曼边上,拉着她的手,撒娇道:“铃儿明明吃了午膳就一直陪着娘,是后来要学功课了才走的。”

待玉秋坐下,边上的丫头就开始给三人布菜,陈姨娘这时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个丫头,端着一锅什么。

陈姨娘对着三人请安,让丫头将锅放在桌上:“这汤煨得久了些,来迟了。”

王曼也笑着摆摆手让她坐下:“来得正好。”

陈姨娘先给三人盛了汤,才坐下:“少爷小姐如此刻苦,该多喝些汤补补,我明儿做些小点心,少爷外头回来了便可以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王曼听了,笑着道:“姨娘真是有心了。”

“夫人为家操劳甚多,也该多补补,我让张大夫开了几张食补的方子,我明儿做成点心给你们尝尝。”陈姨娘最满足的便是给两个孩子做吃的做穿的,她自是知晓铃儿和玉秋的亲事,对铃儿也越发上心起来,佟家的香火可就靠两个孩子了。

玉秋和铃儿也不负陈姨娘所望,几年来,身体康健。玉秋如今一年才犯病一次,其余日子与他人无异。

佟家本家做的是瓷器,也正是靠瓷器成为皇商,宫里头的瓷器皆是出自佟家。佟海手上的时候,佟家也开始涉及钱庄,佟础兢兢业业将瓷器本行做好的同时,也将钱庄的生意做大,也附带一些丝绸生意。

如今,佟础逝世十年,虽有佟海亲自出来坐镇,亦有佟础的心腹撑着,佟家的生意依旧受到影响。尤其是一些离金陵远些的铺子里,借此中饱私囊的人不少。佟玉秋开始跟着在商铺里学习之后,有些人有所收敛,可那些不惧幼主的也大有人在。

尽管如此,佟家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依旧保住了皇商的头衔。那些旁支自然少不得要来攀点关系,穷苦一些的,就想来打秋风。

前些年,王曼皆以玉秋年幼体弱为由,不曾让玉秋出面,如今玉秋都去商铺了,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再者,身为佟家家主,虽年幼,施恩立威之事倒也可以做一些了。

于是,今年的祭祖之日,王曼放下话去,旁支每家皆可派一人前来。

来的人算起来都是玉秋的长辈,他们却不敢托大,见着玉秋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玉大爷”。玉秋依旧面上带笑,一一点头示意。祭祖之事每年都做,到如今,虽然尚且年幼,他亦做得有模有样,叫人挑不出错来。

旁支的那些人,站在后头,听着玉秋虽然轻柔却坚定的声音,看着玉秋虽瘦弱却也颇有几分威严的背影,心里也不得不赞叹,嫡系出身的到底不一般,可不比自家那些不争气的要好上千倍,丰神俊逸,一看就不是常人。一些生出歪心思的也被压了回去,自家已成人的那些尚比不上玉大爷,更何况那些同她一般大的。

客人恭恭敬敬的,佟玉秋待他们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临了还让人赏了一些礼品,一家之主的气派十足,直教人忘了她才十岁。

那些人走了之后,无不在外头夸赞佟玉秋是如何器宇轩昂,如何貌比潘安,又是如何威恩并施,如何了不得。

有人听了不信,只道是他们佟家人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故意守在佟家商铺门前,想要戳破这个谎言,十岁的孩童罢了,哪儿会如他们所传那般神乎其神。

只是当真真见了,夸赞起来竟是比佟家旁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皆道佟家哪里会倒,怕是不久就要重返辉煌了。

传言一起,来佟家商铺的人自然就多了,都为了能偶遇一番佟玉秋,亲眼瞧瞧佟家的玉大爷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

佟玉秋成日带着笑,说话轻轻柔柔的,见着几人围着看她,也会对着他们笑,温柔极了。于是,金陵人人传道,佟家玉大爷果然人如其名,温润如玉,不像商贾,更像个柔弱书生,只是如今年幼,哪里像是一个掌事人,是贵人家名副其实的小公子罢了。

只是她模样柔弱,行事却是果断坚决一派,铺子里的人犯了错,罚起人来甚是严厉,如此过了两年,金陵城内佟家的商铺渐渐有了起色,连带着金陵城外的佟家伙计,也开始有所忌惮起来。

佟玉秋胸脯开始有了变化,身线也渐渐展露出来。佟玉秋感知着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又羞又愁,也不好意思同王曼去说,索性胸脯尚小,穿着衣裳也看不出来,佟玉秋也就放任不管。

这般一来,佟玉秋对成亲的意思也理解得更明白了一些。原本将铃儿当妹妹看待的心思也渐渐起了变化。

她十分明白寻常夫妻都是一男一女阴阳结合,而她与铃儿的亲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她一直以来便以姐姐自居,由着铃儿,宠着铃儿,只是有外人在时会顾忌一些。她也一直以为,她们姐妹俩就会一直如此下去。

如今,她才开始真正明白男女有别是别在何处,才渐渐知晓成亲的真正含义,并不是简简单单生活在一起那般简单。她再与铃儿一处时,总忍不住想偏,脑子里总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眼前这人不是妹妹,而是她未来的妻子。

可她又不明白,她亦是女子,女子跟女子成亲又该是如何呢?和男女成亲是一样的吗?那她该如何对待妻子呢?同妹妹一样吗?世上是否也会有女子同自己一般,要同女子成亲呢?

铺子里的事很忙,要学的东西很多。如今,她只有半日呆在府里,同铃儿见面的时间也少了些,她也没时间去困惑这个,只是心疼铃儿,觉得委屈了她以后并不能嫁给自己真正心仪之人。

也不知是身体发生变化后,口味也渐渐变了,还是铃儿总爱让自己吃一些甜的吃惯了,佟玉秋发现自己也渐渐有些喜欢吃甜甜的果子与糕点。

她自然每每回府的时候,都会买一些吃的,也不用她特意去寻铃儿,铃儿准是在院子的外头等着,有时等得久了,便坐在大厅里,让芸香守在大门处。

芸香见到少爷回来了,便赶紧跑回去禀告,铃儿便喜滋滋地跑出来,有时走得急了,还要撞上正走过来的玉秋。玉秋因着胸脯变化,铃儿只是轻轻一撞,她也觉得痛不堪言,每每走到拐弯处,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又被铃儿撞上。远远见她走来,也赶紧嘱咐叫她走慢些。

芸香慧香和常安只觉少爷体贴少奶奶,却不知玉秋也是藏了一些怕疼的心思在里头。

铃儿倒没觉出姐姐对自己的疏离,毕竟在人前,姐姐一直都是如此。

玉秋有半日在外头,王曼怕铃儿没人做伴,便时常让旁支的几个出色些的女儿过来走动。那些女孩儿有比铃儿大上几岁的,也有同铃儿一般大的。铃儿与她相处也算开心,只是她依旧挂念着姐姐,若不是知晓人前的姐姐定是不会那般纵容自己,她定是要抱着姐姐,问她有没有想铃儿的。

玉秋回来的时候,差不离也要用晚膳了。用了晚膳,玉秋还有一些功课要做,铃儿也不好去打搅。铃儿如今早搬回了自己的书房。有时,她也会坐在玉秋的边上陪着,看着姐姐做功课亦是满足的。

只是秋桂对铃儿的管束越发严了,两人独处一室时,秋桂是不准她们关上门的。如此,铃儿便不好粘着玉秋,只偶尔走到玉秋边上,轻轻叫几声“姐姐”便算了。

 

第六章

齐兰紧邻金陵,就在金陵城外。佟家在齐兰有一处别院,佟玉秋冷毒发作时便会去那里休养。佟玉秋体内积毒,常年食用药丸的事也是众所周知的。

佟家别院孤零零的在一个林子里,风景也是十分别致,环境清幽,的确是休养的好去处。原本边上还有几户人家,只是附近的山与田地陆陆续续都被佟家买了来,那些人家也就陆陆续续搬走了。

