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半镜先生。以下的文章内容，节选自我的课程《扒桥段—故事情节设计的终极方法论》。
神话，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神话是由人类的远古族群集体创作并流传下来的虚构故事和传说。一般都是由难以理解的超自然元素组合构成，主角一般是神仙或者古代英雄。被认为是一种原始性的幻想，是原始氏族社会的精神产物，反映了远古人类解释自然并征服自然的愿望。
神话大致分为三个种类：创世神话，自然神话和英雄神话，其中以创世神话最为重要。
他们基本都是讲述世界起源，人类起源，文化起源的问题，讲述人类演化初期所发生的单一事件和系列事件。一般会归纳为一个或者许多个神灵或英雄们的种种事迹。
神话是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宝贵精神财富，对后世的历史风俗，文学艺术，宗教哲学，等各个领域，都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全世界各地的古老民族，基本都有自己的神话，而且许多神话都能成为完整的体系，神与神人之间的关系复杂而且完整。
这些神话虽然诞生于全球的不同地域，不同时间，不同的民族，神话的主角，和主角的事迹也各不相同。但是这些神话的内部，却蕴含着惊人的一致性。
这种全球神话的蕴含的内部模式的一致性，这种神话英雄生涯事迹的高度相似性，很早就引起了学者们的研究兴趣，展开对神话的研究。
通过上节里面的介绍，我们已经知道，在对古代神话的研究中，约瑟夫·坎贝尔是最高的高峰。他对神话的主要见解都在两本书里，即《千面英雄》和《诸神的面具》。
但在归纳神话英雄故事的普遍模式方面，坎贝尔并不是首倡者。他也是继承了前人。
坎贝尔之前有两个重要的先行者。
一个是乔治·冯·哈恩。哈恩最早在民间叙事诗中注意到了故事中的这种类似模式。他把这些故事模式叫做故事公式。他从民间叙事诗中抽取出来许多这样的公式。其中第四个公式是关于英雄神故事的，他称这个公式为亚利安人被驱逐和返回公式。后来他把这个公式进行深入的研究和细化。他研究了包括俄狄浦斯在内的14位神话英雄的生平事迹，提炼出一个更清晰的故事原型，哈恩的这个故事原型包括四个基本阶段，16个情节单元。
70多年后又出了一个人，叫巴伦·拉格伦。拉格伦在哈恩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这个最初有俄狄浦斯故事中引申出来的故事模式，扩展扩充到了22个情节单元，并应用到忒修斯，摩西，亚瑟王，阿波罗，宙斯等更多的英雄故事研究上，他在大量翔实的资料的基础之上了解这些英雄人物的生平，分别给每一位英雄人物记分。许多英雄人物都获得了高分，这说明这些英雄们的生涯，既有惊人的相似性。而且这22个情节单元几乎贯穿于所有英雄传说故事之中。英雄们的生涯都遵守着一种固定的模式。这个模式中的情节单元，也是有限的。虽然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英雄，但他们似乎都是一个人，在经历着同一个生涯。
又过了20多年，在神话学领域崛起了一位集大成者，就是约瑟夫坎贝尔。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在漫游了原始神话，东方神话，西方神话和创世神话的广阔天地之后，经过不断反复修正自己的见解，才提出了“单一神话”的结论。
就是那些散布在神话中的数以千计的英雄面孔之下，其实只存在着一个英雄。那些多种多样的英雄背后，只不过是一个单一的英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所有神话中的英雄都在遵守着一个共同的原型模式，所有神话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全世界的神话都是一个神话，只不过被变成了不同的形态；全部神话里的英雄，都是一个英雄，只不过被戴上了不同的面具。
坎贝尔认为这个单一神话，其实就是元神话，是普适于全人类的一个共同神话。根源于人类共同的心理根源，是整个人类共通心理力量的外部投射，是超越故事的故事。
坎贝尔是第一个揭示出所有故事背后的叙事模式的人，他认为人类其实只有一个故事，这一个故事只是在无限的变化中，被不断的重复讲述着。这个单一神话，一直在被不断的重复，就好像它们从未被重复过一样。
他发现，人类所有的叙事，不论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都遵守着这个古代神话的叙事模式，而且所有的故事，无论是最粗鲁的笑话，还是到最阳春白雪的文学，都可以用英雄之旅的叙事模式来解读，里面都存在着这个叙事模型里的基本模块。
这个单一的叙事原型是世界性的，是全人类性的，它存在于每个文化的每一个时期，存在于每一个种族，每一个人类的共同意识当中，它所呈现出来的具体变化，就像人类的多样性一样无穷无尽，但它的基本形态，却是始终如一的。
这个模式源自人类较深的集体无意识，这个模式也可以说是人类头脑工作方式的真实写照，或者说这个模式是人类心灵的精确图纸。只要你用这个模式讲述，不管你讲的是现实生活的事件，还是荒诞离奇的幻想，他就总是能够满足人心灵上的合理性和情感上的真实性。这一套叙事模式具有普世的力量，从普世的根源上生长出来的，反映了普世性的关怀。根据这个叙事模式打造出来的故事，会被大众喜欢，是因为他们都是在共同的无意识层面上。
