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凡:母亲(十四)

文摘   2024-09-15 00:07   江西  

总编 邱士舰 收稿微信 qsj1597085


第4563期



      唐映凡,笔名凡橹,祖籍四川省青川县。全国首届十佳教师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获得广元市政府科技拔尖人才、学术研究学科带头人、优秀中学校长称号,多次享受市政府津贴。出版长篇小说五部:《白龙湖龙宫传奇》《泉江涛声》《生命轮》《梦回众妙山》《剑门关风雷》(与童戈先生合著,2023年12月在《中国作家》发表)等。出版学术专著四部:《文化塑造成败》(67万字)《教育哲学方法论》《中国网络寓言故事品析》《“5·12汶川特大地震川北羌风民俗文化的抢救性研究与重建》等。编写校本教材六部。作品多次获奖。


母 亲(十四)
文/唐映凡

     

第十四章 突生变故

等到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看到了满寨子的人都披麻戴孝,白晃晃的孝帕,晃人眼睛。我阿爸被停放在寨子大堂屋中央的棺材盖板上。

阿爸浑身是血,血水渗透了穿在他身上很不合体的寿衣。阿爸的脸被粗糙的草纸遮盖了起来。

阿妈和我的几个阿哥、阿嫂、阿姐、阿姐夫们都穿着孝服跪拜在阿爸的棺材前,全寨子的人们都泣不成声,缅怀着阿爸生前对他们的恩惠。

寨兵们将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寨兵端着枪分列站在阿爸棺材的两旁,地上的香火、草纸燃得很旺,那红红的火苗和呛人的香烛味道儿令人喉咙痒痒的的。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明白了乱葬岗那里一定发生了激战。愤怒了的铁矿厂的工人们,还有共产党刘方正的护厂队一定是用他们的枪弹射中了我阿爸的身体。

这里面肯定有很多故事,有很多细节,我不想知道,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这个疯了的女人的想象力,你们是无法相比的!

“哈哈哈!”

我的狂笑在山风中飘荡。

我发现我阿妈蜷缩着可怜的身子,在为我阿爸焚香祷告,端公、和尚们的消灾经文也在唱响。

此时的哭丧,在我看来,就是在欢送我阿爸走进地狱!不知怎地,我浑身颤抖,啊!我可怜的阿爸,还有我可怜的阿妈!

阿妈啊!可怜的阿妈!您养育了我,却因为我而失去了阿爸!

此时,我有了一种负罪感。

“我有罪!我有罪!我害了阿爸和阿妈!我是一个有罪的疯女人!”

我的亲生父母死于梁家,而梁家收养了我,使我有了父爱、母爱,我长大后爱上了青山大哥,可是李成舟抢亲又改变了我的命运,阿爸复仇,又改变了阿爸、阿妈的命运,然而这一切原来都是因我而起!

我不愿意听那山崖树林中传来的令人烦躁的野画眉鸟儿、山雀和松鼠们的叫声!

命运在作弄我,在作弄这世间所有的人们,野画眉鸟儿、山雀和松鼠们你们还在歌唱什么呢?

后来,丹儿姑娘告诉我:

原来八月十七前一天刘方正营救吴振山和被抓工人们的行动确实失败了。所以才有了那一天枪毙吴振山、审判被抓工人们的时候的激烈枪战。

冲在最前面的是刘方正,无数手拿猎枪、长矛、大刀的铁矿厂工人们,还有自发组织起来的我阿爸的佃户们突然从陡峭的悬崖边的树林里猛冲出来,与阿爸的寨兵们发生了激战。狡猾的韩人平居然指挥他的人马稍微还击了一下,眼见形势不妙,便撒腿就溜了。所以我阿爸孤掌难鸣,独木难撑,赶紧命令梁家寨兵向吴振山开枪,但吴振山就地一滚,躲过了寨兵们射来的子弹。这才惹恼了护厂队,子弹也就射穿了我阿爸的头颅!