佟玉秋儿时犯了病便同王曼一齐住在别院里。别院里除了外头守着侍卫,内院里也只有春梅夏竹两个丫头留着,连慧香常安也只能留在外院做事。佟家的人都知晓,齐兰别院,他们是只能呆在外院的,离大门最近的一处院子是供他们下人吃住与做事的。

佟铃儿在知晓佟玉秋身份前,也是不曾去过别院,每次也都是跟着陈姨娘留在金陵城内等着佟玉秋休养好回家。也正是如此,佟玉秋每每在别院,都可换上女装,过几日轻松日子。

如今佟玉秋犯病的日子少了,去别院的日子便也少了。如今她十二了,王曼倒也放心她,便允她带铃儿去齐兰别院住几日,除了夏竹秋桂,王曼特意让冬兰也跟着去了。冬兰是四个丫头里,唯一学过手脚功夫的。

佟玉秋身体具体如何,大家是不知晓的,她要去别院,大家也只当她如往年一般去休养罢了。佟玉秋一直挺喜欢这处别院,在去年更是花了心思,让人将别院变大了一圈,在里头弄了一片小林子,还挖了一个小池,那小池在小林子里,倒像个小湖。此处本就人烟稀至,又有林子又有小湖,倒是引来了不少的鸟雀。

佟玉秋进了内院便换上了女装,这是铃儿第三次见到姐姐穿女装的模样,只觉得姐姐这般真是好看极了,比平日里的男装要好看许多,可惜外边的人都不能知晓姐姐穿着女装的模样。

佟玉秋翻着史书,铃儿翻着诗集,两人在湖边消磨了半日后,铃儿把玩起了放在一旁的风车,那是佟玉秋在前几日买回来给她的,她带在身边玩了几日,尚不觉得腻。

佟玉秋见铃儿对着风车吹气,鼓着脸的模样甚是可爱,便将账本放至一边,看着铃儿玩。铃儿见她放下账本,便站起身来:“现下都没风了,要跑起来风车才能转呢。”

佟玉秋听她如此说,便也站了起来:“那我们便跑一跑,给它一阵风。”

佟铃儿轻轻念了句“一二”,两人便慢慢在林子里跑了起来。铃儿跑在前头,一手举着风车,看着风车随风转动,咯咯地笑着。玉秋跟在铃儿后头,看着铃儿的模样,也跟着笑。

铃儿边跑着边转过头来,看着玉秋,又将手伸出,玉秋将她的手握住,跟着她跑。两人手牵着手,由铃儿带着,在林子里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相比平日拘着,玉秋在别院里十分随性,穿着女装,也不会再同铃儿说些男女有别的话,铃儿难得能够尽兴,便拉着她跑了好一会儿。

两人气喘吁吁停下,互相依偎着靠在树下歇息着。铃儿的肚子“咕”了一下,玉秋便笑了起来:“方才夏姨正准备做绿豆糕,等我们回去,正好可以吃了。”

铃儿捂着肚子,扁了扁嘴,轻轻靠在玉秋肩上,将脸挡了去:“我不饿。”显然,她还不想回去,她还想和姐姐再单独相处一会儿。

相比往日的“哥哥”,她更喜欢同姐姐在一处,像如此靠在姐姐身上,闻着姐姐身上的味道,她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想继续靠着,又担心会惹姐姐不快。姐姐因着常年吃药丸的缘故,身上已带了药丸的味道,那药丸有股淡淡的清冷的香,姐姐身上也是,只是细闻起来,又与那药丸有些不同。

铃儿这般靠着闻着,竟是有些害羞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渐渐发烫,她想靠得更近些,又不敢再靠近。

“姐姐,你好香。”

“不过是药丸的味道罢了。”

铃儿没有说话,又靠了一会儿后才离开,立马转过头站起身来:“去吃绿豆糕吧,我饿了呢。”她的脸还发着烫,脸上该是红红的,便不好意思被玉秋瞧见。

玉秋不曾察觉,只跟着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裳,又替铃儿拍了拍。

铃儿说着要走,却是站着没动,待玉秋替她整好衣裳,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她才跟着。

在齐兰别院的第二日,玉秋独自在书房里看账本。铃儿在屋子里绣荷包,这是她想做了送给玉秋的,自然不会黏在玉秋边上做。她新学的针法还不甚熟练,时不时要让秋桂瞧瞧。

临近午膳时分,铃儿便时时看着窗外,缝几针看一眼,她让秋桂在外头候着,若是姐姐回来了,她便立马出去。只是眼见着外头飘起了小雨,也没听姐姐回来了。

铃儿将东西收好,推开门去:“秋姨,你去寻两把伞来,我给姐姐送伞去。”

秋桂走过去道:“小姐,下着雨天有些凉,就让奴婢去送吧。”

“雨又不大,不碍事的。你同夏姨还要去外院拿午膳呢,我去接姐姐恰恰好。”

秋桂听了,便点头应下。她知晓少爷小姐感情甚笃,纵是自己无事可做,小姐也定是要自己去送伞的。

秋桂取了伞来,铃儿便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伞,往书房处去。

铃儿敲了敲书房的门,玉秋将门打开,看见门外的铃儿,显是愣了一下,才去看外头的天色,竟是下雨了,也该用午膳了,难怪铃儿都寻过来了。

铃儿见她完全忘了时间,不由埋怨道:“账本若是没看完,晚些看也可以的,姐姐要多记挂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如此,铃儿和娘都不会放心的。”

玉秋听她人小鬼大说着这话,拿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呀,你何时瞧姐姐做那般废寝忘食之事了,不过是今日一时忘了时辰,就被你套上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说着,她转身进屋将账本收拾一番,铃儿将伞立在门边,也跟了进去:“就是头一遭才要多说几句,就怕你以后都将这当成寻常之事。”

“是姐姐不对,让妹妹小小年纪就操心如斯。”玉秋收拾好东西,就拉着铃儿往外头走,走至门口,便将门关上。

“你又错了,做妹妹的自然是天真无邪便好了,我操这心,可是仗着玉大奶奶的身份。”铃儿对着玉秋俏皮地做了个鬼脸。

玉秋又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果真是佟家的少夫人,瞧这派头,以后我出门做事大可放心将宅院交予你。”

铃儿拾起门边的两把伞,递了一把给玉秋:“若是半日一日,姐姐大可放心,若是好几日的,那可不行。”

玉秋将伞打开,铃儿便也跟着钻入伞下,挽着玉秋的手臂,并不打算打开自己手上的伞。

玉秋与她靠得更近了些,好奇道:“铃儿竟是这般谦逊?”

“别的尚且好说,只是对姐姐的相思之情,不好解。”铃儿说完,竟是难得的觉得羞涩,脸上微微带红,看着前方,也不敢去瞧玉秋。

铃儿向来喜欢粘着玉秋,在玉秋和王曼面前又是个嘴甜的,玉秋自是不觉与往日有何不同,只笑道:“铃儿的嘴是越发甜了。”

铃儿只是轻哼一声,没有作答。

玉秋将伞往铃儿那边倾斜,又开口道:“你何不自己撑伞,省得淋湿了。”

铃儿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雨又不大,只是衣角湿一些不碍事的。姐姐前两年还说有什么事都会护着铃儿的,如今竟是连遮雨的事也不情愿。”

“你又冤枉我,我只是怕你淋湿了,罢罢罢,待会儿让夏姨煮一碗姜茶来便是了,无论如何也比被你冤枉数落来得强。”玉秋在外头行事利索,两年下来面对何事都一副处之坦然却又深思熟虑的模样,虽年幼却也不见有低头认输的时候,唯独在铃儿跟前,服软认输是常事了。

铃儿十分得意,又靠玉秋更近了些。

两人共乘一伞来到饭厅,秋桂和夏竹才摆好午膳,见两人过来,秋桂也忍不住打趣:“小姐是何苦叫我寻两把伞来,左右也只用得上一把,拿在手上也不嫌累赘。”

铃儿红着脸瞪了一眼秋桂:“秋姨就爱打趣人,一点也不体贴。”

夏竹也凑了上来:“那就让体贴人的夏姨替你俩煮些姜茶来,待你们用晚膳吃了,也不怕着凉。”

铃儿在桌边坐下,脸依旧红着:“哪儿有这般虚弱。”又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玉秋,接了一句,“姐姐体虚,受不得凉,夏姨快些去煮茶吧。”

秋桂就在桌边替两人盛了一碗汤:“这会子又知道心疼了,快先喝完汤暖暖身子。”

铃儿端着汤喝了一口,又用脚轻轻踢了玉秋一下:“姐姐怎么也不帮我说话?”