英雄之旅实际上是一套原件，其稳固程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每一个元件都是生长在人类头脑的最深处，长在整个人类的集体无意识里面，长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和精神的最深处，长在我们的灵魂里。
这是一套遵从人类共同的心理模式和满足人类共同的心理功能需求的叙事模式，讲述的是人类共同的心灵原型，这个叙事模式，对全人类都有效，能够让全人类心满意足。
再继续深入研究之后，坎贝尔发现梦与神话具有类似的意义结构，他又提出一个著名的结论。这个结论是：神话是众人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他认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内部都有人类的全体，而人类的全部也在我们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心里。
从他的这个结论，我推出一个新的推论，我认为：故事是全人类的梦，而梦是个人的故事。无论全人类的故事，还是个人的故事，都是人生的隐喻，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神话英雄的旅程，基本上是在描述人内在的过程，在召唤人的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神话中英雄历险的标准路径，也可以说故事中的那些情节原型，都是个人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
故事里面的所有人物，故事里面的所有情节背后，隐藏的都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一个人成长的历程，一个人成长的障碍与磨难，一个人成长的痛与喜悦，一个人成长的仪式，这个人就是每一个具体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人看了故事，为什么会有反应，会有共鸣？
因为你是人。而故事是人类普遍反映沉淀后的外射。
你写的故事为什么能够打动人？
是因为你遵守了人类的共同的心灵和行为模式，你的个体反应就是全人类的，是你捕捉住了全人类的典型反应，并把这种典型反应表达出来，通过你自己的心灵达到了全人类，达到了他人的心中。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人类的全部历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全部的人类，都有全部人类的精神，都有全部人类的心灵模式，都有全部人类的反应和行为模式，每一个人都是全人类——我就是全人类，你也是全人类。
你的创作遵守这些反应你的创作就会有效。如果你不遵守人类共同的反应模式，那你的创作就是无效的，抵达不了对方的心灵，对方根本不会有反应。
（中）
所有时代的故事，都是精心包裹着人生的讲义。
所有时代，所有类型的故事，都在讲述着同一个经典情节。
坎贝尔的英雄之旅叙事模型，由人物和英雄历程两部分构成。人物呢，共有八个原型。而英雄历程有22个情节单元组成，而这22个单元，还可以被划分为召唤，启程，历险和回归四大阶段。
英雄有1000张面孔，但面具背后的英雄，却只有一个。叙事有千万种形态，但故事背后的模式，也只有一种。
那八个人物原型只不过是英雄内在心灵八个面的化身。他们合起来才是那个完整的英雄。但人物原型是不是只有八个？肯定不是。这八个只不过是最基本最典型的人物原型。如果继续细分下去，还可以提取出来若干个更细致的典型。这些典型的人物原型，能被细分到多少个呢？我个人认为大概在12到20个之间。用这12到20个人物原型，就能够基本概括所有故事里的角色。
我们这个课是在讲故事情节的，对人物原型，在这里不做细致的探讨。我以后还会开一个角色设计的课程，就是以人物原型角度来讲故事的角色设计的，你可以留心关注。
同理，英雄之旅四个阶段的叙事模型，和22个叙事元件，也只不过是对人类叙事模式最基本的阶段划分，和最基本的模块概括。如果再细分下去，你也可以再细分出若干个更细致的叙事元件。
这些叙事元件，都是根植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和个人的心灵深层之中的。就是在细分下去，它们的数量也非常有限。我认为大概在30到50个之间。用这30到50个基本的叙事元件，就能够将变人类的所有故事。
我把这些基本都叙事元件，称作为情节原型。
我认为，我提出的“情节原型”这个概念，是对坎贝尔的英雄之旅叙事模式的延伸和更下一层的细分。这个延伸和细分，能够让我们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来理解“故事”，和认识“故事情节”。让我们能够从神话，民间故事这些简单形态叙事的角度，来看现代影视，动漫，长篇小说等复杂形态的叙事，有助于让我们剥掉这些复杂叙事的面纱，让其本质直接裸露在我们面前。
我认为，从神话和民间故事里面，抽取出来的这一套30-50个情节原型，能够构成一套完成的叙事系统。而这一套情节原型系统，就是现代复杂叙事的“骨骼”，我们见过的几乎所有的影视，小说和动漫，其内部隐藏的，都是这一套情节原型。
我认为，每一个故事，都可以被拆分成三个层面，即：表象层，骨骼层和灵魂层。
表象层就是故事的最表皮，故事的具体形态和面貌。每个故事，各各不同，形态各异，变化万千。
骨骼层就是故事的内部结构，或者可以成为叙事骨架。这一层撑起来故事的表象层。
灵魂层就是故事核，故事的核心创意，故事的灵魂。
