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 邱士舰 收稿微信 qsj1597085
第4601期
第二十章 天变红了
我发现,男人们在无奈的时候总将别人骂成疯子,这是他们推脱责任的惯用伎俩。别看他表面看来强大无比,实际上在比他更强大的人们面前,男人们的骨头也是软的。
袁笨的仇至今没报,李成舟却迁怒于董雪,可是他拿董雪也没办法。现在韩人平杀了他的亲妹妹,他却束手无策,可是他对待我这样一个弱女人却像一头狮子,他不让我与青山大哥见面也就罢了,他却派寨兵把我看管起来,我算是看透了李成舟肮脏、软弱的灵魂。
翠翠天天都安慰我:“这也许是老爷一时动怒,过两天他想通了,也许就好了。”翠翠给我捶着背,暖暖的说。
今天,儿子回来了。
他看到我被软禁在屋子里,好像一只失去自由的鸟儿。他哭了。儿子说:“这叫虐待,这叫强暴,假如在英国犯有这种行为的人是要坐牢的。阿爸蛮横无理惯了,这是中国这个宗法社会造成的。共产党闹革命,就是要推翻这个不合理的制度,到那时,全中国的妇女都解放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儿子说的话我听不懂,可是我知道儿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有了几分欣慰。
老太太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见我儿子从学校里回来了,她知道她的孙子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虽说羌寨与红军结盟为兄弟,那青山今非昔比,做了红军营长,这要是惹怒了红军,这羌寨不就会有更大的危险吗?
他埋怨儿子李成舟做事太鲁莽!于是她老远就说:“我的孙儿从学校回来啦!吃过饭了没有?翠翠!翠翠!快给小少爷弄碗黄酒喝,也好润润嗓子啊。有饭没有?”老太太把脖子伸得老长,朝厨房里扯长嗓子喊。
儿子说:“阿婆,我吃过饭了,喝点黄酒吧。”儿子似乎心情很平静。
“阿婆,要是有人无缘无故地把您给关押起来,你该怎么办?”儿子的这一句话问得老太太无言可对,半天说不上话来。
“阿婆,我阿爸不该这样对待我阿妈。都几十年过去了,眼看时代就变了。青山大叔和我阿妈的事也都过去了。况且我阿妈思念青山大叔,那是她的的权利。阿爸怎么能限制我阿妈思念的权利呢?他管得了阿妈的身子,他管得住阿妈受了伤的心吗?”儿子的话犹如刀搅一样,句句刺痛了老太太的心。我和翠翠听了儿子的话,停止了哭声,我好想看到了希望。
“好孙儿!我让寨兵把你阿妈放出来,还她自由。”老太太说完,大声命令看管我的寨兵:“去把你们的太太放了。”
“阿婆!不行啊,不能放!”儿子坚决地说。
我和翠翠、老太太都呆了,弄不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
“要放,也得阿爸亲自来放!我阿妈又不是一只画眉鸟儿,阿爸想把她关在笼子里就关在笼子里,玩腻了,想放出来,就放出来?这样做他也太没人情,更没人性了。”
儿子刚说完这句话,李成舟从外面办事回来了。他走到儿子跟前,放眼一看,李杨儿就站在他面前。
我看得清清楚楚,李成舟心虚了,他的脸抽搐了几下。如今儿子大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自己作了亏心事,儿子很坚强,万一与儿子闹翻了,那个青山又是红军营长,还是他这个“游击队分队长”的直接上级,万一与红军闹翻了脸,他这个小小的头人是吃罪不起的。
李成舟楞了一下,大声吼道:“是谁把我的太太给关起来了,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方班长!方班长!快去把太太放出来,弄碗最好的麦菱子酒,给太太取取暖啊!”
我真佩服李成舟的狡猾!
我仰天大笑:“哈哈哈!”
这笑声穿过了寨子里的高楼厚墙,穿过了山林、沟壑,山谷也有了回音:“哈哈哈!哈哈哈!”
李成舟不敢直面儿子,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翠翠扯了一下我的衣角:“老爷终于害怕小少爷啦!阿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一脸尴尬,忙说:“你儿子刚从学校回来,你这个当阿爸的应该与他谈谈吧?”