玉秋喝下一口汤,才开口道:“我觉着秋姨夏姨说得不差呀。”说完,同秋桂两人皆是笑出声来。

铃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二人。

 

第七章

佟家是皇商,在金陵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曼的娘家又是京城的清贵,想要与佟家结交的大有人在。近几年佟玉秋开始在外露面,佟家大有重回巅峰之势,,来佟府的人与各种场合的请帖也越发多了。

这些事,向来都是王曼独自处理的。佟玉秋和铃儿也只是跟着去过几次婚礼与寿礼,为了沾点喜气。

转瞬,佟玉秋已经跟着在铺子里学了三年了,作为佟家家主,也主持了几次佟家祭祖之事,甚至旁支有一户的两兄弟因着家产有了争执,也是让她出面平息的。

玉秋的个子这一年长得极快,原本只比铃儿高上大半个头,如今铃儿却只在她胸口处,看上去已是翩翩少儿郎。

与个子一起长的,还有她的胸脯,白日里她寻了白布条将胸束缚住,到了夜里才敢卸下。她每日担心着,好在胸脯的长势也开始慢慢停下来了。她的腰也越来越细,束着腰带实在比寻常儿郎细了太多,她只得让夏竹,在她亵衣的腰处内里缝了两层透气的棉布,这般一来,腰才粗了一些。

她自是每日都盼着去齐兰别院,可以换上女装,她私下想着,自己如今这身线穿上女装才是不错。

这些都是外人无从得知的,在他们眼里,玉秋已经从稚气未脱的小少爷,变成了佟家的掌事人。

王曼渐渐地不再出面,有些场合便让玉秋自个儿去,若是有年轻人攒的局,便让玉秋带着铃儿去。

年轻人在一块儿玩,若都是本家倒好些,少爷小姐们能呆在一块儿,若是有别家的人,便要注意男女大防,往往都是男子聚在一处,女子聚在另一处。那些人家里都知晓佟铃儿是佟家的童养媳,也听说佟铃儿在佟家颇受宠,见了她或是提起她便直接称呼“玉大奶奶”。头一个人这般叫,玉秋没有反驳也没有不悦,那些人便都跟着这般叫。

这样一来,铃儿倒不好再叫玉秋“哥哥”了。

玉秋本也不是当哥哥的人,铃儿私下无人时又爱叫她姐姐。铃儿大半年未曾叫她哥哥,她也没有发觉。

王曼要看戏,请了戏班子,便让铃儿邀请些年轻人来玩。铃儿十一岁,也只去过两三次的宴会,家中多年来也一直不曾邀人来,头一回便让她操办,她怕出错,便十分仔细,连饭桌上也皱着眉思索着。

玉秋还未说什么,王曼便道:“你左右也只请了旁支的人,都是本家人,随意些也无妨。况且,我在京城操办这些的时候,春梅秋桂也都在,你有什么问她们二人最清楚不过,你是何苦这般郑重。”

只请旁支的人,是铃儿最早拿下的主意,她倒不是怕场面大了容易出错,她是怕来了别人,她与玉秋就不能一同看戏了。

“娘把这件事交给我,怎好又回头让娘操心。”铃儿担心春梅秋桂拿不定主意,回头又去问王曼。

“你可真是个实诚的傻姑娘。娘叫你操办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为的是坐实你这‘玉大奶奶’的身份。娘舍得你这般操心,咱家的‘玉大爷’也不舍得,娘要是不说,待会儿‘玉大爷’就要偷摸着找你,替你排忧解难去了。”

王曼说完,铃儿脸上浮出淡淡的粉色,玉秋见了,扭头对着王曼颇为责怪地叫了一声“娘——”王曼故意摆出一副受惊的模样:“你瞧你瞧,咱‘玉大爷’都要教训人了。”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都笑了起来,连陈姨娘也忍不住笑了。

王曼笑够了,便开始安慰铃儿:“你可不要小瞧了春梅秋桂,若真有什么要让娘操心的,也尽管来找,娘可不就是替你们俩操心的么。”

铃儿经了这一遭,又听了王曼的话,也放心不少,春梅也适时说了一句:“小姐你便放心去做,若有什么小姐没想到的,我和秋桂自会提醒的,再者,夫人还在家里镇着,什么场面也不怕的。”

王曼笑了一声,又调笑起了自己:“你这话说得,我倒像个母夜叉。”

陈姨娘虽时常同他们坐在一处用饭,却也多是听着看着,并不怎么说话,说得最多的也都是关心玉秋和铃儿的话。今日大家的笑声此起彼伏,也叫她放松不少,再听王曼这般说,她竟是十分认真地回答起王曼的话来:“夫人这般气质与气派,就连老爷也逊色三分,是佟家的佛爷。”

玉秋有心替铃儿翻过这章,听姨娘说话,便一副惊奇模样逗趣道:“原来陈姨娘夸起人来竟是这般嘴甜,咱们铃儿也要甘拜下风了。”

铃儿也赶紧接上:“姨娘平日里可从来没这般夸过人,定是娘的翩翩风度叫姨娘折服如斯。”

陈姨娘见众人的注意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涨红了脸,又去看王曼,却见王曼笑着看自己,并不说话。她越发紧张,一时说不上话来,最终也是王曼开了口:“好了好了,不要欺负姨娘了,你们呀,真是白瞎姨娘每日辛苦替你们做好吃的。”

陈姨娘又赶紧道:“你们爱吃就好,我不辛苦的。”又引得饭厅一片欢声笑语。

看戏的日子到了,虽只请了旁支的人,却也是热闹非凡。

旁支有几家还有人在佟家的商铺里做事,如今佟家又有起色,他们自是想长久留着的。另几家,也是想卖个脸熟,好讨份差事做。是故,虽是铃儿发的请帖,旁支那些长辈也都来了,这可是佟家未来当家奶奶发的帖,谁敢不来。

铃儿见着众多宾客倒也不慌,事情都是一早便安排好了的,又有春梅和秋桂两人在,佟家多年来头一次宴会也是井然有序有模有样。

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玉秋索性都跟在铃儿边上,下人来问事,她也不插手,只让铃儿做主。

佟府有戏台,戏台对面有一座观戏楼,人不算多,便只布置了第一层来用。王曼坐在正中的软榻上,冬兰在边上候着,陈姨娘在王曼西侧设有一席,东侧还有一席空着,是王曼留给玉秋和铃儿的。

中间这位置是用屏风隔开的,两旁的人只听得见里头的动静,却看不见。来的人由下人带着来到观戏楼,隔着屏风向王曼请安。接着,男子坐在东边,女子都去西边坐下,只几个孩童黏在娘亲边上。

茶果是一早便备好了的,来得早些的已是用了不少,待众人坐定不久,戏台上叮叮咚咚响起,已是准备开场了。王曼就在中间坐着,众人谈话声也放轻着来,不敢扰了人。等一戏子亮嗓登台,酒菜也就陆续上来了。

“让玉秋铃儿过来看戏,那边就让春梅秋桂看着,出不了岔子的。”冬兰将话传给玉秋铃儿,二人也就跟着过来了。

王曼瞧见二人过来,赶忙叫她二人坐下:“这戏班子可是鼎有名的,错过就可惜了。”

玉秋同铃儿在王曼东侧那席坐下,玉秋扭头同王曼解释着:“我们原本就要过来了。宴会简单,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春姨秋姨待会儿也过来了。”

第一场戏是老人小孩爱看的热闹戏,第二场戏是《游园惊梦》,那些年轻人看得最是痴迷。

铃儿先是被戏里的唱词吸引,反复低声念着回味。看到后头,也不知是那杜丽娘和柳梦梅演得太好,还是那些词写得妙,铃儿隐隐约约开始明白,这场戏说的是什么。

铃儿微微侧头看着玉秋,玉秋正认真地看着戏,脸上看不出什么,这场戏,让她生出太多愁,她就这般看着玉秋,与往常一般,她却开始愁,既愁姐姐看不懂这出戏,又愁姐姐看得懂这出戏。

台上正唱到“没乱里美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铃儿轻轻唤了声“玉秋”,玉秋转过头来,看着她,依旧温柔地笑着:“嗯?怎么叫我名字了?”