吴振山和工人们就这一样被游击队救走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洪喜儿。

韩人平是个极端狡猾的家伙,有了这次乱葬岗上的教训,他一定会对洪喜儿严密监管的。洪喜儿凶多吉少啊!

我脑海里李家羌寨老太太和幺妹儿哭着哀求我的情景,使我又不安起来。

韩人平来到了我阿爸的寨子。

韩人平吊孝仪式完毕之后,哭笑着安慰我阿妈道:“对于梁头人的不幸遇害我深表哀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嘛,梁兄生前那么大的铁矿厂总得有个可靠的人管理啊。这样吧,我韩某人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你们如果在一月之内找不到适合的铁矿厂厂长的人选,我韩某人就派人过来帮帮忙吧。当然罗,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捉拿杀害梁头人的共产党凶手和那些敢于闹事的匪徒们,给梁兄报仇!其他的后事嘛,有我这个国民政府的乡长在,我一定会把梁兄的后事处理好的!阿嫂啊,您就节哀吧!”说完,韩人平在我阿爸的棺材前跪了下来,再次烧香烛,磕头礼拜,然后站起身来,向梁家羌寨管家酒志虎说:“这里的事全靠你张罗了!”

酒志虎戴着孝帕,悲伤的脸上滚动着眼泪。他用手将眼泪擦干,紧紧地握着韩人平的手说:“韩乡长您就放心吧,梁爷刚走了,这里的事情,一切有我酒志虎呢!”

“你要把铁矿厂管理好,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一声。”韩人平拉着酒志虎的手,摇了摇,严肃地说。

韩人平带着他的人马走了。

今天,是阿爸落葬的日子,我和阿妈早就哭得死去活来。前来劝丧的人们自然是编着理由,想尽法子让我和阿妈停止哭声。阿妈和我想起阿爸生前对我们的好处,想起未来梁家羌寨的乱局,那种难受和悲痛,是根本无法用眼泪和哭声来宣泄的。这是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突然,我脑子想起了月牙寺的智能大师的话:狼豺出现是因为天道运行的必然。“我阿爸是狼还是豺呢?”我心里有了这样怪怪的奇想。我停止了哭声,眼望着山路上那被众人抬着、扶着的乌黑发亮的柏木棺材,那里面静静地躺着我的阿爸。

我身边的阿妈还在哭诉我阿爸生前对她的好处和对梁家羌寨兴旺发达所付出的特大功劳。

端公、道士、和尚们各司其职,他们都在努力地安慰一个即将入土的人的灵魂。

我顿时从这些人的言行中看出了这个世界的空虚与虚伪,眼泪只能模糊自己的视线,其实,该发生的,还将继续发生,我何必还要这么无休止的哭下去呢?

“哈哈哈!阿爸的灵魂早就死了!解脱了的是我阿爸死了的灵魂!”我仰天大笑起来。

这一下,我阿妈也停止了哭声,眼望着我这个疯了的女儿,我的话令所有送葬的人们吃惊!

我脑子一片空白,阿爸什么时候落葬的,端公、道士、和尚们念了些什么经文,寨兵们朝天开了多少枪,我全都一片茫然,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可怜的阿妈扑在阿爸的棺材上,死死地抓住覆盖在棺材盖板上捆得紧紧的,但被山风吹动,飘起四角的黑色绸绫的葬布,好像要把阿妈这一辈子的遭遇、委屈全都诉说给送葬的人们听。

刚才我的大笑,令众人吃惊,我现在的木讷发呆更令送葬的人们不知所措。

我的脑海里一阵嗡嗡地响,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我阿爸的落葬仪式早就结束了。

“女儿啦,你还是回去吧!”

