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昆艺术家走进话剧《惊梦》丨走近幕后主创：戏曲表演指导王晓燕、刘宸

每每被问及《惊梦》中昆曲之重要性，导演陈佩斯笑着说道的语气中就不自觉带了一种“必须如此”的认真与笃定：“每个人都得学。因为我们戏里要表现的是昆曲，它是个唯美的艺术形式，所以它对唱功有要求！如果差得太远了，走味儿了，会有歧义。”于是，戏班演员认真研习是“应功”，两军司令、戏痴金主等票友也要为角色狠下苦功，甚至在剧中没有唱段的也要“身上带着那个行当里的人该有的气韵”。

摄影师：李笑鸣

他强调，“尤其是两军司令。两个人都是清唱，虽然就那一两句，但是太考验了，不专门训练是不可以的。为什么？这出戏里头，戏曲唱段在情节当中，这是最要命的。他（们）在情节当中，就不能随口、随性地去唱，因为他（们）要完成一个戏剧任务：昆曲承担了很大的对人物的铺垫作用。而且这两位都是儒将，它对人物都是点睛之笔。”

诸如对每个人物要求到何种程度、每处戏曲段落欲图实现怎样的效果等细节，及背后相应的每个为什么，导演陈佩斯在创作初始阶段已经想得足够明确、周全，所以当身为昆曲门外汉的他碰上难题时，便是径直去找最合适《惊梦》的专业老师。

“在我心里，陈老师是家喻户晓的一个名演员，我还有一张十三四岁时跟他的合影呢（笑）。所以当被陈老师找到的时候，首先是一愣：怎么是找我？”戏曲表演指导王晓燕老师聊起跟陈老师的结缘时，非常动容：“接触后才知道，陈老师是看了录像之后找的我。他会去看你的专业，而且看得非常细致。他对待艺术是没有杂质的，就从专业这方面来看。可能昆曲里头还有更多有名的演员，但是他呢，根据自己的所需，从中选择了我。我非常荣幸，也很高兴。”

奇妙的变化接续发生着。“看剧本的时候我哭了。因为（从小）跟艺术结缘到现在，我送走了很多老艺术家，他们一个一个走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这些人走了，艺术也就被带走了。他们是国宝，我在他们身上看到那种对待艺术的执着，那种必须要守住艺术本体的水平不能掉下来的韧劲。所以我心里真是特别受触动，和这出戏产生了一种共鸣吧：仿佛看到了历代艺术家的坚守。我觉得这么好的艺术就是靠人一代代传下来的。人对于艺术水准，守得住还是守不住，直接影响到后来艺术的发展。”这跟导演陈佩斯想通过《惊梦》表达戏剧文明走到今天之不容易的初衷是相通的。

“我这儿那么多看家的玩意儿，怎么就都喜欢《白毛女》呢……”

在《惊梦》的剧本里，近乎感同身受地看到了前辈们，也想到了后人。一种由来已久的使命感鼓舞、激励着王晓燕老师，和戏中人保有一样的单纯去继续做些什么：“特别特别感动之后，那种感觉就来了——在看的时候，我会把需要我的地方记录下来，然后把我的感觉全都写在旁边；所以当和陈老师再见面时，打开剧本我就非常清晰，就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然后他把他的需要再告诉我。在交谈当中，我把我的感觉，好比说某一场里国军司令是怎么唱的，我认为哪一句更合适此时的意境，然后我就会把它唱出来和他的感觉传达出来——因为在我心里这些人已经活着了。看剧本时，这些人在我心里已经演了一遍了，他（们）于我已经是活灵活现的人物了，所以我就给他唱出来了，然后陈老师听了也觉得特别好：我们一拍即合吧。

“最后在协商中，我们就把所有牵扯到昆曲的地方全部定下来了，包括唱段啊、他的感觉呀、是哪一句啊等等。”整个过程流畅、高效还别有意趣，超乎陈老师的预期，“怎么这么快就完了呢。”“当真正地跟人在艺术见解上有共振的时候，真的谈得非常开心。我们第一次对于剧本设定的交流就圆满结束了！”

二度见面即完成了昆曲表演相关的设计蓝图，这称得上《惊梦》幕后故事中的一个佳话。这位擅长京昆表演、形体设计、技术导演、编舞等的戏曲全能编创家，积淀了二十来年，走进《惊梦》，似乎亦有种天公作美的妙意在。而接下来就要安排练功了。

“每个人都得学。”

形体课上，主要训练精气神和工架（戏曲演员表演时的身段和姿势），“我用的不是让他们特别累的数量或者方法，他们说练完了之后感觉很舒服，慢慢地通过训练，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有变化。”文化课上，“我会一个字一个词地剖析意思，然后把旋律教给大家，再之后是告诉每个人在吐字、唱的时候，它气息的运用、声音的控制、那个线条的流动是如何来塑造人物心理状态的……这些东西，我都给它剖析出来。结果讲着讲着，后来他们告诉我整个大道办公室的人都下来听我的课了。”