铃儿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牵玉秋搭在膝盖上的手。玉秋将手翻了一下,与铃儿十指交握放在腿上,又拉了拉宽大的衣袖,将两人的手遮住。两人本就坐得近,屏风里围着的就这么几人,也都认真看戏,自是无人看到她们二人的动作。

铃儿安下心来,又继续看着戏台上,只不过脑里想的已不在戏上,却是平日里玉秋的模样,男装女装,她都细细想着。待这场戏散了,玉秋问她想吃些什么,她才缓过神来。

两人没让丫头呆在边上布菜,玉秋便替铃儿夹菜,铃儿也乐得如此。玉秋又替她倒了一小杯果酒,嘱咐她慢慢喝。铃儿便与她碰杯后小酌一口,一小杯酒分了几次才喝完。

喝了酒,铃儿又来了劲头,对着玉秋软软糯糯叫了一声“玉秋”,玉秋也软声应下,铃儿便又叫了一声。玉秋轻轻捏了捏手心里的手,依旧应下:“嗯。你可是喝醉了?”

“我只是叫叫你罢了,如何就醉了。”

玉秋也知道,她俩的关系是众所周知了,“哥哥”是如何都不能叫了,这般一来,似乎也只能叫名字了,只不过这丫头真是调皮,单单叫个名字也能玩这么久。

 

第八章

看过三场戏,饭菜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年轻人便走下观戏楼,去了院子里。他们还有一场小诗会。

诗会便从才看过的戏里取了一个“游园”来作,有两炷香的时间。

玉秋拿起铃儿的小团扇,轻轻扇着风,旁人见着竟也不觉突兀。玉秋扇了会儿,便提笔写下几句诗,又将笔放下,靠在栏杆上一边扇扇一边看着大家写诗的模样。

铃儿也写好了,将诗拿到玉秋跟前,让玉秋看看。往日她写了诗,也会让玉秋瞧瞧。玉秋轻声读着铃儿的诗,虽比不得《游园惊梦》里的词,倒也透出一番女儿思郎的青涩心态来。

玉秋连声赞道:“铃儿好生了得,再过不久,也可以写一出《游园惊梦》了,我自愧不如啊。”

铃儿听了,便去看玉秋写的,虽不至于落得平庸,可也不见多花心思。这诗会是自己想的,铃儿便有些恼她不肯将心思花在这里:“你哪里是技不如人,是我这园子里景致不佳,留不住你玉大爷的心。若是来个算盘大会,玉大爷定是会尽心尽力。”

铃儿从来不曾这般说话,玉秋既新奇又觉好笑:“玉大奶奶这话可真是冤枉小的了,的确是这阵子心思不曾花在这上头,写不出以前那般的佳句了。”

玉秋说得也的确没错,铃儿自是知晓她如今每日忙些什么,一时沉默,心里有些心疼她,明明同为女子,却要为了佟家背负如此多,放弃如此多。

玉秋以为她生了气,又走近一步,低着头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铃儿可是不喜欢我浑身铜臭味?我回去多读读诗集,陪着你一起写诗可好?”

“你身上没有铜臭味,是清清凉凉的,掺着药丸的味道。”铃儿话锋一转,“该去齐兰晒晒太阳了。”

玉秋点点头道:“的确该去休养一下,否则又要病了。”说完,对着铃儿调皮地眨了眨眼。铃儿有些害羞地哼了一声,将她手上的诗和扇子拿了回来。

时间到了,大家开始读诗品诗。玉秋在写诗上还颇有天赋,这首诗写得自是不错,与旁支那些子弟写的,不知好上多少,那些人本就想奉承着些,既然本就写得比他们好许多,奉承起来夸赞起来自是轻松不已。

旁支里会写诗的姑娘不多,但为了陪玉大奶奶,也都尽力写着,读过几句诗的也硬着头皮写了几句,还有一些也让家中的兄弟帮忙想。方才铃儿写完将诗递给玉秋,他们可都瞧见了,他们本以为玉大奶奶是想让玉大爷帮忙想两句,却不想两人说了几句话,却压根儿没有再动笔,那诗还是原原本本玉大奶奶自己写的。

有几个姑娘读过了诗,大家便让铃儿读读自己写的,他们心里已是想好了夸赞的话。不料铃儿读完,却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玉大奶奶这写得,别说同在场的女子比了,纵是跟他们这些正儿八经读书的比,也是绰绰有余,甚至细细品读起来,比玉大爷的还更有意境些。

“玉大奶奶写得实在是极佳,吾等连评点的资格也无。”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很快又有许多人应和。

玉秋似是也很高兴:“铃儿写得的确不错,先生也是常夸的。”

佟家的几位先生可都是王曼重金从京城聘请过来的,那些人都夸赞的诗,哪里是他们能比得上的,能听上一听,便是三生有幸了。

一群人品完诗,又拿出诗集来,挑着自己往日最喜欢的读上一读,说上一说,倒是也别有趣味。

玉秋生怕铃儿又恼她只肯花心思在生意经上,也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补充几句,比方才“认真”了不少。

诗会结束时,那边的戏也结束了,众人告辞,佟家收拾完便开始用晚膳。

晚膳用完,玉秋便急匆匆往房里去,铃儿赶紧追上:“你这么急回去做什么?”

“替你画的花样还没画完呢,想着赶紧画好给你送去。”玉秋画画得好,闲来无事时也喜欢琢磨些花样,画了几次花样,铃儿描好绣在衣服上,着实好看。甚至连春梅也忍不住问铃儿讨要那花样,听闻是玉秋画的,还着实惊了一番。

“不急不急,你昨日说要教我打络子的。”夏竹是打络子的能手,玉秋也学了几样,私下打着玩,铃儿见了便要她教。

玉秋笑着应下,两人慢步走回玉秋的院子,坐在屋子里,认认真真打起络子来了。其余丫头自是站得远远的。玉秋教得认真,铃儿学得倒也快,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个小扇坠,只是歪歪扭扭的十分粗糙。

“待我回去练练,做一个好的,给你做扇坠。”铃儿是看见玉秋的扇子上挂了这么一个扇坠,挺好看的,一问才知,是玉秋自己打的,便央着玉秋将这个教给她,若不是这几日操办宴会之事拖着,早该学会了。

“我这扇子上不是已经有扇坠了么。”玉秋说着,掏出别在腰后的扇子递给铃儿。铃儿接过扇子,倒是径直将那扇坠拆了去:“不算,我做的才算,你这个就给我罢。”

玉秋笑着应下:“那你若是得空,劳驾在我扇子上题两句诗吧。”玉秋将扇子打开,扇面上是她自己画的画,是齐兰别院里的一处景致。

铃儿听了,便将扇子收下:“那扇子给我,等我做好扇坠,题了诗再还你。”

玉秋见她收了扇子,便摊开手伸在她面前:“那将你的小扇子给我,我热了也好扇扇。”

铃儿没有让芸香将那小团扇拿来,倒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折扇来。女子用的折扇都是小小的,十分精致,铃儿这把折扇还是玉秋在外头买来的,扇面上的画是玉秋画的,诗也是玉秋题的,扇坠也是玉秋打的,是玉秋去岁送铃儿的生辰礼。

玉秋将扇子结果,打开扇着,显是十分满意:“若是我出门也能用这般好看的扇子该多好,男子用的扇子太大了,不好看。”

铃儿想起她时常拿自己的团扇用,便忍不住打趣:“我看你更喜欢我那把团扇,若是藏了把团扇在身上,叫人撞破了,看你如何解释。”

“这有何不好解释的,家有娇妻,自是拿着娇妻的东西睹物思人。”玉秋则打趣起了铃儿那首青涩的思郎的诗。

铃儿轻哼一声,将方收好的扇子又拿出来放在桌上:“你既如此说,那我便不能私藏男子的物件。”

玉秋又凑上去:“铃儿不想我吗?”