今天阿妈突然对我说。

“阿妈,你们不要我啦?虽然我不是阿妈、阿爸亲生的,但是在女儿的心里您二老永远都是我的亲阿妈,亲阿爸!从此之后,我就守护在阿妈身边,一辈子不离开!”我跪在阿妈面前久久地不起来。

“傻女儿,咱女人的命就像这山上的油菜籽一样,被撒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啦!咱女人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你还是回李家羌寨去吧!”阿妈哭了。

“不!我绝不离开阿妈!”我坚定地说。

阿妈见我态度十分肯定,也就罢了。

这几天传来的尽是坏消息:酒志虎这几天老往梁家铁矿厂跑。韩人平也派来乡公所的一个干事,说是受牙儿坝国民政府之命来监管梁家铁矿厂的。

我回想起韩人平来给阿爸吊孝时酒志虎拉着韩人平说话时的情景,再想想这几天来身为梁家管家的酒志虎的表现,不禁心里打起了鼓:诺大一个梁家羌寨怕是要散了!

阿妈几次派人通知酒志虎回来与她商量梁家事务,酒志虎都以铁矿厂事务繁杂,工人又在闹工潮而迟迟不归。

梁家大寨真的乱了。看来,阿爸走后,阿妈一个人是难以承受巨大压力的。

我阿爸生前的好友袁笨和董雪这几天也频频来到我家。

他们除了说了一大堆安慰我阿妈悼念我阿爸的话之外,就是围绕着梁家铁矿厂说:“梁头人被共产党杀害了,我们应该替梁头人报仇!眼下,红军随时都有打过来的可能,所以你们梁家铁矿厂必须得有得力的人去管理,否则,这厂子就有落到共产党手里的可能。牙儿坝国民政府韩乡长人多钱多枪多,势力大,他人又精明,又有县长大人做后盾,我看老太太干脆就把厂子交给韩乡长去管理吧!”袁笨说完,赶紧流着泪说,“我苦命的梁兄啊,你不该这个时候抛下我们兄弟不管了啊!”

董雪倒是平静得多,只是劝我阿妈,至于铁矿厂的事,他一字不提。

今天,酒志虎终于从铁矿厂回来了。

阿妈很高兴,马上把他请来商量梁家的大事,毕竟梁家还有二百多口人和一百多人的寨兵队伍啊。

酒志虎一来就是诉苦:“我去看了一下铁矿厂,那些工人们整天就想着要工资,就是不努力干活。前几天被打死的工人家属整天来要赔偿金,护厂队也嚣张得很,说如果不处理好那些被打死的工人的后事,他们就要到乡国民政府去请愿,就要找您讨个说法。唉,我是没法干了啊!”酒志虎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阿妈也只有唉声叹气。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屋子里安静得连人们彼此的心跳似乎都听得见。

“把咱家银库里的银子拿一些去发放给那些死了的工人家属吧,他们也怪可怜的。至于厂子吗,我会另外派人去管理的。你就留在寨子里协助我处理事务吧。”阿妈轻声轻语地说。

酒志虎突然跪在我阿妈的面前,哭着说:“我对不起梁老爷和老太太,铁矿厂已经被韩乡长收购了。韩乡长已经派人接管了梁家铁矿厂了,昨天还派了一支团访部队住进了矿山。

酒志虎话还没说完,我阿妈就被气得死去活来,大哭着说:“我家老爷尸骨未寒,韩、梁两家历代世交,我家老爷生前与韩乡长平时称兄道弟,可是,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呢?哎呀呀,老天呀,怎么会这样啊?”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听着刚才酒志虎的话,总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了:酒志虎太胆大了,作为我阿爸的管家怎么敢自作主张把厂子卖给韩人平呢?那么卖了场子的银子哪去了呢?

“酒志虎!你就别演戏了!你早就和韩人平串通一气了吧?这么大的事你不向我阿妈报告,便独自把厂子卖了?银子怎么没交梁家银库呢?”我气极了。

酒志虎乜斜着眼睛,慢腾腾地说:“小姐,不,李太太!这是梁家的家事,你这个外人,就不要管了吧!“

酒志虎的这一句话如五雷轰顶,他居然说我是外人!

我奔上前去给了他一耳光:“大胆!你竟敢说我是外人?”

