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憨山画展：田园宰相，困而知之
文丨杨玲
第一次听到王憨山这个名字，是与两年前认识了一个娄底老乡聊天的时候，她忽然说：你知道我们那里出了个特别厉害的画家吗？他叫王憨山。
我老实说不知道，我美术方面的知识太匮乏了，就问这个画家究竟怎么厉害的。她便说，王憨山60岁之前一直默默无闻，退休回到乡下后，就像个老农民的样子，种地养鸡，唯独不同的一点，他喜欢画画，整天画，画好了随便送人，大家也不当回事，扔在那里，没有什么要好好保存的想法，等王憨山60好几了，他突然说要去北京搞画展，没经费啊，就找邻里乡亲这个人家里借点，那个人家里借点，然后背着个麻布袋装了好多画去北京办画展，没想到从此一炮打响，不管是国内的专家还是国外的画商，都非常推崇他的画，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好像一股大风来了，一个很大的声音来了”。我听得津津有味，那时虽然还没有看过王憨山的画，但这个名字从此印在了心里。
今年，湖南美术馆举办“‘困而知之’——纪念王憨山诞辰100周年特展”，我一下子想起来了，王憨山，不就是老乡介绍过的那个颇有传奇色彩的画家吗，那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展，展出了王憨山150多幅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还有许多文献资料，让观众能比较全面地了解王憨山其画、其人、其精神特质。
王憨山擅长写意花鸟画，尤其是乡间的花鸟虫鱼兽，自诩“田园宰相”。
走在展厅，看过一幅幅画作，我觉得最抓人的，最不能忘的，是画作中那些动物的眼睛。无论是飞过洞庭的小麻雀，扑鼠的猫，还是啄蚂蚱的大公鸡，它们的眼睛都极为生动，有的是机敏、倔强、野性，甚至有一种肆意生长的蛮横。它们自顾自地活着，欢腾着，生机勃勃、理直气壮，充满了浑然天成的劲儿，那种不顾一切、爱谁谁的劲儿。
再一个特别的，是王憨山的字。他的作品融诗、书、画为一体，我看的时候，先看画，再看字，再把字画以一个整体来看，有时被其诗意打动，有时又被他的幽默感逗乐。他的字和他的画是一个风格的，有一种天然质朴的韵味。他很爱画麻雀，说自己画了一辈子麻雀，“自笑磨刀七十秋，凤凰不写写啁啁”，我呢，越看越觉得 他那些可爱的字就像一只只“啁啁”，那些个连续的横笔画，粗略看过去，不就是小麻雀的翅膀吗。
再有一点，他的画，实在亲切。他笔下的花鸟虫鱼兽，是我从小就熟悉的。有一幅画鸡的作品，标题是《遵古法制》，画着一只鸡，鼻孔里穿了羽毛，脚捆在扫帚上。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就是我老家教训抱窝母鸡的手段么。母鸡们到了季节就想抱窝孵蛋，一抱窝就不下蛋了，这可不行，于是，拔一根母鸡的羽毛，穿过鼻孔，再把它的脚系在扫帚上，过几天它就不抱窝了。碰上特别顽强了，坚决要抱窝，那就一把抓起来，“咻”一声扔到池塘里，再用长竹竿使劲怼，顿时池塘那边鸡飞人骂，热闹极了。好久不见此“古法”，顿时让我仿佛与画家隔空会心一笑。
60岁之前，王憨山是县文化馆一名普通干部，退休回到乡里，人生看似已成定局。然而，1984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那一年，乡亲们集资办学，没有钱，有人想到了一个主意，王憨山不是常常画画么，他的画好，不如让他画一些画，我们拿去卖，也许能卖几个钱。王憨山没有推辞，一口气画了300幅。第一次卖画，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共计卖得24000元，新学校顺利拔地而起，王憨山的信心也建立了起来。
谁能说那些拜托他画画的乡邻不是他困顿中的第一批知己呢?
于是，王憨山“一切从头开始:重新读书，重新练字，重新画画”。三年后在长沙举办了人生第一个画展。为了省钱，他白天在岳麓山下的展厅忙碌，到了夜里，就赶公交车，去火车站一个有着上百个床位的大房间睡觉，因为那里的铺位只要一元钱。这次画展让他收获了一些关注。又是三年过去，王憨山67岁了。他画了一批新作，决心去北京搞画展。画展在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举办，因为没钱，开幕式、剪彩一概没有，原以为会很冷清，然而观众一天比一天多，媒体也闻风而至。诗人艾青当时腿脚不便，还让人推着轮椅看完了整个画展。王憨山一鸣惊人，从此，湖湘画坛多了一位代表性人物。
王憨山原名“嘘云”，取“嘘气成云”之意，饱含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愿。后来，王憨山报名参军，由一名狂放孤傲的搞艺术的学生，转变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他自觉“嘘云”有些空幻，望着涟水对岸的大山，几多踏实，几多沉稳，遂改名“憨山”，从此脚踏实地地生活。然而，在他憨厚的外表之下，内心却始终渴望着绘画，渴望着亲近艺术。可惜王憨山屡遭困顿，才华无法施展，直到退休后才得以为自己而画。看他的照片，如果不是头上的帽子，手上的画笔，完全就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农。他跟农民一样种南瓜，收鸡蛋，怜悯耕牛，喜爱肥鱼，像农民一样春种秋收，只多了一件，他采撷大地所产，自自然然地布置到了画纸上，可谓“困而知之”。
人人都说，成名要趁早。尤其现今这个时代，催着人卷。最好是少年天才，光芒万丈；到二十多岁，前途尚未可限量；三十多岁，已经有些迟了，再不做出点什么名堂来，等35岁一过，就好像人生再不会有任何波澜。但是，看了王憨山的画展，观众那被时代烘煎的心似乎也轻松了些。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任何时候都来得及的。王憨山在退休之后画出了那么活泼泼的麻雀，那是因为在这之前的沉甸甸的年月里，他曾在无人问津的斗室画了无数只麻雀。没有一只麻雀白画，没有一年岁月虚度，像他所说的那样，“人生事业休相迫，一局棋中造化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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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 | 王博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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