灵魂层是一个故事的顶层建筑，决定着故事的骨骼层的结构和布置，骨骼层决定的表象层。由内而外，里层决定外层。外层表现里层。
故事的表象层，就像人的外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不同，地域不同，历史时空不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面貌，一个人跟一个人不一样。看上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每个人内部都有一副一样人体骨骼。这副骨骼的结构一样，局部一样，元件一样，功能一样。都是有206块骨头组成。不同的骨头还会分组构成某个局部器官，例如胳膊，腿，脑袋，盆骨。这些局部再组合成完整的人体骨骼。
在这幅整体骨骼中，每一块骨头的位置，形状和功能也都一样。
这一副骨骼，相对于故事来说，就是故事的叙事骨架，故事的骨骼层。
而每一块骨头，则就是一个“情节原型”。
换句话说，故事的每一块骨头，即情节原型，构成了故事骨骼的局部器官，局部器官再经过组合，构成了某个故事的“骨骼”。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意思就是，一个人好看不好看，不在于外在的皮相，而在于内在的骨相。如果一个人内在有一副好骨相，这个人自然就会漂亮，好看。如果内在的骨相很糟糕，那再进行改造，也难成为美人。内在的骨相，决定了外在的皮相。
一个故事也是一样，故事内在的骨相布置的优劣，决定了这个故事皮相的好坏。
什么决定一个故事“骨相”的好坏呢？
两个因素决定的。
一个是，你选取的每块骨头，也就是说你所用的“情节原型”的质量。就是你选的骨头好不好。质地是否密实，分量是否足够，构造是否科学，等等。如果用了质量差的材料，故事的骨骼自然不会扎实。
第二是，看每块骨头的搭配和结构。
古今中外，各种类型，千姿百态的故事背后，也隐藏着一副同样的骨骼。每个故事的内部，也都有一副具体的骨架。这个骨架，就是故事的叙事结构，这个结构，是有一块一块的骨头搭成的。每一个情节原型，就是一块这样的骨头。
虽然每个故事都像每个人一样独特，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但揭开故事的表象层，其下面的骨头，骨头的构造和结构，其运作的原理与机制，都是一样的。整个故事骨骼在叙事中起着的同样的功能，每一块故事骨头也在起着一样的作用。
这些构成故事骨骼的叙事元件，也就是故事的情节原型，具有如下规律。
第一、故事的情节原型是有限的。最典型最根本的原型，大概有30-50个。这些原型构成了古今中外，人类一切故事的骨骼。这些情节原型却已被悉数用尽，全部都在以前的故事中出现过，而且是高频出现，世界上没有哪个情节原型还不曾被讲述过。而且最有效的故情节原型的功效，已经被前人验证过了，而且是被反复验证过。它们就是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被千锤百炼，反复筛选中，最终剩下的最契合人类心灵模式的叙事原型。
第二、每一个情节原型，都能够变化成不成的面目，都会有无数种变体。但无论怎么变化。这个原型内部的动作程序是不变的，这个原型在人的心灵中触发的情绪和情感反应，是固定不变的。每一个情节原型，都有自己独到的，不可替代的功能。每一个情节原型，在整个故事系统中和故事的局部组合中，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不能被其他情节原型替换，也不能取代其他原型。一个情节原型，往往会跟固定的其他原型搭配出现，会属于一个更高层次的固定的叙事序列。
第三，所有的情节原型，都属于一个固定叙事模型的一部分，都是这个整体里面的一个基本叙事单元，这些情节原型被搭配成了一个完成的叙事系统，这个抽象的叙事系统，根植与人类的潜意识，和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对全体人类都有效。但无论你使用它的局部，还是使用它的整体，它都具有穿透普遍人心的力量。
第四、这个系统中的每一个叙事单元，每一个叙事序列，这个叙事系统，是“活”的。具有无限弹性。可以变化无穷。这个活系统里的任何一个情节原型，都可以在故事的任何，时间，地点里出现。这个叙事系统里的每一个叙事单元，都可以随时随地被打乱，删除，或添加。一个故事里面不见得会用所有的情节原型，但是一定用的是这个系统中的某一个，或某几个的组合。
第五，自古到今，所有故事，无论是远古的简单叙事，还是现代的复杂叙事。所有的故事都是由这个叙事系统里的“情节原型”组成的，但这些情节原型可以被安排成任意的顺序。破解现代复杂叙事的钥匙，就是“情节原型”。从这个角度能够建立对现代复杂叙事的全新认知和回归本质的简单叙事法则，和系统的实效技法。
（下）
故事只有一个，只是在不同时代，被不同作家，用不同的方式演绎着。古往今来，所有的作者，都在以不同的形式，以自我个性的方式，在演绎着那些共同的情节原型。
所谓的新故事，只不过是把已有的故事情节以新的方式组织，以新的的架构组合，以新的视角展现，以心的外形进行包装，以心的情感进行填充。
在神话故事里，英雄有一千张面孔。这个英雄穿越远古的时空，伴随着人类，来带现在，摇身一变，又变身不同的面孔，潜入各种复杂的现代叙事之中，顶着新的身份和面具，继续陪伴着人类的心灵，一起慢慢演化，成长。
那些情节的原型，也跟随着这个看不见的英雄，一起从远古来到现代，摇身一变，也产生了千万种的变化，悄无声息地潜进我们日常观看的电影，电视剧，小说，漫画，动画等各类故事中，依然是我们最亲近，最贴心的朋友。
