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企业会因本国出口管制政策陷入死亡螺旋吗？

美国出口商被迫与部分特定海外供应商脱钩

出口管制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美国企业向特定外国企业出口，其目的是有选择地使美国企业与特定国家的供应商脱钩。出口管制会促使供应链重新配置，使其远离出口管制的目标客户和非目标客户。特别是出口管制会产生寒蝉效应，即使贸易产品和对象并不在实际的列管范围，美国出口商也有可能主动规避风险，并矫枉过正，广泛终止与出口管制目标客户和非出口管制目标客户（但位于同一国家）的关系。这种影响是巨大的：出口管制措施将导致美国出口商与出口管制特定海外目标国家的任何客户终止经贸往来的可能性增加50%-75%。

受影响的美国出口商与出口管制海外目标国家的客户建立的联系也会减少60%-68%。这一下降表明可能存在一种长期的业务关系中断的预期，直至可能导致政策发生彻底的转向。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为：（1）地缘政治风险和未来被列管的预期会不断强化美国出口商减少与敏感客户往来的主观意识；（2）美国出口商担心，位于同一国家的其他客户可能会将受控物项再出口到被列入管制“黑名单”的企业，进而违反美国出口管制法规。

当前，因受出口管制政策的影响，美国出口商出现了与中国企业广泛“中断交易”的趋势。特别是在中国实体被列入美国黑名单后，美国出口商便会终止与中国客户的往来，且“断交”的范围不仅是受出口管制直接影响的客户，还包括更广泛的客户往来。下图反映了这一趋势：即当美国商务部采取出口管制措施时，受出台措施直接影响的美国出口商数量显著增加（下图的蓝柱），且累计受影响的美国出口商数量将持续大幅增长（下图中的红线）。

美国的出口管制政策短期内并不能重塑美企供应链

美国纽约联储研究发现，美国企业并未与中国以外的客户建立新的替代中国的供应链。与中国供应商“断交”后，美国企业并没有建立起由“友岸外包”（新海外供应商）或“回岸外包”（新本土供应商）组成的新供应关系，美国供应商甚至无法找到新客户来填补与中国客户“断交”而造成的市场缺口。受影响的美国企业无法回填缺口。美国出口管制政策本想保护的那些行业所涉及到的企业其实是受到了直接的损害，丢掉了市场、丢掉了客户，且无人能替代中国供应商。

出口管制使美国企业在资本市场、经营收益、就业上连连受挫

资本市场的损失

中国客户一旦被列入出口管制黑名单，与其有良好业务往来的美国供应商就会出现负的累积异常收益率（CAR）。在出口管制的消息传出后，市场会立即出现巨大且持续的异常负收益。

费城证券交易所半导体行业指数（PHLX Sem-iconductor Sector Index）是由30家美国最大的半导体企业组成的市值加权指数，在2022年1007措施公布后下跌了8%，在2023年1017措施后下跌了3%，尽管该指数随后有所回升，但纽约联储的分析认为，美国商务部半导体1007措施公布后，受影响的美国半导体企业股票估值下降了2.5%，并且持续了至少20天。这一跌幅相当于受影响的美国企业市值累计减少了1300亿美元。

企业经营受损

受出口管制政策影响造成美国企业股价下跌的同时，企业收入、利润率、银行信贷和就业也出现同期下降。

由于出口管制的直接和间接影响，美国企业不仅会损失市场收入，而且会使企业整体经营出现问题。作为出口管制的直接后果，美国企业在没有获得美国商务部许可证的情况下是无法继续向特定国企业销售特定产品的。如果得不到许可证，美国企业就必须为其产品寻找其他买家，否则销售收入就会下降。有证据表明，受影响的美国企业后续确实没有找到新的买家。在1007措施后，受影响的美国相关企业的收入、盈利能力、银行信贷和就业率均出现了显著下降。

作为出口管制的间接影响，对未来管制措施的担忧可能会阻碍美国企业与特定国家的企业建立新的商业关系。美国企业认为，更安全的做法是避开特定国家的企业，以避免未来受新管制措施的影响。出于同样的原因，对于非美国、非中国的第三方企业而言，如果要建立新的业务关系，这些第三方企业也会主动回避未来风险，寻找未来不太可能受到限制的供应来源，而不是长期依赖美国或中国。

