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围绕过好这个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家家户户无不精心筹划。无疑,办好年货是节前第一要务。如今,正在向基本实现现代化进军的新时代,市场绝对繁荣、商品绝对丰富,交通物流绝对便捷,办年货绝对轻松。可当我回想起五十年前在海岛军营办年货的经历,我的心就像翻江倒海似的,百感交集。
千难万难,海岛交通第一难。位于渤海深处的海岛,一进入冬季,十天半月不通航是常事。于是,每年从十一月初起,驻岛部队就着手准备五个月的烤火煤和冬藏菜。进冬藏菜,是驻岛部队给养一大战役。要塞区船运大队大小船艇倾巢出动,突击运送一个团或一个岛。冬藏菜主要为大白菜、萝卜、大葱、胡萝卜、土豆等大宗菜,这些菜大多怕冻,得提前挖好菜窖。机关中灶搬运冬藏菜入窖,团首长带头,司政后机关干部一呼百应。那年碰上下大雪,天又黑,团首长和机关干部那种奔放的劳动热情,至今还让我感动。
(图为AI生成)
冬藏菜进岛后,军船每半月进岛一次,只送些芹菜、菠菜、韭菜、香菜等“细菜”和鸡蛋、猪肉。
过年总不能就着那些冬藏菜和定量的肉蛋凑合吧!尤其团部中灶食堂,直接关乎首长机关干部几十户随军家属及其子女这个年过得好不好。
一九七五年春节前夕,为准备中灶食堂的年货,我专门出了一次岛,先后在蓬莱的县食品公司和城南的南王公社乡下采购了一批“猪下水”和一二斤重的五六十只活鸡。可就在进岛那天,渤海湾里的大风大浪便闹腾开了,一闹就是六七天,军船和客船“鲁民8号”横竖不能进岛。眼看就要过节了,急得我在要塞区蓬莱招待所寝食难安,天天打电话给军港码头和蓬莱港客运码头,并不停地往寄放这些年货的军港码头跑。我怕“猪下水”臭了,更怕那些挤在一起的活鸡即便喂养着也熬不了几天。好在是冬季,也好在办了年货亟待进岛的司务长、给养员不只我一个。军港码头仓库掌管钥匙的那个新兵服务态度也不错。
那天终于听说“鲁民8号”要进岛,而军船能否进岛尚不确定,我便赶紧雇了辆三轮车,从城里往十公里外的军港码头跑,拉了年货往蓬莱港客运码头赶。
然而,当我到了蓬莱港码头卸完货,却被告知:“鲁民8号”不走了,军港码头倒有一条登陆艇十点钟左右上“北五岛(砣矶、大钦、小钦、南隍城、北隍城)”。
军港码头在蓬莱港客运码头对面,虽在同一港池,但绕过去足有四五公里路。那辆三轮车已走了。由于客船不进岛,蓬莱港码头便十分冷清,找不到一辆能往军港码头去的运输工具。
这时,我脑子里满是“登陆艇十点钟开船”的信号。为此我想得很多:今天要是进不了岛,说不定就要在蓬莱过年了。这一回出岛办年货要是办砸了,且不说机关中灶这个年过不好,对将要提干的我更是个严峻的考验——团首长和司政后机关干部将怎么看我?
为此,我急得一塌糊涂。这个中灶上士(给养员)真是不好当啊!之前当过近两年管理股文书就没有这些恼心事。有人能够理解还好,否则,还以为我在蓬莱招待所里天天在压床板、睡大觉呢!
正在这时,一对十分面善的年轻夫妇不经意间进入了我的视野。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女人跟在男人身后,拎着一个粉色小包,步子很急很快。在男人正要上车的当口,我上前拦住他,向他发出了“十万火急”的请求。男人很为难。他是一位教师,上午十点钟有他的课,他是上码头来打探开船信息的,如有可能,他就直接送妻子去大黑山岛。男人自言自语道:“这登陆艇要是也去大黑山就好了。”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说如果送我去军港码头,兴许能在十点钟之前赶上登陆艇进岛,可是,他的课就要耽误了。我说,钱的事好说。他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这时,女人凑了过来。她看着面前这位急得满头是汗、有些发傻的青年军人,便对男人说,要不你到码头上给学校打个电话,咱们就帮帮这位解放军同志的忙。男人看看我那四个装满了年货的箩筐,又有些犯难了,这么多东西一辆自行车能行吗?我说箩筐叠箩筐,车后架两侧一边两个,活鸡放在上边,没问题的。再说,这是一辆重磅的“长征”牌。女人说,带那么多东西,你也没法骑,等于少了你一百五十来斤的分量。男人在女人的劝说下,终于调整了思路,同意帮我。于是,男人去打电话,女人给我看东西,我去旁边的渔需门市部买绳子。
这一车四百多斤年货,四五公里路程,有两处还要爬坡。男人掌握着车把在前面吃力地拉着,我和那女人在后边拼命地推着。到军港码头时,我浑身是汗,大冬天的,身上只剩了一件内衣,人有些虚脱。这对年轻夫妇也是一身汗,男人敞着怀,女人把棉衣都卸了。
我终于提前赶上了进岛的登陆艇。我拿出了十元钱,年轻夫妇说什么也不收。十块钱相当于那位教师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是否嫌少?我又拿出了十元钱。谁知,女人涨红了脸,有些生气地说:“你以为我们是谁啊?”
那一天,是我四年多给养生涯中最辛苦、最狼狈,但也是最令我感动的一天。我也有收获。因为这一件事情,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世上还是好人多!
那一天,已是腊月二十八。海岛环境艰苦。也许是有了这批年货,那一个春节,我发现在首长机关干部和随军家属子女们的脸上多了几分满足。
两个多月后,我任司令部管理排排长的任职命令也下来了。
文:陆汉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