我们天天都和他们在一起，但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副千变的面孔后面，居然是一个英雄，那些万化的情节后面，居然是一个原型，居然是同一组的动作程序。
我们对他们，即熟悉，又陌生。
一个英雄，有一千张面孔。
一个情节原型，也有一千种变化。
这种情节的变化，我称之为：千变情节。
每一个情节原型，都是一个千变万化的情节。
“情节原型和千变情节”理论，是我在长期以来在阅读故事和故事创作中的发现和体会，多年来，我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出来这种感觉，也无法将这种思路清晰化。到我在故事创作实践中，凭者本能开始使用这些东西。而且效果很好。
一直到后来，我接触到约瑟夫·坎贝尔的神话理论，犹如被醍醐灌顶，瞬间就看到了现在复杂叙事背后这种来自远古的，伴随人类共生而来的，简洁而强大的叙事模型。我被他强大的生命力所震撼，我为他丰富的变化而叹服。
由于，坎贝尔的接引，我开始涉猎神话学和民间文学领域，寻找了大量神话和民间故事，以及中外的研究著作。学习得越多，这个模式，在我的眼中越清晰。于是，情节原型和千变情节的理论，在我心中慢慢成型。
这简直给了我一个认知现代复杂叙事的全新视野，让我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同时，我也得到了一套强大的故事创作工具。这套理论和工具，来源于远古的简单叙事，但他完全适用于现代的复杂叙事。
我研究神话和民间故事，不是为了研究理论，而是求创作上的实用。
在创作中，这个东西怎么用呢？
简单来说，情节原型是理论依据。千变情节是操作方法。
经常阅读故事的人，只要稍微留心，就可以发现故事的双重性，一方面是惊人的多样性，故事形态的五花八门和五光十色，另一方面是故事惊人的单一性，就是它的重复性。多样变化的，就是其中的可变因素，单一重复的就是里面的不变因素。
写作故事的人，也都知道，故事有一个特点。就是一个故事的组成部分，可以原封不动的搬入另一个故事。故事的一个部分，也可以分离出来，变成一个独立的故事。
故事里这个可以被拆分，被融合的部分，往往是故事里一个相对独立的“单元块”。这些单元块，从情节角度来说，都是情节原型。不属于情节的部分，一般就是人物原型。
这些就是故事中的“不变因素”。
故事中还有“可变因素”。
故事中的可变因素是什么呢？
可变因素是故事中的时间，地点，场景，人物的身份，性别，面貌，故事中的道具，物品等等，这些因素在不同的故事里面可以千变万化，各各不同。但是他们的背后，却隐藏着不变的因素，不变的就是他们的行动，他们抽象层次的动作程序。这是一套固定的动作程序，有固定的因素构成，有固定的结构，应够引发固定的心理效果。
可变因素，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故事的表象层。
这个不变因素，就是故事的骨骼层。
还记得吗？骨骼层的每块骨头是什么？
就是，情节原型。
每一块骨头，都是一个情节原型。
情节原型充当了故事的稳定不变因素，他们不依赖于有谁来完成，以及怎样完成，它们构成了故事的基本组成成分。
从这个角度去观察故事，你就会发现，故事中“不变因素”的重复性，是十分惊人的，你会看到不论故事里的情节，是多么的千姿百态，千变万化，但常常遵守着同样的动作程序，情节的外貌可以变化，它是可变的因素，但这组动作程序的本身是永久不变因素。
所以，我们做一个故事的时候，可以先从它的骨骼层开始。
先找到需要的每一块骨头，再把这些骨头按照一定的规则，进行码放。
然后，变每一块骨头，变这幅骨头组成的骨架。
调试变化上层的可变因素，变换故事的面貌，让这些亘古不变的旧骨头，再重新组合成新面貌，变成属于你的新故事。
你要做一个故事，你就需要先有材料。
从哪里弄材料呢？或者说你需要的每一块骨头在哪里？
答案是，在别人的故事里。
在开始做故事之前，你需要先从别人的故事中，把那些骨头都抽取出来。你还要反复研究和揣摩每一块骨头的构造，性状和功能，掌握他们的变化方法。你需要对他们了解的，比对你自己的手掌都还要熟悉。
你得准备一个属于你自己的骨头仓库。你得这个仓库里，最起码要储存起来最基本，最核心的那些骨头。每当你掌握了一块骨头，以后这块骨头，就能够被你使用在你的不同故事里。幸好，这样的骨头，并不多。
你还要，通过观摩前人的作品，了解和熟悉这些骨头的使用方法和搭配规则。
你还需要进行反复的，大量的练习，你才能真正把单块骨头的变化和多块骨头的搭配，使用的纯熟。
所以，人们称编故事为一门手艺。你得有材料，你得有工具，你得熟悉材料，你得会搭配和组合材料，然后，才可能会有一件全新的艺术品，在你的手中诞生！
我们每个编故事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重新选择，重新组织，和重新讲述这些情节原型，我们会把这些原型讲述成自己的版本，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目的，或者根据其所处文化的需要，而将这些基本的叙事模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所以，英雄才会有一千张面孔，所以，情节才会有千万种变化。
情节原型是有限的。
但每个情节原型的变化都是无限的。
所以，诞生了无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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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蛇
文 | 半镜先生
1.