铃儿听了,伸手便要去拿自己的小扇子,玉秋赶紧躲开,讨饶道:“好了好了,是姐姐错了,铃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姐姐吧。”

铃儿转了转眼珠,捏起了自己垂下的发丝:“若要我原谅你,那你便找今日那出戏的戏本给我看。”

玉秋自是知晓她说的是哪一场,却故意装作不知:“咦?铃儿竟是对猴戏这般喜欢?”

铃儿脸上微红:“我说的是《游园惊梦》。”

玉秋微抬头思索着,这戏说的是什么,她自是知晓,那戏本也不是难寻,只是这种东西让铃儿看了,好是不好呢?

玉秋正犹豫着,铃儿拉起她的手撒娇道:“姐姐,你就替我找来看看吧,我听里头的词写得妙极了。”

玉秋伸手捏了捏铃儿的鼻头:“那你要先原谅姐姐,姐姐才有心力替你去寻书。”

铃儿立马抱住玉秋:“铃儿就知晓姐姐待我最好了。”

玉秋轻轻拍了拍铃儿的肩:“好了好了,待会儿秋姨瞧见了,又要说你了。”

铃儿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坐好:“明明在别院里也不拘着我,在这院里,也没有别人,却要这般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后你可是要当佟家的主母的,不可这般任性。”玉秋看着铃儿手上的动作,“我明儿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才不要糖葫芦呢。”

玉秋没有戳破她前几日还拿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又道:“那德和庄的糕点?”

铃儿仰着头认真思索一番,点了点头:“我每样都要吃一点。”

“好,我每样都买来,你若是吃不下了,就赏给芸香她们。”

“慧香常安也要赏一些。”

“怎么突然想起他们来了?”

“不是你教我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我自然要将未来夫君身边的人给收买下来。”

“铃儿果然聪慧。”

铃儿走后,玉秋便找来常安,让他去外头寻一寻《牡丹亭》的戏本,这书并不难寻,但若要寻一本完本,也要费些心思,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寻来的本子好,破旧些也无妨,寻人抄一遍便是了。”

常安领了命便退下了。玉秋又开始拿出纸来,画起花样来。铃儿要做扇坠,这几日倒也不会太得闲,待她花了花样,她便有些日子有事可做了。再过几年,等两人成亲了,她便要带铃儿出门去看看,铃儿这般的人,不该拘在这么一方院子里,不对,不论是谁都不该拘在院子里。

 

第九章

玉秋在寻到书之前,便将去齐兰的事安排妥当了。玉秋带着新画的花样,同铃儿一起去了齐兰别院。

知晓她们喜欢坐在池边的树下,夏竹一大早就在那里铺了一块薄毯,又准备了一些点心果子和茶水。玉秋同铃儿二人在那儿一呆便是半日。

福明有家铺子的账查起来有些不对,那掌柜的与账房已是狼狈为奸,同他们一道的还有几人,不说那家铺子,他们的手已经伸到福明另几家铺子上去了。玉秋正皱着眉思索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又该如何解决后续的一些问题。

铃儿恰好瞧见边上一朵野花甚是娇嫩,便伸手将它折了下来,又站到玉秋边上,轻手轻脚地将花放在玉秋头上。

那花轻极了,玉秋却也能感知到,她一低头,那朵花便落在她的掌心,她抬起头来看铃儿,哪里还有方才皱眉的模样,眼里又是柔柔的一池水,嘴角又是轻轻柔柔的笑意。

铃儿见她看过来,连忙侧过身去,背着手轻轻晃了晃,愣是比玉秋掌心的花还要娇俏几分。玉秋伸手拉住铃儿的手,又忍不住用拇指在她的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铃儿转过身来在玉秋边上坐下:“痒。”

玉秋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林子里有些蚊虫实属正常:“哪里痒?”

铃儿却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玉秋便也明白过来,牵着铃儿的手又轻轻摩挲了两下。铃儿便侧过身,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脑子里又突的浮现出前几日戏上听来的几句戏文,以及自己写得那两句懵懵懂懂的情思。

鼻尖充斥着玉秋身上的味道,她看着两人缠在一处的衣角,似乎有些明白,她对玉秋是不一样的,又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她喜欢玉秋,她从小都知晓,只是近来,她开始觉得,自己低估了自己的喜欢。

玉秋虽比铃儿长了两岁,或许是一直无暇顾及这些,或许是跟爹娘一样于此较迟钝些,她知晓世间有情爱,却从未想过自己与铃儿的情爱在何处。

去岁开始懵懂知事,玉秋知晓铃儿于她而言,与别人都不同,可她也一直不曾细想,到底有何不同,有多不同。

她喜欢铃儿粘着她,她喜欢铃儿看着她想着她,她喜欢铃儿的可爱,喜欢铃儿的撒娇,喜欢铃儿的生气,喜欢铃儿的害羞,喜欢铃儿的得意。

两人靠在一起,没有说话,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又似乎知道。

夜里,铃儿回想着白日里与玉秋在一处时的点点滴滴,心头微微涌过热浪,脑中浮出两句诗来,又立马起身,在玉秋留给她的扇面上将那两句诗写了上去,配在玉秋画的别院图旁,又添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玉秋收到扇子,细读两遍,便夸了一番铃儿的诗与字:“不过这两句诗写得有些缠绵,在外头拿着显得我有些轻浮。”

铃儿以为她要将扇子收起来,又听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到了做个‘风流倜傥妙公子’的年纪了,过于板正倒是不好了。”她单手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笑得比平日明媚许多,纵是依旧穿着女装,也透出潇洒风流的韵味来。

铃儿一时看呆了去,又赶紧抢过玉秋手上的扇子:“你已经有婚配了,还要那般风流倜傥做什么?”

玉秋又将扇子从铃儿手上抽走,轻抬她的下巴:“自是要让外头的人瞧瞧,咱铃儿的夫君是何模样,总不能丢了铃儿的脸。”

铃儿又要去抢扇子,玉秋将手一抬,没让铃儿抢去。铃儿便轻跳起来,一手拉住玉秋的胳膊,一手去够那扇子,玉秋也跟着轻跳,不叫她得逞了去。两人嬉闹一处,笑声不断。

从别院回去后不久,常安便寻到了《牡丹亭》的戏本,书的壳子上连个书名也无。玉秋将书从头到尾粗粗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书交给铃儿。

铃儿在家里也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得了空又要去寻玉秋待一会儿,看戏本的时间倒是不多。

待她仔仔细细将戏本看完,已是过完了年。

看完戏本的那日夜里,铃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身戏台上杜丽娘的装扮,在齐兰别院里迷了路,在那小林子里找着,不知是在找人还是在找路,待她终于走出林子时,却是来到了玉秋的书房。

她进屋去找玉秋,玉秋不在,她往屋里走去,床上坐着一个人,是玉秋,也是一身杜丽娘的装扮。她向玉秋走去,玉秋笑着站起身,开始念起了戏本里词句。待她走近,玉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铃儿,你去哪里了,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铃儿掀开红盖头,醒了过来,她回想着梦,又睡着了。

