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我心里莫名的惆怅。
有人说过: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对此,我深以为然。虽然已在城市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但在情感的最深处,始终以为母亲所在的那个农村老家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自己所在的城市小家不过是临时客居的旅社。每到逢年过节,第一念头还是回老家陪母亲。
春节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也是一年当中放假最长的节日。在我印象中,过年就像是人生的驿站,在外拼搏一年,只有这时候才可以真正放松下来,回老家住上几天,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一想起酒足饭饱之后,可以躺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听母亲唠叨过往的趣事,说至高兴处相视而笑的温馨场景,心中便涌上阵阵暖意。
屈指算来,我和妻儿已陪同老母亲过了三十多个春节了,我们一家已经习惯了每年回家陪老母亲过年,可如今,母亲已驾鹤西去,今年这年该怎么过?
母亲是九个多月前去世的,享年98岁,在我老家那个村子里算是最长寿的老人之一。老人家高寿而终,且是摆脱了折磨她十几年的顽症——带状疱疹后遗症(俗称蛇盘仓)走的,因此亲友们都没有太过悲伤。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生活。不料想,随着春节的临近,我对母亲的思念却突然强烈起来。
“过年嘛,过的就是个人气。”母亲虽没有读过几年书,对事物的看法却往往入木三分。当年只知道她爱过年,爱热闹,早早就打听在外工作的儿孙们能不能回来过年。现在想来才知道,她盼的是亲人的团聚,盼的是和美的亲情。她育有四儿一女,儿女们各自成婚后家庭成员不断扩大,再后来外孙和孙子、孙女又相继成家了,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人丁兴旺。不能不佩服母亲的记忆力,她能记住每个晚辈的名字和生日,即使在她晚年病重的时候,依然如此。每年过年,我们家惯例是在大年初一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贺新岁。每逢此时,母亲总是数了又数,人越齐她越高兴。常常是炕上地上连着桌,晚辈轮流给长辈敬酒,其乐融融,其情殷殷。这时候的母亲每每满脸的舒坦,她那充满爱意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扫到另一个人脸上,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在一声声“妈妈”“奶奶”“姥姥”“老奶奶”的喊叫声中,母亲像是饮了陈年美酒,乐得忘了身倦病痛,即使晚年那带状疱疹后遗症的剧痛,也每每被置之脑后。时间久了,我们家的人都知道,能让老太太减缓病痛的最好妙招就是亲人团聚,尤其是热热闹闹地过年,疗效最好。
“过年嘛,总要留个念想。”母亲不是只重视过年的形式,也非常注重过年的内容。小时候,家里穷,普通百姓过年最多不过买几斤肉和几条晒干的鱼。即使如此,每逢过年,聪慧的母亲总能变着花样把年货准备得色彩斑斓。玉米面年糕、高粱面年糕松软可口,大枣饽饽笑口常开,白菜豆腐肉沫粉条香气四溢,猪蹄、猪皮、鸡肉加酱油熬成的皮冻色泽透亮,让人垂涎欲滴。此外,还有炸面鱼和炸果子,香喷喷的,既脆又香。最值得一提的是过年的饺子,那时候白面稀缺,平时只能吃高粱面或地瓜面的饺子,只有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的早上能吃上两顿白面饺子,可以敞开肚皮吃。心灵手巧的母亲包的饺子就像是鼓鼓的元宝,或是白菜肉馅的,或是韭菜肉馅的,吃起来非常美味可口,常常撑得我们兄弟几个肚儿圆圆,那时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世间最美味的食物莫过于饺子的印象。
不独如此,穿着方面,母亲也总是尽力给每个孩子准备一套合体的新衣服。新年穿新衣,新年新气象。每年初一早晨,母亲都会让我们穿上新衣服出去给乡亲们拜年,把最精神的一面展示给大家。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城乡的生活水平都大幅提高,白面饽饽和饺子可以随时吃了,新衣服也可以随时穿了,但老母亲对过年的重视却丝毫没变。依旧非常认真地准备年夜饭和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并且不知从哪年起开始在饺子馅里放上硬币、枣、栗子等,给每个吃饺子的人都带来一种吉祥的期盼。“甭管时代咋变化,过新年总要有个新样子。”母亲这么说的,也是这么以身示范的。每年初一早上,她总是从晚辈们给她买的新衣服中挑选出自己最喜欢的穿上,将自己装扮得里外一新,并以最好的精神状态端坐炕上,接受自家晚辈和村里晚辈的拜年。几乎每年都听得到村里人的夸赞:“老太太精神真好,还和往年一样,一点不见老。”为了给晚辈们留个念想,她每年都照例会给每个晚辈准备压岁钱,只要是还没参加工作的晚辈都给。红包里面的数额与时俱进,从早年的十元、二十元,到后来的五十元、一百元、二百元,她把我们给她的养老钱中的相当一部分,又通过压岁钱这种方式还给了我们的儿女。
“过年嘛,过的就是个和气。”母亲为人善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在村里人缘很好。她对过年时相互之间的拜年仪式看得很重,时常念叨:“平时有点疙疙瘩瘩的,过年时一拜年,什么怨啊、恨啊就都无影无踪了。”几乎每年大年初一清晨出去拜年时,母亲都要嘱咐我们兄弟四人“该去的每家都要走到啊”。我们明白她的意思,每年四兄弟都结伴早早出门给乡亲拜年,将村里的长辈甚至平辈的每一家都上门拜到,遇到有的家庭起来晚不开门的,天亮后要再过去补上。拜完年回来,母亲照例总要问一句:“都走到了?没有落下的?”听说都去过了,她会满意地点点头,“一年这么一回儿,谁去谁没去,都在家数着呢,可不能马虎了。”投桃报李,真心换真心,每年初一早上,来给母亲拜年的村里人总是川流不息,常常能一直延续到半上午。中午回家问问母亲,都谁来给她拜年了,母亲还真记得清清楚楚。偶尔有个没来的,母亲总要问问我们兄弟几个是不是有谁得罪了人家,待弄清原委后,她才会放下心来。
言犹在耳,母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回忆着陪伴母亲过年的点点滴滴,我突然悟得一个道理:人生的脐带,在婴儿脱离母体后就剪断了;而感情的脐带,却是母亲离世也剪不断的;更为重要的是,文化的脐带——母亲言行所显现的美好品性和家教文化,已经把养分深深地植入我们家族每个成员的血液和思维中,逐渐演化为我们的自觉行为,而这同样是无法剪断的。
想到这里,我终于释怀了,胸中的惆怅和空虚一下子跑光了。我要像母亲说的那样,身体力行地过好每一个年,把母亲留下来的好家风传下去,发扬光大。
母亲,又过年了,天堂是不是也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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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烟台发布 牟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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