对美国企业而言，这种潜在的收入损失可能会对美国半导体产业造成更大的影响，因为这会破坏产业赖以生存的规模经济。鉴于半导体制造的前期成本巨大，仅2022年美国半导体企业的资本支出就超出500亿美元，因此企业必须最大限度地扩大销售，以收回投资，并保持价格竞争力。一家企业生产和销售的商品越多，其单位成本越低（被分摊和吸收），从而使其能够提供更具竞争力的价格。此外，企业还将获得更多的收入，从而有更多的资金投入到再生产的资本和研发中。

美国纽约联储预计，基于上述影响，后续美国企业的就业率也会出现大幅下降，而对企业资本支出的影响并不显著。因为出口管制并未显著改变企业的长期投资机会，但利润率的下降只能使企业被迫削减部分劳动力，裁员或降薪。通过贷款数据还可以发现，银行对受管制政策影响的美国企业的贷款也出现了下降。

美国出口管制政策将加速中国创新和本土化制造，从而减少对美国技术的依赖

美国纽约联储分析认为，在美国实施出口管制后，中国加快了创新步伐，并增加了从非美国企业的采购量。中国企业通过建立新的替代美国的供应商网络以及增加从不受美国出口管制影响的企业的采购，部分抵消了美国出口管制的影响。

受美国出口管制直接影响的中国企业可以通过与中国国内供应商建立新的合作关系，迅速调整其供应链，这表明受到美国出口管制冲击的中国企业在与美国供应商“断交”的同时也进行了供应链的重构和多元化处理。与受出口管制影响的美国企业相比，中国企业可能更快、更有效地进行了供应链的优化，中国企业表现出更高效率的国内外的协调性。

除了与其他供应商建立新的联系外，中国企业还尝试从非美国企业购买更多与美国管制物项类似的商品，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留下的市场缺口，很快会被其他外国企业回填。在美国实施出口管制后，向中国企业供应商品的非美国企业的收入和利润率都有所增加。

笔者后记

当前，美国的出口管制似乎正在更精准地“瞄准”中国的创新，阻止美国企业与中国企业展开合作。但同时，美国政府也剥夺了美国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甚至可保持其领先地位所必需的收入来源。

出口管制可能会使美国企业直接或间接减少对中国市场的销售，但由于找不到比中国更好的“买家”，美国企业的收入也出现了下降，并导致企业缩减研发投入、减少员工收入，最终削弱企业的竞争力。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的一篇报告分析认为，2022年，中国占全球半导体采购总量的31.4%，而美国企业占据了中国53.4%的市场。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美国的出口管制政策持续下去，可能会导致“死亡螺旋”，即出口管制会降低美国企业的收入和竞争力，从而导致用于研发和资本（扩大再生产）的投入减少，这又会进一步降低竞争力和收入，从而导致用于研发和资本投入进一步减少，如此循环下去……从目前美国政府的政策趋势看，拜登-哈里斯政府一直为打压芯片辩护，并誓言将继续扩大出口管制，由此会将美国半导体产业真正拖入“死亡螺旋”。

出口管制被美国政客认为是其政策工具箱中“好用的工具”，以往我们看到的都是中国企业如何受影响，但通过纽约联储这份报告，用企业的经营数据和事实说话，可以清楚地看出美国企业受到的伤害同样巨大。

9月6日，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发布的年度会员调查报告显示，超过40%的受访企业表示受到了美国出口管制和制裁的影响；30%的受访企业表示，其国际竞争对手正在抢占美国企业在华的销售订单。2018-2023年，美国商务部产业与安全局批准的对华出口许可规模为3350亿美元，而其驳回的出口申请规模达到了5450亿美元。这些数据并未统计在出口许可申请提交之前终止的业务，由此可见，出口管制和制裁的寒蝉效应和实际影响可能更加广泛。

在未来1-2个月内，美国可能进一步收紧对中国的出口管制措施，届时受影响的中美企业范围将进一步扩大。

美国的出口管制政策正在严重破坏国际贸易规则和国际经贸秩序，阻止全球技术合作与技术发展的步伐。美国政府希望借出口管制替代中国供应商的目的部分达到了，但重塑其自身供应链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因为中国供应商的位置是其他国外供应商无法替代的。美国出口管制措施扰乱了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在美国出口商失去中国市场的同时，中国供应链正在被第三国供应商回填，而美国出口商找不到新的成熟买家……这是现实问题，但会影响美国企业的长远发展，使美国企业陷入“死亡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