“儿子,你长大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阿妈。可是你阿妈对得起我吗?他至今还在怀念青山。她是个疯子!她经常疯疯癫癫的。我想跟她说个话,可她不是个正常人啊!这能怪我吗?”李成舟先发制人。
我真佩服他的聪明啊!
“阿爸!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爸。可是你应该懂得,人是有思想的,是有感情的,是应该讲道理的。你既然是是这个寨子的头人,你更应该清楚这一点。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你要做的不是将阿妈关起来,更不是当着我的面撒谎,欺骗你自己,也欺骗了阿婆和寨子里所有的人!阿妈有什么错?她爱一个人也好,想念一个人也好,那是她的自由!况且,阿妈并没有做出轨的事,几十年来对李家、对阿婆、对你、对整个寨子忠心耿耿,你心里应给是最清楚的!你应该给阿妈道歉!”儿子的话有礼有节,句句在理。
李成舟理屈词穷,最后说了一句:“她是个疯女人!我不能给一个疯女人道歉!我李家没有这个规矩!”
“疯女人?在我外公梁五进攻咱家羌寨的时候,你不是也骂我阿妈是个疯女人吗?可是,有谁在寨子遇到危难的时刻,跪在敌军的阵地上,冒着生命危险祈求和平呢?这难道是一个疯女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吗?”儿子的话犹如宰割猎物的猎刀,句句刺向了李成舟的心脏。
“你!你!你个劣种!敢教训你老子?”说完,李成舟一甩长袖,带着几个寨兵大步流星从寨门口走了。
从此之后,儿子就很少回来了。
我心里隐隐感到,仿佛这世界有一股力量,正在生长,儿子年纪虽然还小,但他那小小的胸膛似乎装着整个世界。他阿爸在儿子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软弱与空虚。
我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翠翠不知我为什么又在发笑,忙说:“阿姐,该吃药了!”
从牙儿坝传来消息:
我娘家的阿妈派阿弟与红军进行了谈判,也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不过,这位红军代表就是青山大哥。
青山大哥带着红军部队,在刘方正的游击队的帮助下,攻占了国民政府乡长韩人平的乡公所和韩家大院。
韩人平见势不妙,带着他的团访部队逃到关公山去与贾坤山会合,当土匪去了。
这一下,蛤蟆乡、牙儿坝和整个川北的各个山头都插遍了红军的红旗。
袁笨、董雪这一伙人早就投向了胡宗南的部队。这两个家伙,过去投奔的是兰州军阀马步芳,可是他们看到马步芳与蒋介石有矛盾,胡宗南才是蒋介石最信得过的人,所以这次红军来了,他们改投了新主人。
这些男人们,个个都是狡猾的野狐狸呢,哪里有肥腻的骨头,他们总是奔向哪里。
白三爷、万亨、万臣还有大大小小的占有大量土地的财主们的土地、山林、牛羊都被红军分给了那些穷苦的村民们。只有几个羌寨的头人的牛羊土地还是归羌寨所有,李团长说这是执行民族政策。还是李家太太和我娘家阿妈识时务,主动把自家土地、山林、牛羊拿了一大部分分给了过去的老佃户。红军李团长说李家、梁家、白家、万家都是开明人士,只有韩人平、贾坤山才是罪大恶极的敌人,袁笨、董雪投敌迟早也是要自取灭亡的。
蛤蟆乡、牙儿坝仿佛变得更绿了;水,仿佛变得更清了。连山林里的野画眉鸟儿的叫声也更加悦耳动听了。
满山遍野的牛羊在牧童们的牛歌、羊歌声中,沐浴着阳光,有滋有味儿地吃着嫩嫩的青草。
红军战士们有的在荒野之中操练,有的在给老百姓砍柴、担水。红军野地卫生院里的医生们穿着白大褂,更是忙个不停地给寨民们瞧病拿药。
方石河的大白石上的小孩子也越来越多了。他们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和翠翠终于有了自由,李成舟也有很久没有骂我是个“疯女人”了。
翠翠想起了刘方正。也难为她这个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姑娘了。她爱刘方正,刘方正爱她更像爱自己的眼珠一样。可是,刘方正整天闹革命,很少与翠翠团聚。翠翠思念极了,只好用羊角花编织花篮儿。她一边编织花篮儿,一边唱着小曲儿:
山上雀儿叫喳喳,
我想阿哥早回家。
千思万想哥不会,
阿妹心里乱如麻!
