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谈丨曹广文：“雾漫小东江”30年——我在摄影中寻路

1995 年 1 月 1 日，我来到湖南省资兴市房产局东江房管所工作。我的工作是每天与4名同事看管水电八局移交给当地政府的各式各样的破旧厂房、工棚，偶或接待零星租户来办理租房手续。准确地说，我是该所一名管理旧房的保安兼房租房管员。那段日子，为了打发枯燥无聊的日子，我经常带着一架入门级佳能T60型单反相机和恩师段移生送我的两支佳能镜头去东江大街小巷、江边滩头找寻风景拍摄。

资兴东江湖的“雾漫小东江”景区不大，也就方圆十几公里。但就是在这一年夏季的某天清晨，我沿江而上，当走到沿江2号桥的位置时，眼前一片迷茫，只见白雾随风飘荡，像一条薄薄的纱巾披在小东江峡谷的肩头，云山雾水、时移时凝，让我有如遁入太虚幻境一般。这一次邂逅，注定了我与小东江30年的不解之缘。

某日，我端着相机守候在2号桥畔，恰逢对岸一户赵姓人家的孙子孙女清晨摆渡过河上学，轻舟入画，自成妙境。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发现这户赵姓爷爷在对岸浅河湾处撒网，我将这一传统的捕鱼方式拍进画面，小东江的作品又有了新的呈现方式。从那以后，每年夏秋时节的日出日落时，我几乎有多半时间都会去小东江边拍摄观察江雾的变化，温差越大的三伏天，江面起雾时变化越快。雾浓时“不识庐山真面目”，雾淡时“烟波绿影映江天”，忽而一缕微风轻拂，河面白雾随风起舞，如棉絮、花开，形态无常，变幻无穷。当我置身景区放眼望去，山峦险峻明秀，林木错落有致，修竹青翠挺拔，小舟轻棹摇橹，山民抛筌撒网，鸭群尽情游弋，与这一湾天河构成一幅幅变化万千的水墨图画。此情此景即是我当时亲历“雾漫小东江”的切身感受，拍摄小东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997年，我的一幅小东江题材摄影作品《晓雾清歌》在中国摄影报与徕卡公司主办的摄影系列年赛中获风光专题一等奖，获奖作品以半个版的篇幅刊登在当年中国摄影报9 月19 日头版，就这一张照片让“雾漫小东江”惊艳的风光一夜成名。

1999年，在当时的湖南新闻图片社总编辑蒋志舟的精心指导下，我选了8张图片参加第19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其中一幅题为《渡春江》的作品成功入选，这是我一个业余摄影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荣誉，给予了我极大鼓舞，也成为小东江真正进入国内外摄影人视野的一个重要节点。

自 1995 年发现“雾漫小东江”至今，我已坚守拍摄近 30 年，目睹了家乡资兴由一个传统农业小县到新兴旅游城市的跨越式转变。这些年来，我的作品曾 6 次入选全国影展。其中五幅入选作品拍自“雾漫小东江”；两次入选中国国际影展的作品也是拍自“雾漫小东江”的作品。作为“雾漫小东江”景区的发现者和东江湖摄影艺术馆创始人，我因在推进资兴旅游经济高质量发展中所作出的贡献被社会广泛认可。2019年，我被资兴市委、市政府授予首届“领军人才”称号。

经过多年的坚守、观察和拍摄，我对“雾漫小东江”的环境情况、季节变化了如指掌。“雾漫小东江”每年的最佳起雾时间有 4 个多月，每天起雾的时间有3到5小时。国内外大多数名山大川摄影的最佳时节一般是一早一晚的日出日落时分，而且没有规律性和可预见性，外出采风的摄影人时常无法准确预见这种云海日出的好天气，但这种遗憾在小东江似乎很少。“雾漫小东江”景区交通便捷，在这里拍摄可谓在天然氧吧里闲庭信步，妙不可言。现在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摄影人来小东江观光采风，每到夏季的5至10月份，小东江从2号桥至5号桥密密匝匝的摄影人，架着长枪短炮排头布阵，场面蔚为壮观。

