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上的美食——瓦罐鸡汤

文摘   2024-11-27 10:56   湖北  

江汉平原,种稻谷和棉花。做饭用的柴火,理所当然就是稻草和棉梗。这两样东西,燃起来的火,都是“嘭”的一声就没了。做饭的时候,得专人坐在灶口往里加燃料。不像山里人家,塞进去木头,可以管半天。

稻草和棉梗的火灰,很温柔,人们怕浪费,也是为了利用它,就发明了一种火罐,家家户户买一个。比现今煎药的罐子稍微大点,仿佛是为一只鸡一家人而定做。黑乎乎的,摆在灶台上。

灶旁,有一种特制的烧火工具,木头做成,带两个长齿。不好形容,故乡人叫它罐耙子。它是瓦罐的伴生物品。两个齿,正好勾住瓦罐的耳朵。如同大人的手,揪住孩子的耳朵。

累人的双抢结束,秋天也到了。故乡人不说贴秋膘,但家家这时候煨鸡汤。菜地里的小萝卜,露出一圈红红的脖颈,扯出来是一个个圆圆的小灯笼。

清早,奶奶准备去赶集,帮爷爷卖豆芽菜。临走时打开鸡笼。这次不同往日,她蹲下身子,在鸡笼门口守着。鸡关了一夜,眼见可以出来玩,心里毫无防备,一只只低着头鱼贯而出。那只花献鸡头一拱,刚准备钻出来时,奶奶抓住它。不捆不系,只等其它鸡都出来后,再塞它进去,关紧鸡笼门。

鸡之间的友谊,朝夕相处,大抵还是不牢靠。眼见伙伴被特别囚禁,发出焦急的“咕咕”声,也能视而不见。随意拉一堆屎,踱着闲步,你绊我一下我绊你一下,哼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倘若它们真有心,救得了这只献鸡。鸡笼门,只是个形式。头脚并用,能折腾开。

不过,那也只是个权宜。今天不死,明天还得死。我们总没听说过,一只鸡,被盘算成盘中餐。被主人捉住,它料想着不对,拼命挣脱。然后像人,趁着夜黑风高,往外逃。

鸡这种动物,还有个致命的弱点,不知道自己会死。从主人手里跳脱,落在地上,抖抖翅膀,啄啄头顶的羽毛,没事人一样,找同伴去了。

中午,爷爷回来,献鸡被拎出来。关了一上午,以为是个玩笑,并不挣扎,只闭着眼睛“咯咯”叫。爷爷一边揪它颈部的绒毛,一边说:“鸡子鸡子你不怪,谁叫你生来是盘菜。”我最怕看杀鸡,到了这里,总匆匆躲到里屋去。

鸡块合着萝卜在锅里炒香后,盛进瓦罐,用碗盖上。奶奶用罐耙子勾住它,轻轻置到灶里头,再不管。到了下午,鸡汤的香味往外冒,那是缓慢的,断续的,清幽的。狗鼻子灵,从野外赶回来,蹲在桌子底下不走。

奶奶说,夏天煨鸡汤,营养被汗流跑,吃了划不来。再说那时节,也没有萝卜。奶奶的鸡汤,还讲时辰。喝的太早,一疯闹,存不住。得在临睡前,才小心翼翼地拖出瓦罐,一人一碗。

奶奶说,有好东西,都要在晚上吃。吃了睡,长身体。

煨那么久,萝卜并不融。皮和肉,有些脱落。吃在嘴里,些微的粉,如北方人说的面。吸进了鸡肉的香和味,萝卜已然脱胎换骨,说不出的好。鸡肉,更不用说,骨头也是香的。

瓦罐鸡汤,在我的故乡,酒宴上看不见它。它属于一家人,是最好的补养品。桂叔十七岁外出工作,有了未婚妻后,回老家看望母亲。母亲赶紧煨瓦罐鸡汤。几个时辰后,从灶火里拖出来,往碗里舀,发现一团东西,不是鸡肉,也不是萝卜。

桂叔定睛一看,是抹布。怕眼神不好的母亲自责,桂叔和女朋友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几十年了,每每忆起这一幕,母亲的爱,鸡汤的好,都涌上桂叔心头。

现在的城市里,有经营瓦罐鸡汤的小店,我肯定不会进去品尝。吃着农家鸡长大,品鉴鸡肉,我有绝招。调味料太多,鸡肉吃不出来,但只要嚼嚼鸡骨头,就能判断这碗鸡汤的优劣。

清明回故乡扫墓,堂哥会准备瓦罐鸡汤。对此,我也不期待。我知道,那已不复当日之味道。时间和经历,不可复制。食物的灵韵,只在当时当刻。

这道美味的萝卜鸡汤,和故乡的锅盔一样,是远走高飞的游子们心里咀嚼的乡愁。但你不能用想念锅盔那般的心去想它,锅盔到底普通些。

瓦罐萝卜鸡汤,只属于那个年代。有那样的萝卜,那样的鸡,那样的瓦罐,那样的灶火,那样的奶奶,更有那不好形容的罐耙子。

故乡人,把瓦罐和灶火的结合运用到了极致。到了秋天,芋头收获的季节,把小芋仔挑出来,倒进瓦罐。偶尔捡到一只甲鱼,灶火瓦罐煨熟,怕是皇帝也不曾吃过的美食。还有泥鳅煨黄瓜,煨才鱼,煨萝卜皮。切片晒干的萝卜,泡发后,用腊肉炒香,瓦罐里煨熟。还煨老豆角,煨老娥眉豆,煨蚕豆等等素菜。瓦罐里有秘密。煨出来的菜,即使没有肉,也会有肉味。

瓦罐,还可以煨粥。双抢农忙时节,一大早起来做饭,全家人吃了好上工。临走,主妇们抓几把米,淘好后倒进瓦罐,装满水,塞进土灶。中午回来,精疲力尽,有这罐养人的米粥,就着咸菜萝卜,是最好的补给。

而最好笑的是,就算什么也不煨,瓦罐也不能闲着,灶膛也不能空着。那煨什么的?煨一罐水。还别说,常年煨菜煨饭,瓦罐缝隙里沁进了食物的香气,煨出来的水,滋味非一般的好。

一品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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