哥是阿妹心尖肉,
我是阿哥长指甲。
常为阿哥捶捶背,
两颗心儿连一搭!
翠翠哭了,我也哭了。这个世界是不属于我们女人的。男人们总是要制造响动的!不管是男人像头狮子,还是像头豺狼,他们怎天都在荒原上奔驰,就是爱他的女人也很难留住男人们的脚步。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翠翠。
翠翠说:“是的,刘方正是个干大事的。咱女人只要被他放在心尖儿上就行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我和青山大哥有缘无分,命运总爱捉弄咱们女人啊!”
这时候,寨子里人声嘈杂,议论纷纷,好像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方班长过来了,我发现他的头上白发更多了,但他走起路来还是那么精神。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这几天太太平平的,昨天晚上关公山的韩人平和贾坤山带着几百个土匪,摸进了您娘家的铁矿厂,将炼铁的设备给炸了,据说还被炸死了十几个工人呢!”方班长由于心情激动,有点儿结巴地说。
“那里不是有护厂队和红军部队在看护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我着急地问。
翠翠更着急:“刘方正没事儿么?”
“我不知道啊!”方班长也是听来的消息。
这一下,翠翠大哭起来,冲出了寨子,我连忙跟了出去,大声呼喊:“翠翠!翠翠!你回来!”
翠翠很快消失在山路拐弯的崖峰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寨子大门前的路上,脑袋嗡嗡作响,心想,但愿神灵保佑,刘方正不会有事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对老太太说:“翠翠担心刘方正的安全,已经哭着走了。咱寨子里不能再出事情了,我还是回趟牙儿坝吧!”
老太太说:“是啊,咱寨子经历了狂风,不能再雪上加霜啊,你就回去照应一下吧!”
我对老太太非常感激,说:“阿妈,这兵荒马乱的,您要保重啊!”
老太太将我送到寨子大门口,略带倦怠地挥了挥手,用低沉而苍老的声音说:“你阿妈老啦,我那倔强的儿子李成舟就那么个牛脾气,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有些事,你别往心里去啊,就算阿妈我对不起你啊!”说完,老太太捶着胸膛,咳嗽起来。
我感到奇怪,老阿妈从来不像今天这个样子,我看到她饱经沧桑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老阿妈总是照顾我,甚至偏袒我,我从心里感激他。当李成舟骂我是个疯子的时候,她老人家却认为我是一个有情有义,思想健康的正常女人。
我忍不住回过头来,握住阿妈的手说:“阿妈,咱们女人都是同命鸟啊!您对我的好处,我的心儿告诉我:那都是真诚的啊!阿妈,您放心,我找到翠翠后马上就回来。”
我走了。
她还在瞭望我的身影。我心里百感交集,这人哪,就是这样,平常里也许磕磕绊绊的,可是到了危难之际啊,却又割舍不开呀!
我回过头去,瞧着老阿妈的稍有猥琐的身影,一狠心,一咬牙,迎着扑面而来的山风,朝牙儿坝方向大步流星地赶去。
这一次,我直接到了阿妈的铁矿山。
这里有来来往往的红军战士和工人们正在抢修被韩人平炸毁后的设备。
铁矿山就在离梁家羌寨八九里路的鸡冠山上。这里山势陡峭,却全都是铁矿。山下一道小溪趟过,山上林木稀少,山腰一片坪地,炼铁厂就建在这块坪地之上,一条马车宽道曲曲弯弯,一直延伸到远方。
鸡冠山除了铁矿还是铁矿,没有寨民居住,是一个采矿、炼铁的天然之地。
我到处张望,希望能看到翠翠和刘方正的身影。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阿姐!阿姐!你怎么来了?”我回头一看,啊!原来正是翠翠。
我说:“翠翠!你害得你阿姐好苦啊!刘方正呢?”
翠翠用手一指:但见刘方正满山尘土,正在与红军战士和工人们忙着干活儿呢。
我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好!好!没事就好!”
翠翠摇着我的手说:“阿姐,我要跟着方正哥一起闹革命。我思考了好久,没敢告诉您。您能原谅我吗?”