2000年以后，随着数码相机的普及，我意识到全民摄影时代的到来。2005年，我调入市文化馆从事摄影工作，结束了长达 10 年的“不务正业”。到了专业岗位后，我开始思索这些年所做的与小东江摄影有关的事，内心也逐渐陷入纠结和迷茫。如何将小东江景区当作一张大照片来做？如何将小东江的摄影现象融入地方政府发展旅游产业的中心工作？如何营造良好的生态拍摄环境，让摄影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迎接全民摄影时代的到来？我深刻地明白，这些才是小东江摄影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

我以摄影人的亲身体验，通过外出拍片的考察和比较，发现当大量摄影人涌入时，“雾漫小东江”景区的问题和缺陷渐渐显露出来。景区设施简陋、交通不畅、管理缺位等，让走进资兴的摄影人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于是，我作为当地的政协委员，每年都在政协会上向市委市政府建言献策，内容包括保护小东江沿线的原生态环境、在西岸修建拍摄观景栈道；启动东岸林相改造工程；小东江船工的管理模式；将小东江景区建成一个以摄影、观光为主的摄影主题公园；用“摄影+主题公园+旅游”的模式，将摄影人当作游客营销的旅游营销新理念，等等。这些建议不同程度被地方政府采纳，与之配套的项目在2011年前基本完成。

2012年，在资兴市相关领导支持下，一所占地5000平方米的摄影艺术馆拔地而起，这就是“东江湖摄影艺术馆”。2014年9月，中国摄影家协会为东江湖摄影艺术馆授牌“中国摄影展览馆·资兴展览中心”。从此，东江湖摄影艺术馆在全国摄影界的影响力不断加强，成为资兴当地将摄影资源与文化旅游事业相结合的重要载体。截至2022年，东江湖摄影艺术馆已展出国内外摄影团体、名家个人展览 230 多个，收藏了吕厚民、朱宪民、王玉文、茹遂初、刘宇、罗更前、索久林、王琛、胡国庆、蔡焕松等国内近百位摄影名家作品2000多幅。

随着拍摄的照片越来越多，看着镜头里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画面和景观，我的内心开始纠结和迷茫。像“雾漫小东江”景区这种旅游摄影大军扎堆拍片的地方不计其数，题材雷同，糖水片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如何创新摄影的表现形式，如何让“雾漫小东江”风光持续迸发蓬勃的生命力，成了萦绕在我心头的难题，尤其是历经近 30 年时光变迁，“雾色中划行的小船、山民抛筌撒网”，已经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表演模式。久而久之，人们已对此产生了视觉疲劳。于是，我仔细观察并发现，反映小东江的风霜雨雪、日夜星辰这类四季变换的作品比较少。若在空蒙的河谷之中，将四季日夜的小东江转换成水墨意境的黑白艺术影像，并辅以数码后期技术，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新东江山水”黑白风光或许会让人眼前一亮。于是，从2014年开始，我尝试着植入中国传统水墨画意的理念，试图构建“雾漫小东江”黑白影像的艺术表达，找寻拍摄“新东江山水”的新思路。

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古人用两个简约的方法经营画面。一是画面布局，即用线条来区分点、线、面，借以表现山水的空间质感。利用阴天灰色天空和白雾的色块来表现黑白灰，与中国画墨色浓淡的处理十分相近。二是虚实运用，即用墨线勾画出行云流水的河川，用五彩泼洒出天地万物生命的颜色。其主要表现手法就是靠墨色和经验的渲染来呈现，尤其是山水画中，笔墨是最基本的要素，其虚实浓淡、色彩搭配相宜，使中国画家们拥有了一套有别于西方写实绘画的画面语言。掌握到中国水墨意境的法则，辅以现代艺术的表现手法，新山水黑白风光摄影作品就会给观众以不一样的视觉感受。

每年 5 月至 9 月，是拍摄“雾漫小东江”景区的最佳时期。当晨幕徐徐拉开时，小东江河谷湖面水汽弥漫，山水之间云雾蒸腾，缥缈如画。我将“半江青波半江云，轻舟晓雾绕山游”画面中的天蓝、水碧、林翠的色彩褪去，不断创作并讲述着兼具水墨意境和当代影像表达的“新东江山水”故事。

又一个10年过去了，我的拍摄范围已走出了10年前的狭小空间，我的拍摄视角也随之豁然开朗。大自然对当代摄影人的馈赠，就是让人于纷繁自然界中寻见不期而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