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颜妍：北京大学与康奈尔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的“青椒”之路

颜妍

• 北京大学与康奈尔大学 (Cornell University)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联合培养博士

• 中国人民大学外语系硕士
  

• 曾于爱尔兰都柏林大学孔子学院从事过汉语教学工作

• 研究成果在多个核心期刊上发表

“青椒”是中国高校教师群体中对年轻教师的一种俗称，这个词汇来源于“青年教师”的谐音。在学术界，特别是文科领域，“青椒”通常指的是那些刚刚步入教职岗位，处于职业生涯早期阶段的年轻教师。在当今学术生态环境中，文科“青椒”面临的挑战不仅仅是学术研究的难度，还包括如何在一个日益复杂且充满外部压力的系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种变化导致学术研究从原本的理想主义逐渐转向现实主义，研究者在追求知识的纯粹性和迎合市场需求之间徘徊。颜妍老师根据自己在北京大学攻读博士的经历表示，读博是对学术的“祛魅”，也是对学术市场化的新思考。

她坦言，当初选择读博其实是一种任性的决定，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向往，却也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对自我价值的诸多怀疑。“随着反馈周期的拉长和评价体系的变化，许多文科“青椒”发现，原本以为可以通过学术工作获得的意义感和成就感正在逐渐减弱。”因为，“学术研究不再是象牙塔式的纯粹探索，而是与市场和评价系统紧密相连。”这种现实要求她在热爱的研究领域与社会需求之间找到平衡点。换句话说，研究的价值不仅在于个人兴趣，更在于是否能够与社会和市场的需求契合。

这种契合度直接影响到论文的发表、项目的获取以及职业发展的前景。现行的学术体制中单一的、量化的评价标准，以及“师门林立”“个成山头”的学术机制使得她对学术工作“祛魅”，恰如中山大学施爱东老师所言“我们可以生产大批量的著名学者，却很难产出大师级学者。”这早已不是一个滋养真正的学者的年代了。“因为跟随我的导师戴锦华，让我对时代和当下形成了一种切肤的历史感，这种历史感让你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个人的过错，而是在一种结构性问题。所以我能更清晰的知道，什么是我应该负责的，而什么是我无能为力的。”重新调整了对学术和生活的认识之后，她坦言逐渐从追求宏大的意义感和使命感，转向更加具体和接地气的目标。

这种“祛魅”不仅体现在学术研究的实际操作中，还深刻影响了她的自我认知和人生价值观。在这个过程中，她学会了不再盲目崇拜所谓的“学术大咖”，而是通过更加平和的视角看待学术研究，并追求能够带来实际满足感和快乐感的事情。

在追求具体满足感的过程中，颜妍老师称，她开始探索如何开拓和建立更加多元的评价标准，如何从在意体社会系统的评价转向寻求内心的满足，继而确立自己的个人价值。通过这种平衡，她希望不仅能深化对学术的理解，还能找到实现个人成长与职业发展的新路径。

在人大读硕士期间，颜妍曾报名作为汉语教师志愿者，去往爱尔兰都柏林大学孔子学院担任中文教师。之后又在中国佛学院从事大学英语教师。这两段经历让她看到了大千世界的不同切面，对社会问题有了更多维度的认识，在与不同人的生命产生链接中，她自己也变得愈发富有“想象力”。

爱尔兰的教育理念给颜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爱尔兰的课堂是轻松自由的，没有中国学校里的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训，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讨论式氛围。哪怕是大学的课堂，老师也没有为人师表的威严，大家采取的也是寓教于乐的游戏化教学方式。不仅如此，颜妍老师发现爱尔兰学生的就业路径也非常多元，她教授的班级里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最后去了酒吧当驻唱歌手，卖自己刻录的CD。爱尔兰的学生们用自己的青春诠释了无限的可能，让她感受到一种“一切都被允许的自由”。