我紧握着翠翠的手说:“姑娘长大了,是该有个遮风避雨的依靠啦!阿姐高兴还来不及呢!”翠翠高兴地跳起来。
“方正哥!你看谁来啦?”翠翠用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着。
刘方正从干活儿的人群中回过头来一看,马上奔跑过来:“阿嫂!您来啦!让您操心啦!”
夜幕降临了。
漫天的繁星,在天空中时隐时现。满山一片寂静,只有站岗的红军战士在前面的崖路口隐藏着,注视着远方黑暗中的黑影。
我和翠翠、刘方正围坐在铁矿厂一间简陋的工棚内。
刘方正问:“阿嫂,您儿子的堂叔在寨子里吗?”
“不知道,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他的身影啦。你问他有事吗?”
“有啊!你看,眼下红军就要继续北上抗日,红军现在嘉陵江与川军作战,吸引川军以减轻中央红军在进入四川地区时的压力。红军李团长决定在这里利用铁矿厂的有利条件创办一个临时兵工厂。我们通过了解李承强在英国跟着一个武器制造专家学过一段时间的常规武器制造技术,所以,我们想请他来帮助红军创办临时兵工厂,这还得靠阿嫂出面让您的儿子做做李承强的工作啊!当然,红军已经做通了梁家羌寨您阿妈的工作,她老人家深明大义,愿意把铁矿厂卖给红军。”刘方正说完后,翠翠说:“阿姐准行!”
我当然很高兴,特别是我娘家的阿妈在经历了许多风霜雪雨之后能够深明大义,能为红军做点儿事情,这是我的心愿,何况青山大哥就是红军营长。
我向刘方正打听起青山大哥来。我说:“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了。时光已经拆散了我和青山的爱情,但是我思量再三,我还是应该见他一眼的,谁也没有剥夺咱们相见的权利!”
刘方正听后很激动:“阿嫂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青山营长见一面的确是应该的。”
“可是,李成舟认为我这种想法就是离经叛道,有伤风化,就是对他的不尊和挑战,所以他把我关押了起来。可是我的心儿是自由的!”
“阿嫂,红军纪律严明,这件事还得请示李团长呢,何况这还涉及到民族团结,您再耐心等待吧!”刘方正也有点儿无奈。
我失望了。
顿时,我心里冒出一种想法:古来有“破镜难圆”的说法,看来我与青山大哥的那份感情只有深深地埋在心底了。
第二天,我告别了刘方正和翠翠,离开了阿妈的铁矿厂,直奔儿子李杨儿的学校。
一见面,我就说明了来意。儿子说:“这件事还得征求堂叔的意见。堂叔在英国不仅学习了制造常规武器的技术,而且他还接受了西方基督教的宗教思想,所以他虽然信仰耶稣,讲究宽容、博爱,但他对政治不感兴趣,要他帮助红军造武器恐怕有些困难啊!”
听了儿子的话,我失望了。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基督教,我更不懂什么是政治,总之,儿子的话我根本听不懂。
我说:“儿子,你这几年在英国长见识了,阿妈是个没文化的人,你就说明白点,现在红军要到北方去打日本鬼子,请你堂叔帮个忙,这是救国啊,难道他也不答应吗?”
“我去给堂叔做做工作吧。”儿子说。
过了几天,儿子回到寨子里给我说:“阿妈,对不起,我没完成任务啊!”
我心里顿时惆怅起来,这可怎么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子的堂叔不愿意帮助自家人?是不是基督教使李承强变了?变得六亲不认了?我糊涂了。
儿子安慰我说:“阿妈,堂叔很有钱,也掌握了常规武器制作技术,但是基督教讲博爱,就是要爱一切人,武器是用来杀人的。所以他说‘上帝’是不允许他制造杀人武器的”。我堂叔性格倔强,我也没有办法啊!“
我彻底失望了!儿子看着我沮丧的样子,安慰我说:“阿妈,让方正叔或者红军亲自和他谈谈,说明这些武器是用来拯救祖国,打击日本侵略者的,也许还有希望。”
听了儿子的话,我郁闷的心情稍微轻松起来。
我又回到了鸡冠山,将儿子的话给刘方正说了一遍。刘方正说:“此事重大,他要亲自给李团长汇报。”
翠翠说:“阿姐,先喝口水吧,你太累啦!”
