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一响，年味就浓了。
“没有秧歌不叫年”。在故乡海阳，以前每到春节，几乎村村办秧歌。进了腊月门，组织者就这门进那门出开始张罗，“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便惊天动地响起来，树上的麻雀被惊得四散飞去，孩子们则拼命往门外蹿。
乡亲们聚集在村头广场，敲锣打鼓，舞扇扭腰，一片欢腾。平日里大家尊老爱幼，可在秧歌面前，就只看水平了。见瘦弱的父亲打鼓无力，膀大腰圆的儿子把他推到一边，甩开双臂，鼓槌呼呼生风，把大鼓敲得震天响，赢得了一片喝彩。侄子教叔叔敲锣，叔叔总是找不准鼓点，急脾气的侄子怒目而视，大声批评。叔叔黢黑的脸讪讪变红，皱纹里都淌溢出羞惭，但仍不肯退出，低声下气地虚心求教。
大姑娘、小媳妇、大婶大娘们，拿着红红绿绿的扇子手帕，踩着鼓点风吹杨柳扭起来。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丝毫马虎不得。“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凑在一起，就是戏曲大联唱。那欢声笑语，能融化寒冰，让每个男人的心，都春意盎然，锣鼓敲得更响，舞步跳得更欢。
只要不下雪，排练天天进行。山村的冬夜，路灯明亮，星月高悬。尽管寒气逼人，厚厚棉衣下的心却是火热滚烫的。不论多晚，总有热心的观众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观看，孩子们兴奋地追逐打闹，直到大半夜，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海阳大秧歌距今已有近600年的历史。它规模宏大、角色众多，“三进三出”“串街”“三拜九叩”等程序严谨，礼仪规范。秧歌有沉浑古朴、庄严肃穆的一面，同时也是与生命本能最贴近的文化形式。
秧歌中箍漏和王大娘、货郎与翠花最受观众欢迎。传说王大娘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儿旱魃所变，她化作村妇在人间兴风作浪，有一口宝缸可以护身，把人间的水都收进自己的缸里，所到之处都是旱灾，土地颗粒无收。箍漏匠是南天门土地神所变，受玉皇大帝之命，到人间捉拿王大娘。天将设法砸破了宝缸，逼得王大娘找人锯缸，土地神趁机变身箍漏匠与王大娘周旋，最终将其擒住。货郎肩挑琳琅满目的货物，极尽诙谐，吸引村民购买日用品。村姑与货郎讨价还价，两人暗生爱慕。他们四人在场地中斗智周旋、你追我赶，眉目传情间，诉说着故事的来龙去脉，有意无意表露着自己的心思。
戏里戏外皆是情，一年的秧歌排练结束，也许真会产生动人的爱情故事呢。
丑婆与傻小子代表着民间的形象。丑婆手拿洗衣棒槌，或持着破蒲扇、长烟袋，头戴寿桃，后面扎撅着个辫子。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红艳艳的嘴唇、两腮和眉心，透着乡间老妇人的泼辣和滑稽。傻小子用红绳将头发扎成朝天锥，又傻气又可爱。他们动作滑稽，表演夸张，总能引得观众阵阵发笑。
欢声笑语中，新年倏然而至。初一早晨，队员们匆匆忙忙地化妆、穿戴行头。“听见锣鼓点儿，搁下筷搁下碗；听见秧歌唱，手中活儿放一放；看见秧歌扭，拼上老命瞅一瞅……”。全村老少聚村头，欢欢乐乐庆新年。
村庄之间有用秧歌拜年的习俗。从初一下午开始，你来我往，互送快乐和祝福。
接送秧歌队需行“三进三出”之礼，双方大夫的“斗秧歌”尤为精彩。他们后腿蹬（甚至蹲），前腿扑，将重心下降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最低点，甩子倒向左边，双手呈作揖状，同时身体沉稳地上提、下沉，双肩剧烈地抖动。最剧烈时，两大夫仿佛被罩进同一处狭小而透明的空间，在这既定的狭窄范围内，他们要将自己的技艺发挥到极致，以压倒对方、取得胜利。虽然两人相隔很近，但都只能“贴着自己的身儿”，选择适当的角度，前倾、后仰和抖肩，绝对不能触及到对方身体，否则会被视为失礼。这无疑是一场身体素质与表演能力的激烈较量！
当他们蹲下去时，观众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矮下去，矮下去，全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内心里或是叫好，或是暗自担心。直到分出输赢，所有人才长长地舒一口气，直起身子，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秧歌队进村。
喧天的锣鼓声早已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乡村是熟人社会，十里八村的好多人家彼此也都熟悉。一次秧歌表演，就像是一个村庄的集体亮相。场上扭得热火朝天，场下观众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谁家姑娘俊俏，谁家儿子英武，自然有了分晓。一些胆大的顽童，混进队伍里，跟在丑婆或者小毛驴身后，有模有样地模仿着扭起来。
“跑阵式” 是秧歌表演的高潮部分。伴随“快走阵”的鼓点，大夫带领全体人员不停变换队形，跑出“二龙吐须”“转波螺浆”等各种场图。此时，场上彩扇翻飞，花鼓如雷。庞大的队伍更加壮阔，急促的锣鼓更加激越，一片欢乐的海洋。
“正月里来是好天，我们秧歌进了疃（村的方言），先问村长你可好，老少爷们你可安”。大夫的拜年唱词朴实真挚，整个秧歌队依次向拜年对象表达祝福，大夫行鞠躬或者“三拜九叩”之礼。被拜者连连还礼，脸笑成了一朵山菊花。
秧歌是村与村的凝聚，人与人的沟通，情与情的交流。终日忙碌的乡亲，此时忘记了劳作的辛苦，全身心沉浸在锣鼓声中，尽情地扭着，开心地笑着，在天地山野之间，祈天赐福，尽情表达着对生活的挚爱，对活着的喜悦。
“咚咚锵、咚咚锵……”锣鼓声是如此振奋人心。一年又一年，生命就这样生生不息，文化也在代代传承延续！
作者：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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