“又是一桩怪事啊。喂，和尚，你的好事又来了。呵呵。”
说话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一边把手中的信折起来，一边对坐在对面的年轻和尚说。
整个上午，两个人都在这闹市中心的茶楼上，百无聊赖地喝着茶。直到一刻钟前，有个小厮送来一封信。
“真的是一桩十分诡异的事情呢。和尚。”
把信放起来，大汉又这么说。
“哦？”
和尚只发出声音，表示好奇，却并不追问。
同时，伸出手，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精致的紫砂小茶壶，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
“事情是这样的……”
大汉又说。但故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嗯。”
和尚标致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依然不接大汉的话茬。
“我说，你还真沉得住气！”
大汉鼓起腮帮子。
“嗯。”
“算了，算了。让我在你面前神奇一次都不行？我服了你了。我直接说吧。”大汉摆摆手，开始述说，“从城门出门，往南走十五里，有一座山，叫做圆寂山，山上有座道观，叫天尊观……”
“嗯，我知道。那里的主持长庚道长，可是个名人呢。”
和尚咽下一口茶。说。
“哦。你知道长庚道长？”
大汉问。
和尚微微一笑。
“如果连长庚道长都不知道，那恐怕等于白活了。”
说完停住。
片刻，大汉才回过味来。拍案。
“我说和尚，你这是明白着欺负人啊！我就不知道长庚道长，我是从信上刚刚知道的。你这不是明摆着说我白活了嘛？”
和尚不理他。继续说。
“长庚道长5岁上山，成为追风道人的关门弟子，跟随追风修行6年，深得真传。后来追风去世，12岁的长庚就开始只身游离红尘。13岁在泰山顶上跟当时最知名的四大道人论道，经过七天七夜辩论，终于折服四大道人。从此长庚开始名扬天下。”
“还真是少年奇才啊！”
“15岁那年，受皇帝旨召，长庚到京城讲2个月，期间，听者云集，超过数万，许多人甚至不远万里而来，可谓当时最大盛事。之后，皇帝加封长庚国师称号，挽留他在京城清风观主持皇家祭奠事宜。”
“啧啧！十五岁啊，真是厉害！”
“但长庚却不辞而去，继续开始游离生涯。之后的20多年里，他几乎游遍了名山大川，修为境界更是精进。直到5年前，他游离到圆寂山附近，眺望落日，突然有所感悟，从此就驻足此地，建立了天尊观。”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听完和尚的讲述，大汉再次感叹。
和尚面无表情。问。
“你刚才看的书信，难道跟长庚有关？”
“是的。信，正是长庚写来的。”
大汉说。
“哦，他说什么？”
和尚问。
“似乎正在被一件怪事困扰住了，听说你到了附近，特地派人送来了书信求助。”
“什么怪事？”
“似乎跟一条蛇有关。事情是这样的……”
大汉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开始讲述。
2.
事情开始于五天前的晚上。
那天，像往常一样，等到夜深人静之后，长庚就开始打坐。
由于正值夏天，暑气太重，长庚打坐的时候，房门是敞开的。
弟子们都是到他这个时间是他修行的时候，不会进来打扰他，而这里地处偏僻，也不必担心受到其他的骚扰。
在屋子中间的蒲团上坐下后，长庚很快就进入了入境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
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向长庚袭来。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从入静状态中醒过来了。
——什么东西？
他感觉有异物再向自己急速靠近。
但账目四望——
月光照进屋子里来，明晃晃的，就像撒了一地的水银。
屋内屋外的东西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什么也看不见啊？
但那种异物逼近的感觉越来越尖锐。
突然，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落在门口地面的月光里。
——那是什么啊？
那里一个黑色的，线头一般的小东西在快速地爬行。
箭一般地，向着长庚爬来。
长庚背上的毛发倒竖起来。
但那东西，爬到里长庚三尺左右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良久，大汗淋漓的长庚才揉揉眼睛，从梦魇般的状态中醒悟过来。
——这，大越是一场幻觉吧？
长庚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由于受到这样的干扰，他的心不能再平静下来继续修行，只好上床睡觉。
3.