这份难得的自由打破她曾经对教育单一和扁平化的想象，也感受到了做教师的纯粹乐趣：激发每一个独特灵魂的无限潜能。

在佛学院的经历则是让她看到了不被“看见”的社会群体，他们的故事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出人性深处的复杂与坚韧。在来到佛学院之前，颜妍对于选择出家的群体是不理解的，对他们的认识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一些零星的文字。然而，当近距离和这样的边缘群体接近后，她才明白了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有各自的理由，有的是出于生活所迫，有的是出于追寻宁静，但并不是单一的。“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和我们选择考研考公一样，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不同人生轨迹的展现。

她曾经接触到一个出家人，年轻时是服装工厂的上岗工人，因为工作意外一根指头受了伤而失业，为了生计，他不得已选择了出家做一名僧侣。她还在当地看到了重男轻女的家庭观念是怎样影响一个家庭的体量和结构。这些曾经在学术象牙塔里看不到的世界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当视野不再一马平川，反而看见了更多层峦叠嶂的美。这些经历让她对世界有了更多的接纳，学会了以更加宽容和深邃的视角去审视这个世界，也带给了她更多对不同生命形态存在的人的想象力。

两段志愿教学的经历带给了颜妍对教师职业的思考，她发现自己经由学生可以去更好地认识世界与自己所处的时代，最后再更好地认识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责任，实现自我成长与心灵的关照。颜妍坦言正是这样的经历带给了她价值感和对教师这一职业更深刻的价值认识，也是她最终选择做一名大学老师的直接原因。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白居易笔下自然界的生命力，“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是狄兰·托马斯笔下面对死亡迸发出来的生命力。那么何谓生命的动力？颜妍认为是在漫长人生与纷繁选择中找到自己所爱，并活出自我的价值。

这个时代以及时代的产物具有强烈的不确定性。世界万物瞬息而变，“我们必须强迫自己去习惯自己没有办法掌控自己人生这件事情”。那么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有什么是我们作为个体能够确定和把握的？对于颜妍来说，是发现“自己是一个乐于为别人创造价值的人”。这种将认同与价值建立在自身，而不依附于外界及他人的标准上的认知与体察，给予了颜妍以应对不确定性的确定性基础。于是，在完成北京大学博士学位学习之后，颜妍决定成为一位大学教师，继续在她所热爱的教育领域里发光发热。

“学术对于我来说，更多的在于我能用学术作为一种武器去思考和批判。我愿意把学术作为这样的一面分享给我的学生。我觉得这是我做学术的价值和意义。”同样，这种批判性思维也伴随了颜妍的博士学习阶段。博士期间，颜妍的研究聚焦于理论和哲学性的文学和文化理论。但在实际的研究过程中，她发现纯理论和哲学性的阐释与理论与现实很有出入。对此，她认为要取长补短，辩证性地看待已构建出的理论。由此弥合现实与理论的张力，以实践革新理论，以理论指导实践。

一方讲台已然成为颜妍践行自我价值的场域——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风吹树动间传播知识、思考与快乐。

“我想成为一个能分享知识和思考的喜悦的人。一个好的老师应该既能分享自己的思考，又能启发和给学生空间自主思考，同时共享思想的快乐。”对于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老师，颜妍如是回答。教育的本质是育人，而让人成为人本身是育人的核心。在瞬息万变、信息爆炸而评价又相对单一的当代社会，如何启发人的自主思考并从中获得个体性的快乐，是留给颜妍的一道难题，也是我们每个人都面对的时代命题。

对于未来，颜妍“希望自己做一个好老师，一个让学生能够成为他自己的好老师”。对于她的学生学生，颜妍认为“并不需要给学生特别多的标准、评判，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快乐一点。”生命力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生活在单一的评价标准下无疑会被不同程度的异化，而寻找到自身所爱并建立自身评判标准算是个体对现有社会秩序的一种“抵抗”，它是让自己生活得更加自洽的心理基础与原始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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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人

李娜  姚雨桐  何智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