我这时候才感觉到又渴又饿,便说:“翠翠,有什么吃的吗?阿姐我实在又渴又饿了!”
刘方正回来了,他说:“李团长很重视筹办红军临时兵工厂的事,他想亲自和李承强谈谈,希望阿嫂通过李杨儿邀请李大叔来鸡冠山与红军首长亲自谈判,也顺便考察一下这里铁矿厂的条件。”
第二天,我又返回蛤蟆乡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儿子。
儿子说:“这可就有希望了。红军长官亲自同我堂叔谈判,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儿子的堂叔李承强终于同意与红军李团长谈判了。
这一次的谈判儿子陪同他堂叔都来了。我心里挺高兴的,因为儿子长大了,能帮助阿妈分忧了,岂止分忧啊,儿子心中的世界可大啦,阿妈永远也猜不透儿子的心思。
没想到红军李团长不仅对儿子和儿子的堂叔李承强那么热情:
握手、拥抱、尊重、礼遇、热情、大方、亲切;毫无国民党军队长官的傲慢无礼,这也许使他们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因此双方谈话也很亲和随便。尤其是李团长并没有直接谈办临时兵工厂的事,而是从基督教《圣经》的“旧约”中的“创世纪”谈起,这一下子令儿子和他堂叔钦佩不已。
我当然听不懂李团长关于基督教的话,可是他们谈话时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先生你好哇!久仰!久仰!”李团长今天说话文邹邹的。
“李团长久仰!”李承强身体微微鞠躬说。
在刘方正的指引下,双方各自坐定,李团长请李承强品茶。
“听说李先生信仰基督耶稣,很是钦佩,因为我们红军也有信仰,但是我们信仰的是马克思主义。”李团长呷了一口茶,悠闲地笑着说。
“我李承强只不过是一个做药材生意的,能受到李团长的礼遇,真是深感荣幸啊!”李承强十分恭敬地说。
“我也学习过《圣经》啊,今天很想请教李先生。”
“岂敢!岂敢!李团长学识渊博,我只是一介草民啊!”
“《圣经》说‘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圣经中的‘神’真了不起啊,他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了光明,认为黑暗的世界必须‘要有光’!这是神的英明之处啊!”李团长说完呷了一口茶,身姿倾向李承强谦逊地说,“先生请赐教:神为什么要把‘光’‘暗’分开,并且还要分昼夜、早晨、空气、天空呢?《圣经》救得了中国吗?能将日本侵略者赶走吗?能使中国繁荣富强吗?”
李承强想不到这位红军团长应为一介武夫,竟然对西方的《圣经》文化如此熟悉,甚至还提出了一连串李承强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很是惊讶、钦佩。
我儿子李杨儿与刘方正坐在对面的茶桌上。我和翠翠坐在侧面。我儿子听了李团长的这番话,也佩服不已,站起来说:“想不到红军里有李团长这样的文武全才啊!晚辈失敬了。我想,我和堂叔都想想听听李团长的高论啊!”
李团长微微一笑,谦逊地说,红军里留洋的高材生多着呢,我当年也曾留学法国。因为我的祖国被西方列强和东洋小日本侵略掠夺,民不聊生啊。黑暗笼罩中国,所以我和我的同学才放弃学业回到祖国。我想两位李先生从英国回国恐怕也是为了救国而来吧?”
李承强和我儿子连连点头。
翠翠附在我耳边说:“想不到李团长学问这么高啊。”
我轻轻捏了一下翠翠的手腕,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李团长说得好,目前的中国的确没有光:军阀混战,日寇入侵。可是国共两党目前又处于战争状态,这‘光’从何而来?”李承强说。
“先生说得很好。共产党主张停止内战,枪口一致对外,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可是当下的蒋介石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给日本鬼子打开侵华通道的绿灯,中国眼看就要亡国了!在这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毛泽东主席和中国共产党主张建立联合统一战线,愿意团结所有愿意抗日的党派和团体、个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样一来,中国就有了‘光’啊,中国才有希望!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我儿子和刘方正首先鼓起掌来,我和翠翠也鼓起掌来。
李承强突然站起来朝李团长深深地鞠躬说:“听了李团长的一席话,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令我茅塞顿开啊。有什么需要我这一介村夫尽力的,您就下命令吧!”