铃儿每每梦见玉秋,都会将梦里的事告诉玉秋,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说。打那以后,她常常梦见玉秋,也常常梦见两人成亲的场景,梦见玉秋叫她娘子。这些梦,她统统不敢告诉玉秋。她只知,自己对玉秋越发不同,她比往常更想呆在玉秋的身边,也的的确确开始盼起成亲的日子来,那般,就可以日日夜夜都呆在玉秋边上了。

也不知何时起,铃儿连私下也开始叫玉秋名字,很少再叫姐姐。她又看了一遍戏本,再读起那些词句,脑里想着的全是玉秋,她已经渐渐明白,自己对玉秋是存着怎样的心思。

她又羞又怯,她希望玉秋能够知晓自己的心思,又害怕玉秋知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依旧如往常一般,她也庆幸自己再过三年,便能同玉秋成亲。

时光又这般过去半年,铃儿在沐浴时发现自己身体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她的胸脯在慢慢长大。

铃儿没有多想,只想将这一件新鲜事告诉玉秋,想要告诉玉秋,自己快长大了。铃儿站在玉秋跟前,想着玉秋也是女子,自是明白的,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玉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脯上。

玉秋的掌心方触碰铃儿微微隆起的胸脯便吃了一惊,却因被铃儿按住没能将手缩回。正是夏日,铃儿穿的衣衫都薄。玉秋隔着两三层薄衫,甚至能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温热,她十分慌张,脑里是一片空白,再不复往日的淡然。

只是她面上不显,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自己轻举妄动伤了铃儿,竟是一时没有动作。铃儿起初不觉如何,此刻却也发觉出自己行举的不妥来,只是如今再将她的手甩开也显得自己无理了。

两人这般相对着站了一会儿,铃儿松了手,玉秋赶紧将手缩回,两人各自往后退了半步,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玉秋似是才知道,铃儿已经长大了,不单单是在她眼前,还在她心里。方才掌心的触感还不停在她脑中冲击着,叫嚣着,她此刻站着也是慌张无比。她渐渐清楚又似乎依旧迷糊,自己为何慌张,她抬头去看铃儿,见她也是低着头一副羞涩模样,竟是松了口气。

她也是从那般年纪过来,也是经历过这件事,玉秋尚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又担心铃儿,还是向前一步,拉住铃儿的手,笑着道:“铃儿长大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如方才那般鲁莽。”

铃儿抬头看着玉秋,低声道:“我只会对玉秋如此罢了。”

玉秋抬手轻轻摸了摸铃儿的头:“今日我得了一本诗集,方才还想给你送去呢。”铃儿果真跟着玉秋去看那诗集,一时忘了方才的事。

待铃儿离去,玉秋才坐在软榻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却也摸不清,自己为何叹气。她隐隐发觉,铃儿于她而言是不同的,她对铃儿的喜欢也是与儿时不同的。只是,她们皆是女子,为何会如此?

玉秋向来是个有主意的,铺子里的事,也一向理得很清楚,突然遇上一件事叫她如此棘手,她少不得开始时时琢磨。她难得在做功课的时候走神,难得在做账时突然发起呆来。

玉秋想了几日,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她便决心不再去想,她与常人不同之处实在太多,多这一个也不算多吧。

铃儿着实羞了好几日,只是见玉秋之后并没有提起自己那日莽撞的行为,便也放下心来。只是没几日,又被王曼叫了去。

铃儿难得被单独留在王曼屋里,也是有些困惑,待王曼慢悠悠开了口,她才知晓,原是为了通房丫头的事。

王曼原本是没想着这件事的,毕竟佟家上下里外都知晓,铃儿就是未来的少奶奶,府里自是不会再安排通房丫头了。

却是前几日,陈姨娘突然寻过来,扭扭捏捏好半晌,才说,是不是要替少爷物色一个通房丫头。

王曼着实一惊,赶紧道:“玉秋与铃儿的亲事已经定了,再过三年便要成亲了,通房丫头便不必了吧。”

“正是如此才需要,她们二人日后成了亲,对此事一窍不通该如何,安排个丫头教一教也好,大户人家里都有的,铃儿也该谅解的。”陈姨娘着实是操心,说完又赶紧添了一句,“只要不留子嗣,之后也不会多什么麻烦的。”

王曼喝了一口茶,看着陈姨娘,慢悠悠地道:“看来姨娘在此道上甚是精通。”

陈姨娘听了,涨红了脸,她当初便是通房丫头,而王曼就是正经的大家小姐,她说着少爷的事,谁知在她二人的关系来看,话里说的竟像是在说她们二人。她又赶紧解释着,只是心急加上口拙,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说不太明白。

 

第十章

“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若是少爷会一些,成亲那日二人便能好一些,之后二人也能更和睦些。”

陈姨娘只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糕,王曼则靠在软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解释,目光里头的审视叫她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王曼看够了姨娘慌乱的动作神情,才开口道:“她们二人的事,好与不好的,自是让她们二人慢慢磨合便是了,同旁人好了,难道于她们二人而言,还有大益处?你瞧铃儿那模样,哪儿有我这般大方。你看她不闹脾气!”

陈姨娘已是十分后悔来做次提议,听到王曼这般说,更是羞愧,亏她自诩将铃儿当亲生女儿看,还不如王曼这个亲婆婆待她上心。于女儿家的私心来说,谁愿意将自己的枕边人分给别人。

又听王曼后头又开始戏说她们二人的关系,陈姨娘便赶紧点头道:“是,夫人教训的是,是奴婢目光短浅,考量太少,奴婢回去好好反省。”

王曼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突然笑了一声:“佟础的眼光不错。”陈姨娘赶紧夸了王曼几句,却不听王曼有任何反应,待她抬头去看,王曼才道:“佟础待我不错,想来是你教得好。”

陈姨娘真的是后悔万分,自己操心好饭菜就行了,夫人如此厉害的人物,哪里会有纰漏需要自己来提点,真是该死,害得如今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怎么说也不是。

王曼看着陈姨娘脸上瞬时的复杂变化,笑着挥了挥手:“好了,不逗你了,你回去吧。”陈姨娘拎着裙角,赶紧退了出去。

既然陈姨娘会这般想,那府里保不准也会有这般异想天开的丫头,王曼还是将铃儿叫了过来。

“虽然你与玉秋的亲事已经定下,只是也保不准有人会起歪念头,佟家少爷的夫人做不了,做个妾也是好极了的。玉秋成亲后,纳妾之事便是你我做主,但成亲前,有个通房丫头实是再正常不过了,你们姨娘当初便是如此,不论是谁家,都不会不准姑爷在成亲前有个通房丫头的。”

铃儿听着,以为娘要给玉秋准备通房丫头,十分委屈:“咱们家就不能有个例外,没有通房丫头吗?”