第二天，风和日丽。
一整天长庚都没有想起昨晚的事情。
晚上，继续打坐修行。
差不多到了，昨天的那个时刻。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突然出现。
——不会，又来了吧？
他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下，那黑色的东西正箭一般地，向他冲过来。
但跟昨天已经不一样了。
那东西已经长大了不是几倍，现在已经有半尺长了。
等冲到近前的时候。
长庚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条黑色的蛇。
——哦，不，不是蛇！
虽然它像蛇一样的形状，虽然像蛇一样爬行，但它却没有蛇的眼睛和嘴巴。
应该是蛇的头部的地方，确实光秃秃地，跟身体一样粗细。
那丑陋的样子让长庚浑身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究竟是什么定西啊？
就在长庚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冲到了跟前。
朝着长庚身上一跃。
长庚想跳起来躲闪。可身体却纹丝动弹不得。
就这样，那东西接触到了长庚盘坐的膝盖。
刹那间，一阵刺骨冰冷的寒意，从膝盖迅速扩散到全身。
长庚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会被妖怪俯身了吧？
等回过神来。
长庚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而且，那怪东西也已经不见了。
——那是什么玩意啊？
——明天，它不会还来找我吧？
想到这里，长庚再次打了一个冷战。
4.
第三天晚上，长庚忐忑不安地坐下打坐。
如论如何也进入不了入境状态。
等到昨天的时刻，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这次比昨天又大了很多，已经有一尺多长了。
而长庚依然像昨晚一样身体动弹不得。
这次爬到长庚的腰上就消失了。
第四天晚上，它又来了。
已经变成了三尺长。
这次爬到长庚的胸口才消失。
第五天，那东西却已经长到了一丈有余。
这次却爬到长庚头顶。
然后，自上而下，将长庚像大粽子一下紧紧缠住。
籀紧。发力。
刹那间，长庚感觉四肢百骸都碎裂了。
——啊！救命！
刺骨的疼痛，令呼救声破喉而出。
弟子们闻声赶来。
只见长庚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5.
经过弟子们的抢救，直到日上三竿，长庚才悠悠醒来。
他把事情的经过跟弟子们说了。
弟子们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晚上那东西再来袭击师傅，该怎么办？
大弟子明澄说。
“是呀，是呀，该怎么办？”
“难道还让它继续伤害师傅不成？”
“今天晚上会变的更大更厉害吧，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怎么才能救是师傅呢？”
……
弟子们七嘴八舌，六神无主。
“安静，安静，都不要慌！”
二弟子明基扬手示意众人安静。
接着，明基说：
“听说，铁磨和尚前几天来到了附近的城里。他可是处理这类事情的好手呢。不知师傅是否……”
说着，明基望向长庚。
失魂落魄的长庚点点头。
“好的，我修书一封。明澄，明基，你们马上派人去请铁磨大师。”
“好的。”
两人一起答应。
然后，明澄铺纸研墨。明基出去安排人手。
其他弟子都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
长庚凝神片刻，提笔写起来。
6.
“你觉得，今晚如果我们不去，那个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将长庚道长杀死呢？”
叙述完事件的来龙去脉，大汉用手臂支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盯着和尚问。
“可能会越来越大吧？而且可以断定长庚今夜将无比凶险。”
和尚说。
说完和尚站了起来。
“走吧。”
“往哪里走？还没喝完茶呢。”
大汉说。
“去救人啊。”
“还早着呢，过一个时辰再走也不晚。起码，也得喝完这壶茶吧。”
大汉捧起茶壶，做出一副不喝干誓不离开的样子。
“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到。反正……反正你跟着我，除了看热闹，也没有什么用，不去也罢。”
和尚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然后，转身往茶楼外走去。
“哎，哎，和尚等等我。这么好的茶，真的浪费了！……哎，和尚等等我……等等我。”
大汉连忙喝掉杯中的茶，追出来。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茶楼。
7.