我阿妈也大骂酒志虎:“酒志虎!你真是个白眼狼!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就敢背叛梁家投靠韩人平。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的娟儿永远都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竟敢挑拨咱母女关系,你太大胆了!来人!把酒志虎给我抓起来!”

可是,平时唯命是从的寨兵队长梁哈尔,却站着动也不动。

酒志虎哈哈哈大笑:“好哇!您就让寨兵把我抓起来吧!你个死老太婆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寨兵们是不会听你的。哈尔队长只听韩乡长的命令!”

事情的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原来,我阿爸生前的管家酒志虎和寨兵队长梁哈尔都是韩人平收买后埋在梁家羌寨的两颗定时炸弹!

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个情景:

我的卧室门上探进来一张马脸,那是李成舟的马脸。我的气没打一处来。

“你回来了?”

“阿嫂回来了?”

李承德、李乘龙都来了。

“我不回来,还要等到被你们烧死不成?”

他们都目瞪口呆了。李成舟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话我们听不懂,谁烧死谁了?”

“你们烧了我爹佃户的房子,还抢了人家的粮食和牲畜,这是何道理?”

“什么?我们可从来都没做这件事儿啊!”李成舟无可奈何地说。

“是啊,我大哥这十几天来一直都在家里等候你的佳音呢,哪里会有那种事?”李承德、李乘龙都认真地说。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听他们这么说,就将语气放平和了些,说:“牙儿坝国民政府韩乡长亲口说你们烧了我爹佃户的房子,抢了他们的粮食牲畜,这难道还是假的吗?我爹因此才发兵攻打羌寨。要不是我舍命劝阻,恐怕羌寨现在就被夷为平地了呢!”

李成舟三弟兄大吃一惊:“我们真的没干这件事情呐!”

我和翠翠都感蹊跷。

我说:“你们出去吧!我要洗个澡。”李成舟用从来都没有的和蔼语气说:“好吧,等你洗完了澡,我再来看你。翠翠,你要好生服侍太太!”

“是!老爷。”翠翠鞠了一躬,退后一步,低着头说。

我望着李家三弟兄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几天,我的心情也好了些。李成舟居然每天晚上都要来陪我说话,老太太,幺妹儿也常来问寒问暖,我仿佛又回到了我被抢亲刚来羌寨那阵子的时光。但是,我总觉得有些空虚,好像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陷阱一样,我预感这一定只是短暂的平静,乌云正在聚集,阳光已被遮蔽。

刘方正今天从牙儿坝来到了羌寨。

当他知道李成舟并未派人烧过我爹佃户的房子后也大吃一惊,他深感蹊跷,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说明又出现了新的情况,这有可能是韩人平捣的鬼。”

我听不懂他的话,心想,韩人平与我爹情同手足,怎么可能捣鬼呢?难道是他派人假扮羌兵火烧我爹佃户,然后嫁祸于人?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刘方正说,这是一个重要情况,他必须马上回去给组织汇报,及时调查事实真相,以防更复杂的情况出现。

上面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如今,我恍然大悟,原来韩人平是一个伪君子,他早就在打我阿爸的主意了,他早就在暗中收买我阿爸的管家酒志虎和寨兵队长梁哈尔了。

韩人平的野心太大了!

我和阿妈该怎么办?

( 待续)




总 编 简 介

 邱士舰,作家、编辑。在《人民日报》等几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作品600多篇,300多万字。多次获全国大赛奖、文学刊物奖。小说入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荟萃》《中国当代微型文学作品选》《宝安军人风采》《内良天华》等多种专集。出版《山乡情(中短篇小说集)》《军人风采(中篇小说集)》《邱士舰小说精选》《邱士舰短篇小说选》《邱士舰文集(一)》《邱士舰文集(二)》等。个人事迹载入《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香港中国和世界出版公司,1992年8月31日出版。冰心题写书名,臧克家、秦兆阳、程树榛、马西林等著名作家题词。中国和平出版社,1996年6月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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