王曼显然也是没料到,铃儿竟是明白通房丫头的意思,盯着铃儿那明显吃味了的神色愣了一愣:“娘自是不会给玉秋房里安排丫头的,娘叫你过来,只是叫你知晓此事,今后在院子里小心防着些,别让一些不长眼的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把主意打到玉秋的房里去。”

铃儿点头应下,依旧有些闷闷不乐。王曼瞧出铃儿的心思,也是有些吃惊,却也不觉如何,左右她们二人都是要成亲的,有情总比无情好,倒是自己肚里出来那个,好似在这方面迟钝了些,前阵子说起成亲的事来,也不见有何动心的迹象。也难怪陈姨娘都担心她成亲后啥也不懂,白白耽误了铃儿。

王曼见铃儿如此,也是心疼:“你也不必多想,玉秋是怎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

若是早个几日,铃儿也未必会如此。自那日她莽撞地将玉秋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后,她回去没少胡思乱想,她一边羞着,一边又有些期盼能与玉秋那般亲密,每每想到此,便越发羞了。

打那后,她再梦见玉秋,便更叫她难以启齿来。梦里的玉秋依旧如以前那般温柔,偶尔会抱着自己不肯放,抱得那般紧,叫她醒来也忍不住叹息。她前所未有地期盼着玉秋的拥抱,甚至连再寻常不过的牵手,也让她觉出缠绵悱恻来。

她以为自己是看戏本看魔怔了,将那戏本压在箱底藏好后,她又读了许多别的诗词书籍,只是再也无法将玉秋赶出她的梦外。

她才有些明白自己对玉秋与众不同的牵挂,便听闻通房丫头这事,她虽不明白通房丫头具体会做什么,但她知晓,通房丫头会与玉秋亲密极了,会睡在一处,或许还会拉着手,或许也会同自己那日那般,不知羞地将玉秋的手放在胸脯上,也会抱在一处同夫妻差不多。

她自是知晓玉秋不会有通房丫头,可她会忍不住想,玉秋心里会不会有别人,会不会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别人,会不会为了那个人离开自己。

只是,听了娘说的,她也不愿将心里所想说给娘听,不欲娘替她操心,乖巧地答道:“铃儿会注意的。”

王曼又与铃儿说了一些京城里的宅院之事,让她听着也知道一些丫头为了以后能当个妾是如何尽心尽力,铃儿用心听着,想着必不能让玉秋被她们勾引了去。王曼既然知晓了铃儿的心思,不免又说了一些当初出阁时嬷嬷和娘亲教导的驯夫之道,铃儿听得不甚上心,在她看来,玉秋已是再好不过。

铃儿因着这些事,着实闷闷不乐了几日。玉秋见她有些萎靡,以为是在府里呆腻了,便想着去福明时也带她去玩玩。

福明离金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早上早些走,晚上便能到了,查出账目有误后,玉秋便派人去福明好好查了一番,将事情了解清楚后,她也没有轻举妄动,毕竟牵连的人多,若是一下就将那些人全部撤离,福明那些铺子怕是要遭到不小的打击。

玉秋这一年多来,关注着各处商铺里能干忠诚的伙计,尤其是福明,有几人甚至同官府还有些关系,玉秋自是也想好了应对法子,毕竟外祖家的权势,比福明的县令要大多了。

玉秋私下动作不少,便只瞒着福明一个,那些因着玉秋看中,要将他们调去福明的伙计,提前知晓了此事,皆是感叹玉秋的本事,只放下心老老实实跟着玉秋干,不敢生出二心。

玉秋到了福明没有去铺子,在福明别院的书房里坐着,书桌的前头拉了帘子,玉秋只掀起一边,将坐在一旁吃糕点的铃儿挡在了帘子后头。

这几年来,除了常安与慧香,玉秋也自己培养了一些亲信,这次来福明,她并没有同福明的人打过招呼,只是叫常宁提早了一日过来偷摸着打扫了别院,也准备了一些福明特有的吃食。

常宁本叫石头,是佟家的家奴,玉秋让他跟着自己后,也给他改了个名儿,叫常宁,往日都跟在常安后头做事。提前来福明做些准备的事虽然简单,但也是他头一回单独做事,为了在玉秋面前好好表现,事情做得也十分认真。玉秋见铃儿爱吃这些糕点,自是好好夸赞了他一番。

那做了手脚的掌柜与账房被常安带来书房的时候,才相信佟家大少爷亲自来福明了。佟玉秋只是简单地报了几处有问题的账目,并未说什么,却也没有瞧他们一眼。见了玉秋,那掌柜的与账房才信了传闻里玉大爷的厉害,哪里还有原先小瞧的意味。

那掌柜的与账房立马跪下辩驳,言说自己是冤枉的,还妄图将事情糊弄过去,他们以为这些账目是别个查出来,玉大爷实际是不懂的。

玉秋并没有搭理他们,笑着看帘子里的铃儿边看诗集边吃糕点。那两人见此,又开始捡一些小的错处承认,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玉秋似是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伸手将铃儿嘴角的糕屑擦掉,铃儿则将自己咬了一口的糕点递到玉秋面前,玉秋将头往前一倾,咬了一小口糕点,铃儿便心满意足地将手缩回了。

玉秋这才转头看着跪着的两人,笑着道:“是吗?”玉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便见福明另几家铺子的几个伙计与掌柜也被陆续带了进来。

带来的人都是做了手脚的,他们自是心知肚明,便也开始慌了。玉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两条路:一是老实交代,把该还回来的还回来之后滚蛋;二是官府见,有些人也别想着家里有所照应,我要告官,定不是在福明县里。”

佟玉秋的外祖家便是京城的清贵,佟家又是财大气粗的,若是去了官府,哪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些人里便有人开始交代。同伴都交代了,其余的人也撑不下去,只得老老实实按照佟玉秋说的做。

佟玉秋本就有了准备,对账目有了大致的估计,又有了众人的老实交代,真正的账本很快便对出来了。常宁常喜常乐三人对着账本去查实,并将那些人贪下的部分银钱给收了回来,还有小部分追究不回的,玉秋看在他们还算老实配合的份上便也算了。

常宁常喜常乐三人受了玉秋的命,大张旗鼓地将几人赶回了家,福明的人也渐渐知晓了佟家的铺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佟玉秋也没有绝这些人的后路,倒没有说他们以权谋私贪了铺子里的钱物,只说他们经营不善瞒事不报被赶回家了。毕竟这些都是福明人,将他们逼上绝路也没什么好事。

还在佟家铺子里头的人,知晓的稍比外头人多些,自是明白自家当家的可不是好糊弄的毛孩儿,做事越发本分起来。

佟玉秋提了几个稍能干些的伙计,又让一早便安排好的人接手了一应事宜,福明的佟家铺子可谓是大换血。

铺子里的人在大整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佟玉秋已经回金陵了,实际上,佟玉秋金蝉脱壳,偷偷换了女装,正带着铃儿在郊外放纸鸢。她只让春梅夏竹和冬兰跟着,其余人则等在别院里。常安则带着明面的队伍回金陵了。

 

第十一章

铃儿拿着纸鸢,有些好笑:“这都冬天了,哪儿有人放纸鸢?”

“只要有风便可以,谁人规定只有春日才可放纸鸢的?”如今才初冬,福明又一向比四周的其他地方要暖和许多,玉秋便不以为意,觉得这日子放纸鸢再好不过。

铃儿当她在金陵无法这般放肆,也只好陪她玩一玩,殊不知这是玉秋想的叫她散心的法子。这天虽然算得上艳阳高照,两人又穿着厚实,但跑起来吹着风可仍是会冻得不行,铃儿知晓玉秋本就畏寒,自是不叫她跑的。

玉秋拿着纸鸢站在那儿,铃儿则一手提着线,一手拿着线轴轻轻巧巧地往前跑着,玉秋适时地将手一松,那纸鸢便颤颤巍巍升到空中。

玉秋站在原处,背着手看铃儿放纸鸢的模样,脸上满是笑意。铃儿跑了一会儿,见玉秋还站在那儿,便兜了一圈往回跑去。

玉秋远远见她向自己跑来,伸开了双臂。铃儿跑到玉秋跟前轻轻一跃,跳进了玉秋怀里,双脚勾起离地,玉秋赶紧接住她,脚步往后退了半步,才将身形稳住。

两人结结实实抱了好一会儿,玉秋将铃儿放下地。铃儿看着身后已经落在地上的纸鸢,扁了扁嘴,看向玉秋一脸责怪道:“都怪你,纸鸢都没放上去。”

玉秋也看见了那只可怜的纸鸢,转头看着铃儿,一脸无奈:“方才我都忘了还有它。”看着铃儿被冻红了的鼻头,心疼不已,也才发觉自己这散心的法子是多么不妥:“人人都说福明的冬日很是暖和,看来也不过如此。”