“他们不是因为我下来的，而是因为昆曲这门艺术。我只是一个比较好一点的能够把戏曲、昆曲的艺术之美展现出来的载体，所以不仅让大家看到、而且还被艺术本身的魅力吸引过来了，我特别地高兴，我觉得自己又开发了一批昆曲的爱好者！还有，陈老师那么认真地在练习，后面的小辈们很年轻，朝气蓬勃，也在认真地练。我感觉我们上课的这个场啊，特别让人尊敬……而且他是从头跟到最后。我在教唱的时候他也还在那儿听还在那儿看，还不是一天，是一直都这样。在戏剧谷教学的过程中，陈老师也告诉我，他开始天天听昆曲了，我的心情又感动又欣慰。

“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因为传承不光是演员学这一方面，它还有另一方面——观众的审美。戏曲艺术票友或爱好者，他们的审美鉴赏能力我觉得一定要非常高，要不然的话，把演员的也带低了。”

摄影师李笑鸣

老师的教学是第一步，但每位演员自身的吸收和内化更为重要。“不一定是按照我的。我站在我的角度上给出建议，他们会有选择地听取，觉得哪些更合适自己再去协调，调整之后展现出他更好的状态。因为《惊梦》这出话剧有它整体的要求，每个人只有作了结合后才会在心里对自己的角色有一个很准确的把控。”

《惊梦》的另一位戏曲表演指导刘宸老师（也是和春社笛师邵伍扮演者），与王晓燕老师算是一师之徒、一脉相承，对此也颇有发言权。从参与创排到跟组修正每一场演出中戏曲相关的小“毛刺”，他“随时伺候”，也乐在其中。

摄影师王晓溪

“做戏曲指导，对我也算是再学习和挑战。不是说完全按照戏曲舞台上怎么做的，我告诉大家就完事儿了，而是需要把我已知的东西、已有的能力，发挥创造性地重新组合一下。这其中存在一个化用的过程。哪些演员的戏，我要先了解；然后自己先来一下；然后再把我认为合适恰当的戏曲表演加到他的表演当中去，然后大家再试……

“比如说大愚饰演的常少坤，他在剧中念的台词是睡魔神的台词，是个丑角，而这个人物本身也有一些丑角的特点在里边。但，他是富家子弟出身，有一种所谓富二代或者说富几代的那个气质，那么我们就不能仅仅用一个脸谱化的丑角来塑造他。所以，在给他指导的时候，我根据陈老师和大愚的要求还化用了一些小生的东西，当然也有丑角的东西，它是一种丑生结合，就是要让人看到常少坤这个人物的可爱，有他喜剧的一面，当然最后还有他底色悲凉的一面。

摄影师王晓溪

“这次复排，大愚和陈老师又提出来，说觉得还是应该稍微地大气一点，有这个人物身份必然他上来就是西装革履的，所以过多的那种小身段可能不太恰当，哎那咱们就给他（更贴合地）化用了小生的一些身段，把刚开始可能是这样出来的——扇子到胸口，这回变扇子在身后，这一下儒雅之气就出来了，加了一些小生的指法、脚步等等。这样呢，也就是说我们通过行当、是手段来塑造一个完整的丰富的人物，而不是简简单单脸谱化地塑造行当。

“那么童佩云（毕璐娜饰演）也一样，她作为一个戏曲演员，其实在平常生活当中举手投足之间是会带出一些戏曲身段和戏曲味道的。这些也是艺术创作中作为戏曲指导的一个小的挑战。”

摄影师王晓溪

在挑战中不断追求更好、精益求精，这与导演陈老师向父辈学习并贯彻到《惊梦》剧组的“民主的创作空气”同出一辙，而刘宸老师亦从中收获良多：

“……怎么把毓钺老师这些鲜活的、已然生机勃勃的文字立在舞台上，其实这并不容易。恰恰是因为有毓老师这么精彩的一度文本，二度创作才是更难的，就是你达不到文本当中给这些人物提供的那份好，本身就已经失败了；你还想超越它，或者说更好更完整地去塑造，那就更难。那么在这个问题上，我特别佩服陈老师，并不拘泥于我们不能动、不能变，已经有的那个好的我们保持住，不是，好的我们也仍然可以自己去挑战它。在排练中始终是这样，比如之前觉得这点儿很好了，陈老师说咱们再换一个方案，调整调整”，因为经过一年的沉淀及在一场场演出的过程中还可能“有一些新的理解，或者我们能不能给它再严谨一些？我觉得这是特别值得大家借鉴的一个创作氛围：不断地挑战自己。你想要让观众对你有新鲜感有期待感，其实就是要不断地更新、不断地更新。这也是我觉得参与咱们这出戏合作最愉快的地方。”

 本文转自大道文化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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