黄昏时分，圆寂山天尊观内会客大厅。
和尚和大汉坐在上座，精神颓废的长庚一边作陪。
明澄、明基等弟子垂手立在两旁。
长庚应和尚的要求，又把这几晚上的诡异事件讲了一遍。
和尚仔细听着，又问了几个细节。
长庚都耐心解答。
“大师，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有没有解救的办法？”
说完后，长庚忐忑不安地问。
明澄、明基等弟子也期待地望着和尚。
大汉也望向和尚。
和尚笑而不答。反问：
“道长，你近来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没有。”
长庚立刻回答。
“再仔细想想，千万别疏漏什么。”
长庚沉思良久。依然说：
“没有。”
“嗯。”和尚又转向众弟子。“你们近来遇到什么怪事情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有的脱口而出，有的思考过才说。
“嗯。”
和尚又看着长庚。
“道长，日常的生活起居是什么样的呢？”
“每天早上起来，绕山走一圈，大约一个时辰。回来之后即刻早餐，接着开始静坐修行。午饭后开始研习道家典籍，直到黄昏。晚饭后给检查众弟子的修行功课，和替他们解决修行中的疑惑。然后会上床稍做休息，到子时时分会到修行室继续静坐修行。持续修行三个时辰，天色发白的时候就会开始休息。”
“嗯。每日都如此吗？”
“是的。除非下山云游，或者有客来访，这十几年间，我天天如此。”
“今日有下山，或者有访客吗？”
“没有。”
“嗯。”
“道长，你每天修行的是什么法门？能告知我吗？”
和尚又问。
长庚略一沉思，说：
“可以。我每日修行的法门叫做‘混元一气吞’，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一种比较高级的调息、吐纳和冥想的功夫。”
“嗯。”
和尚又转向众弟子。
“你们呢？你们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我们跟师傅一样，上午打坐，下午读经，晚饭后辩论和向师傅请教，到子时也都开始入静修行。其他时间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和分担道观里的杂务。这里每个人差不多都是如此。”
回答的是大弟子明澄。
其他弟子也纷纷点头。
“那，你们修行的是什么功夫？”
和尚问。
“我和大师兄一起跟师傅修行‘混元一气吞’，其他师弟因功夫还浅，都在练习基础的入门功夫。”
二弟子明基结果话茬。回答。
和尚没有理会明基，依然盯着明澄。问：
“你每天夜里修炼的也是‘混元一气吞’吗？”
“是的。”
明澄回答。
“修炼到什么层次了？”
“这个……不太好说吧……我也是刚刚入门。因我资质愚钝，所以修行的效果不是很理想……”
“哦。跟你二师弟比，你们谁的功夫较深一点呢？”
明澄的脸微微一红。
“我比师弟差多了。”
明基一听，连忙分辨：
“那里，那里，是师兄谦虚，我哪里能跟师兄比呢！”
和尚望向长庚。
长庚笑而不语。
和尚也报以微笑。
“好了，大家散了吧。给我们准备点斋饭，吃过后休息一下。我们今晚要配长庚道长一起守夜了。哈哈。”
和尚拍拍手说。
明澄引和尚和大汉到偏房。
明基去准备斋饭。
“大师，您调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一直跟随的长庚这时候才又问。
“晚上，就水落石出了。”
和尚又笑。已然不答。
“嗯。那就仰仗大师解救了。”
话虽说的客气，可长庚眼里满是怀疑。
“道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请吩咐你的弟子，今晚要照平时一样。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可行？”
“好的。”
长庚答应。
这时，明基端来了饭菜。
长庚再次致谢后，退出去了。
8.
“和尚，你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偏房里只剩下两人。大汉问。
“没有。”
和尚回答。
“那你晚上，准备怎么办？”
“任其自然，随机应变。”
“哦？”
大汉不满意地，埋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问：
“你一定发现什么啦，赶快告诉我吧。你不说，我都快被好奇心憋死了。你问的那些问题，我觉得普普通通，完全跟怪事无关。可是我又觉得你一定已经抓住了什么。要不然，你不会这么从容镇定……”
“我什么时候不从容镇定了？”
和尚一般吃饭，一边反问。
“嗯。这倒是，你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使上次面对那个巨鬼，我都没见你紧张。说真的，这一点，我倒是佩服你……哎，别岔开话题，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没发现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是刚有点眉目而已。”
“什么眉目？快告诉我！”
大汉端着饭碗，不由得站起身来。
“别激动，现在不告诉你的。等晚上，让你亲眼看着，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耐心等着吧。”
和尚露出一个坏笑。
大汉放下碗，愣在那里，气得直鼓腮帮子。
一边在喉咙里嘟囔：
“你个坏和尚，死和尚，臭和尚……”
“还有，你现在把你的斧头去磨磨吧。晚上可能会用得着。”
和尚又说。
“哦？”
大汉不解。
“去吧。”
“好吧。”
大汉解下腰间的斧头，走出门去。
9.
