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工艺大师赤木明登如是说:“我喜欢造物时要面临的那种困境。迷惘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样子,在我看来很有魅力。”在宋亮亮的世界里,他同样享受每一次灵感的迸发、创作竹编作品时的专注、突破难题时的惊喜,以及在巴蜀之地的炎夏午后,风扇吹起水汽与尘土,汗水滴落时的畅快感。
“山上清泉山下流,家家户户编花篼”,这是古诗中对道明竹艺村的描绘,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依竹而居,以竹为器,竹编的手艺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演化为如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道明竹编”。2021年4月,彼时还在中央美术学院传统造物工作室就读的宋亮亮,因为学校的交流实践项目,第一次造访道明竹艺村,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竹编工艺,亲眼目睹手工艺师傅的编织过程,触摸到自然材料的质感,宋亮亮被竹编的创造方式深深吸引住,自此踏入这个能让他自由表达、恣意创作的世界。
宋亮亮首次大型实践作品,《空间幻象》
作品《云朵》
如果说竹艺村是宋亮亮成为竹编手艺人的正式起点,那在这之前,很多事情犹如草蛇灰线,在他的竹编之路上有迹可循。宋亮亮关于手工艺的记忆,要追溯到童年,邻居用柳条编织成各种形态的生活用品,成为他对编织与手工艺最初的认知和向往。那些实用的物件蕴含着一种质朴的美感,犹如叶片的脉络在心中悄然生长。大一时绘画的编织小筐,大二时材料研究选择编织方向,大三时,宋亮亮进入央美的传统造物工作室,相比于电脑,他更相信和依赖用自己的双手去诠释设计、传递感受,同时,他也享受手工过程中的节奏感与形态变化,不受现有的模型与规则所制约。
在大三的暑假,宋亮亮联系到艺术家乔小刀,只身前往位于云南丽江的“荒野之国”,在那里,他遇见了造物的另一种形态,艺术的另一种表达。废弃材料制成的房子,奇奇怪怪的装置,一颗石子在地上随便涂画便成为一个创作灵感,团队成员用一天的实践便可以完成创作,这种有趣且直接的创作方式,给宋亮亮带来巨大的冲击,同时也启发了他后续的创作。2022年,宋亮亮准备毕业设计,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竹编,在竹艺村的半年时光,最终凝结在《无用功》呈现,这是他首次真正意义上的竹编艺术创作,也是他目前的创作生涯中最具有特殊意义的作品。
温州,不老小镇
作品《无用功》系列,竹篾条、废弃椅子
《无用功》最初的灵感发源于大三时的一项作业,宋亮亮在调研学校门口的商户与居民自发改造物品的情况时,遇见了修鞋大爷的精美编织椅,原本只是被丢弃的破椅子,在罩上大爷用玉米皮编织的“衣服”后,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虽然与大爷的合作因为客观因素搁浅了,宋亮亮却将从中感悟到的造物智慧与竹编结合起来,用于毕业设计的创作。
宋亮亮与作品《无根山》
作品以思考废弃椅子的剩余价值为初始点。一把椅子,如何界定被抹去了“生命力”,或者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如何重新审视,椅子在固有审美和实用之外的意义?通过从“有用”和“无用”两个视角进行思考,宋亮亮以传统竹编工艺作为融合的方法,试图去设计出“新椅子”的形式。并将“新椅子”回归到被遗弃的“旧现场”,使 “新”与“旧”成为创造过程的桥梁,成为激发出人与物质基本情感连接的动作,探讨物质之于人所能创造出的价值边界。当竹编与废弃的椅子相遇,岁月与时间便在美学塑造的空间中得以重塑,生成新的可能性。
作品《无用功》之一,废弃椅子,竹篾条
在宋亮亮的后续创作中,“云朵”是他经常会撷取的意象。为了展现出云朵轻盈的形态,他采用了最传统且最具有代表性的编织方式之一“六角编”,同时对常规的竹编产品创作方式进行了优化。在以往的经验中,村中的手艺人会先制作金属骨架塑形,这让产品显得笨重,宋亮亮尝试了很多方法之后,最终以铁丝作为暂时性支撑,完成编织后再将它取出,最终云朵以富于自然与灵动的样貌呈现出来。这样的思考与实践,同时也推动了当地工坊纷纷效仿,新的创作方式在古老的手艺村,被接纳、吸收直至交融。
在竹编的世界里,宋亮亮找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这种真实不仅来自于竹编材料本身的质朴无华,更源于创作过程中手艺人情感的投入与其传递的温度。竹编的每一处瑕疵,每一个斑点或黑色的痕迹,都是独一无二的印记,它们打破了同质化,让每一件作品都拥有了生命和故事。与竹编朝夕相处的时日里,宋亮亮逐渐感受到了传统手工艺背后的力量,在他眼中,竹编不仅仅是一种技艺,它承载着古老智慧的结晶,经过时间的淘洗和验证,让人感受到自成一派的造物逻辑。在宋亮亮看来,手工艺的魅力也在于它的多样性和个性化。每个人对手工艺的理解和感受不尽相同,但每一种理解都纯粹而真实。
作品《无用功》系列,废弃椅子,竹篾条
浸染于创作环境中,宋亮亮观察到,消费主义不仅影响了作品的审美品质,也威胁到了手工艺的本质和灵魂。“在当前手工艺的转型过程中,一些作品过分追求外观的吸引力,却忽视了材质本身的质感、多样性与核心技艺的应用。这种趋势导致了手工艺品呈现出一种‘光滑’的气质,不仅是字面意义的光滑,更是指对材料特性和工艺精神的忽略,导致工艺之美的消解和破坏。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都应该对手工艺保持基本的尊重,保留其本真的东西。”
作品《无用功》系列
然而,宋亮亮也看到了转型中的积极一面。一批有艺术专业背景的年轻设计师和艺术家,正带着新的想法和热情进入这个领域,为传统手工艺注入新的活力和可能性。他们在尊重传统的同时,也在探索创新,寻求传统与现代的平衡。
从央美毕业至今,宋亮亮一直稳步走在竹编的道路上不觉疲倦。现在,他的身份是竹艺村“新村民”,与当地的手艺人一起创作,于他而言,这样简单、悠长又随性的生活状态,日日是好日。
Q:您如何保持源源不断的创造力?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要处在自然环境中,能摸到竹子的质地,能闻到竹子的香味,能够看到竹子的形态,足够具象和真实,会给我带来不同的感受与刺激;同时要保持兴奋的状态与敏感性,及时捕捉大脑中闪过的灵感;最后是要适当的放空,找到适合自己的放松方式。
Q:未来有哪些规划?
我现在有一个比较明确的主线,就是持续的创作。基于之前的经验,不断地做一些实验,我愿意去尝试各种形式的创意,去发掘竹编更多的可能性;第二是在空余时间。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作为作品文化性的支撑;第三,在沟通交流方面,后面会计划去拜访一些其他的手工艺工作室与设计师,学习与感受不一样的创作。
策划执行|Vivian
文字|诺威尔卡
图片提供 | 宋亮亮
新媒体排版|愈哲
*本文原载于《时尚家居》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