两人也没了放纸鸢的兴致,走过去将纸鸢拾起,放至一旁。

“我都说了这不是放纸鸢的时候。”铃儿还是没忍住埋怨了一句。玉秋连连点头:“玉大奶奶教训的是。”

铃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玉秋:“看你这么乖,赏你的。”

铃儿绣过许多东西给玉秋,就连玉秋现下穿的衣衫上,也有铃儿绣着的花样。香囊却是她头一回做,众人都知晓香囊代表着什么,她以前没想过做,可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思后,她恨不得在玉秋脸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男子戴上香囊,也意味着有了意中人,铃儿自是忙中抽闲将第一个香囊做成了,她见玉秋没有伸手,又向前跨了一步,低着头将香囊上的红绳穿过玉秋的束腰,要将香囊挂在上头。

玉秋方才没来得及接,见铃儿低着头替自己挂,心里也颇甜蜜,笑着打趣:“如今是挂香囊的时候了?”在金陵,香囊向来是在乞巧节那日拿来相赠的,男子也都是在那日将意中人赠的香囊挂在腰上。

铃儿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又自顾将香囊系好:“我说是时候,便是时候。”玉秋将系好的香囊放在手心,低头仔细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喜欢:“铃儿说得对极了,铃儿的手艺真好。”

铃儿见她那般认真打量,脸上浮出粉色,有些羞涩,正要用手去拦,又听她这话,便放下心来:“你怎知是我做的而不是买的?”

玉秋没有立刻回话,只牵起铃儿的手走到一边坐下:“铃儿向来只肯把好东西留给我。”

“你又爱胡说,我把最好的都留给了自己。”铃儿靠着玉秋坐下,哪里肯承认自己的偏心。

“那,铃儿把自己留给我了。”玉秋转头看着铃儿笑,铃儿一时羞得往后一缩,将脸埋在玉秋的背上,过了许久,玉秋才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轻轻的,软软的“胡说”。

玉秋自打窥得自己的心思后,便有些在意铃儿于她是如何。铃儿对她自是很好的,只是她也在意,这份好是出自何种心思,果然人一旦沾了情字,便无法再置身事外做个潇洒的人。

玉秋是故意说这些话,想要看看铃儿会是如何反应。铃儿打小便这般喜欢粘着她,又容易害羞,可她依旧能感到其中的丝丝变化,她能从铃儿眼里看出那不一般的情意。

或许铃儿早就有了转变,是自己太过愚钝,至今才有所发觉,或许铃儿先前那大胆的举动,便是在试探自己。

玉秋心里有了定论,人也更轻松起来,拉起铃儿的手,放在手心握着,又与她十指相扣。铃儿也抬起了头,下巴靠在玉秋肩后:“你如今不跟我讲男女大防了?”

玉秋一顿,转过头来:“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还穿着男装。”

铃儿想起儿时玉秋放开自己的手,当时明明也听进去了道理,只是有些委屈可惜罢了,如今一回想,竟还有些气愤,便张嘴轻轻咬了一口玉秋的肩。

铃儿咬得轻极了,玉秋差点没察觉她是咬了自己一口,只以为是不小心撞了一下。玉秋只觉胸口荡漾着波涛,一层又一层。

又听铃儿轻声埋怨:“那你现下知晓了,怎么还不放开?”

玉秋听着铃儿的话音里皆是不满,笑意更深,若是自己听她的将手放开,她怕是要生气了吧。玉秋学着她平日里使小性子时的模样,将嘴一撅,头一仰,哼了一声:“就不放!”

铃儿自是也瞧出她的打趣,只是她从不曾见过玉秋这模样,她看着玉秋生动的侧脸,竟是看呆了去,反应过来时,想要再说什么也已来不及,便侧头靠在玉秋的肩上不再说话。

若是在金陵,玉秋手上定是拿着手炉的。只是来了福明,一时暖和,倒是疏忽了这些,玉秋的手便有些冰凉,铃儿知晓是她身上积了冷毒的缘故:“你的手这么凉,就该多牵牵我的手,我身上暖和。”

玉秋笑呵呵应着:“等我们成了亲,我便可以抱着你睡,岂不是更暖和?”

铃儿想到什么,又有些不快:“我瞧慧香暖床暖得挺好,你睡得也挺暖和。”

玉秋有些哭笑不得:“你明明也有芸香替你暖床,怎就说起我来了?”说完见铃儿依旧不快,又避重就轻道,“还是你嫌芸香不够暖和?那我叫慧香去替你暖。你再熬三年,慧香和芸香便可以一起替我们暖床了。”

铃儿一听,脸上微红:“你才觉得煎熬呢,我倒觉着三年时光转瞬即逝。”

玉秋了然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快,转眼就快过年了,铃儿就要十三了。”

铃儿心里却想着,这日头实在难熬,怎生还有三年呢?不行,再过两年多一些,便十五了,就可将婚事提前安排好,一及笄立马成亲便快上许多。自己要如何同娘说,早些安排婚事呢?

不行,自己嫁人怎么可以这么一副焦急模样,岂不叫人笑话?可是自己若是不说,等及笄才开始准备婚事,那又有半年可以拖了,若是遇不上好日子,没准还要往后推一年呢。这可不行,夜长梦多,没准这呆头鹅几年下来就当姐姐当习惯了,成亲以后也不懂将自己当心上人看,那自己找谁哭去?

铃儿愁绪不断,皱着眉盘算着,玉秋见此,问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在家里便不开心,怎么到了外头也不高兴?”

铃儿得了玉秋的关心,自是少了许多愁绪:“你不如猜猜看?”

玉秋思索着将眼往下一瞟,不经意间便瞟到了铃儿的胸脯,玉秋想到自己当初的烦恼,福至心灵,眉眼弯弯,又怕铃儿不好意思,悄悄将脑袋凑近,声音放轻了许多。

铃儿见她如此,以为她果真猜中了,便想着,若是她猜中了,那便不用烦了,径直叫她去跟娘说,要早些准备婚事便好了,心里也放松起来。

只听玉秋神神秘秘地开口道:“铃儿可是觉着,被人撞上,胸脯很疼?”

铃儿也是没想到她会说到这个,看着玉秋一时没有说话。玉秋便以为自己猜对了,便继续说起了自己过来人的经验:“不碍事的,你走路时小心些,来抱我的时候也顾忌些,旁人不会撞上来的。等再过一段时日,便不会那么痛了。”

铃儿看着玉秋,叹了口气,这果真是只呆头鹅,自己竟还指望她了?

“你猜得不错,不过我还愁另一件事。”

“什么事?”

“前阵子娘叫我提防着府里的丫头,小心她们做手脚想爬你的床。”

玉秋原本也不曾想过这个,她一心放在生意上,宅院里的这些心思倒是没有去琢磨过,听铃儿乍一提起,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又道:“在府里她们也不敢做出什么太大胆的事,我自己还是女子呢,不会被她们勾去的。”

“夏姨和慧香常安那儿我也叮嘱过了,想来也可以放心。”

“你既然都安排好了,还愁什么?”

“我怕我想得还不够周到。”

“你在金陵就是因着这事愁眉苦脸的?”

“玉大爷这大忙人竟也能瞧出我愁眉苦脸了?”铃儿也就明白过来,为何玉秋来福明会想着带自己了,合着是当时便察觉自己心存愁绪了。铃儿想到这儿,哪里还有方才的愁绪,满心又是甜蜜,又与玉秋说起笑来。

“我每日都早早回来了,你还这般冤枉我。”玉秋也知晓铃儿是在与自己玩笑,便故意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原来你是为了我早早回来的呀!”铃儿故作惊叹。

玉秋顿时笑弯了眉,伸手摸了摸铃儿的脸:“是呀,我在铺子里也想着铃儿呢。”

铃儿羞得不敢与玉秋对视,将眼撇开,又转回去盯着玉秋:“我也一直在想你。”说完,还不等玉秋说话,又将脸埋在了玉秋的肩上。


吃了木鱼的猫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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