刘方正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便站起身来,给李承强鞠躬说:“咱们李团长想请您帮助我们创建红军川北临时兵工厂,为打击日本侵略者制造抗日武器。”
李承强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他站起来说:“只要是为了抗日,我李承强愿效犬马之劳。但是我制造的武器,不能用来攻打中国人啊!”
李团长哈哈大笑:“咱们一言九鼎,咱们制造的武器只是用来打击日本侵略者,绝不用来打击赞成和参与抗日的任何人,包括蒋介石在内,只要他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我们红军也很愿意和他组成抗日联合统一战线,那就是同志,是友军啊!”
李承强终于答应了帮助红军创建川北抗日兵工厂的事情。我们都很高兴,这一夜,我们都觉得中国有了“光”,天上的月亮也格外明亮。
没过几天,红军也收回了韩人平的铁矿厂。从此红军川北抗日兵工厂宣告创建了,再过几天就可以试行生产常规武器了。
这一下,韩人平狗急跳墙了,接连派了几批土匪下山,趁着夜色的掩护,企图破坏和炸毁兵工厂,但是都失败了。于是这伙匪徒在返回关公山的沿途还烧杀抢掠,尤其是抢了村民们大量的粮食和牛羊。
蒋介石得知川北有了红军兵工厂的消息,便命令王军长和胡宗南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红军,炸毁红军川北兵工厂。
这一下,形势突然严峻起来。
胡宗南暗中派了袁笨和董雪回到蛤蟆乡,县城的姜县长命令韩人平和贾坤山一定要想办法炸毁兵工厂。
蒋介石命令川军要加强嘉陵江防线和江油、 绵阳两座城市的守卫,必要时主动进攻早先入川的红军。
负责驻守川北的红军先遣司令部命令李团长一定要团结帮助羌汉人民,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川北革命根据地使穷苦的的川北人民过上好日子,对敌要加强防范,并要组织部队深入到关公山去剿匪,将韩人平和贾坤山的匪军一网打尽,为日后继续北上抗日建立稳固的川北抗日根据地。
刘方正说:“川北地下党和游击队要主动承担起保卫兵工厂和配合红军进山剿匪的任务。”于是他召集了姜志山、吴振山等游击队干部到鸡冠山来商议对付袁笨、董雪、韩人平、贾坤山的事情,让红军主力部队抽出精力主要对付川军和胡宗南部队的进攻,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中央红军入川北上抗日的压力。
我和翠翠也有任务,那就是发动羌汉妇女组织起来为红军部队战士做军鞋,做干粮,支援他们在前方打胜仗。
留在川北后方的红军部队正在积极地开展分田地、打土豪,救济穷苦老百姓,建立苏维埃政权,成立贫农协会的运动。
红军战士们到处写标语,立石碑宣传革命的道理,宣传抗日的主张。
小小的川北,顿时红遍了天。
我让翠翠先回李家羌寨,把红军和刘方正的想法告诉我李家的阿妈,希望能得到她的支持。我去做牙儿坝我阿妈、阿弟的工作,同时配合刘方正的游击队抓住袁笨和董雪,那么过去梁家与李家与袁笨、董雪和我死去的阿爸结成的冤仇也就解开了。
想到这里,我和翠翠都很高兴,于是我们轻轻地唱起久未唱过的山歌来:
斑鸠鸟儿叫咕咕,
红军来了好舒服。
穷人好呢分田地,
佃户好呢少缴租。
羊角花开红扑扑,
阿哥阿妹好舒服。
阿哥扩红前边走,
阿妹支前乐呼呼!
邱士舰,作家、编辑。在《人民日报》等几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作品600多篇,300多万字。多次获全国大赛奖、文学刊物奖。小说入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荟萃》《中国当代微型文学作品选》《宝安军人风采》《内良天华》等多种专集。出版《山乡情(中短篇小说集)》《军人风采(中篇小说集)》《邱士舰小说精选》《邱士舰短篇小说选》《邱士舰文集(一)》《邱士舰文集(二)》等。个人事迹载入《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香港中国和世界出版公司,1992年8月31日出版。冰心题写书名,臧克家、秦兆阳、程树榛、马西林等著名作家题词。中国和平出版社,1996年6月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