不觉间，午夜已至。
尽管有名满天下的铁磨和尚躲在自己身后的屏风里，但长庚依然忍不住吓得浑身哆嗦。
——到底一会儿会怎么样呢？
屋子正中打坐的长庚道人，浑身像筛糠一样。
过来不知多久，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有如雷鸣。同时，伴随着大地的振动。
屋内桌子上的物件，不断地掉落地上。
长庚下意识地往屋外一瞧。只见，一个五丈余长的黝黑庞然大物，正蜿蜒着飞速向自己冲来。
“哎呀！”
长庚面色如土，不由得大叫一声。
他想站起来逃跑，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僵硬在那里。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庞然大物已经冲进屋门，在长庚面前，昂然立起。顶端“哧啦”裂开，变成一张血盆大口。
从上而下，对准长庚，直罩下来。
眼看长庚将要被巨大的黑色怪蛇吞没。
这时，屏风后的和尚退了大汉一把。
“强盗，该你出场了！”
大汉原本也被眼前的情形下呆住了，经和尚一推，才醒过神来。他暴喝一声，跳了出去，双手一扬，两柄斧头直向怪蛇飞去。
“噗”“噗”
两柄深深砍入怪蛇的脑袋。
怪蛇吃痛，扬天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然后，掉头向屋外逃去。
因蛇身巨大，房门窄小，在它急速转身之际，屋里的屏风和桌椅也被它横扫的身躯所破坏。
大汉和和尚急忙躲开。
长庚道人却被它狠狠地扫到了屋子一角。
怪蛇出了屋门，头上带着两柄斧头，急忙逃窜。
“强盗，跟上它！别丢了！”
和尚喊。
“好嘞！”
大汉随手劈下一根桌腿，追了出去。
“长庚道长，长庚道长，你没事吧？”
和尚眼珠泛白。一边侧耳穷听，一边问。
“没……没事，吓死我了……”
长庚一边颤颤巍巍回答，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那我们去看看，那条怪蛇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说完和尚走出屋门。
长庚也狼狈不堪地跟了出去。
10.
“你确定那怪蛇进了这个房间吗？”
和尚问。
“是的。那怪物到这扇门前，如无物一样穿越这扇门后，就不见了。”
大汉回答。
长庚站在和尚身后。
这时，众弟子已经都起来了，高举着火把，站在院子里，逐渐汇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是谁的房间？”
和尚问。
“是大师兄明澄的。”
明基从旁边说。
“哎，明澄呢？”
这时有人发现明澄并不在院子里。
“是呀？明澄呢？”
“难道闹了这么大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
众弟子开始窃窃私语。
“明澄师兄请开门！请开门！”
明基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边喊。
“别费事了，破门而入吧。”
和尚吩咐。
大汉提腿一脚。
“呯”一声，房门洞开。
接着火把的光，众人看到明澄正在屋子中间闭目打坐。
“师兄！师兄快起来！师傅被怪物袭击了！快起来！”
明基不住地摇晃明澄。
明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满屋子的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怎……这是怎么回事？”
明澄吃惊地问。
明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师兄！你修行的真实投入！师傅被袭击了，你都丝毫不知道！”
明基说完，抱怨他。
明澄赶紧走过来问候师傅，并跪下来向师傅谢罪。
“这不能怪你。”
长庚扶起明澄。然后，脸转向和尚问：
“大师，那怪蛇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尚笑笑。
“这件事情啊，还是来问明澄吧。”
“问我？”
明澄一脸惊奇。
“问他？”
长庚也是一脸惊奇。
“看啊，我的斧头在这里！”
大汉突然喊，手指指向刚才明澄打坐的地方。
现在，那地方赫然摆着两柄沾血的斧头！
“明澄！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庚的脸阴沉下来。
明基等众弟子也都望向明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澄慌张起来，一脸的恐慌和无助。
明澄望向和尚。
“大师，我，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你怎么能让他们问我这件事情呢？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和尚笑笑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顿了顿，又说，“而且，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明澄愣住了。
长庚等人愣住了。
大汉也愣住了。
“你这算什么话嘛？”
良久，大汉才嘟嘟囔囔地发问。
和尚笑着，继续说：
“明澄，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事情，确实是因你而起。这是绝对错不了的。不如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事情马上就水落石出了。好不好？”
明澄点点头。
“我们到大殿去，都坐下吧。这番问话可能需要较长时间，大家都站在这里将会是很累的。哈哈。”
和尚又说。
“都到大殿去。”
长庚高声命令。
11.
大殿里。灯火通明。
长庚、和尚和大汉坐在上首，明基垂手立在长庚身旁。众弟子分做在两旁。明澄低头跪在中间。
“明澄，你刚才在练的是什么功夫？”
和尚劈头就问。
“是……是师傅教的‘混元一气吞’。”
明澄支支吾吾回答。
“真的是吗？”
和尚眯起眼睛，笑着追问。
“是，是的。”
明澄一边回答，一边红着脸低下头。
看这情形，谁都知道明澄在撒谎。
“如果你一口咬定你练的是‘混元一气吞’，那我就实在没办法了。”
和尚耸耸肩说。
一旁的长庚早按柰不住了。
“说！你究竟练得什么功夫！给我从实招来！”
他一脸铁青，拍案而起。
明澄低头不做声。
“师兄，有什么事情就都说出来吧。师傅会原谅你的！”
明基催促。
明澄狠狠瞪了明基一眼，才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举在头顶。
“师傅，弟子不孝，没有练你教的‘混元一气吞’，而是练得这书上的功夫。”
明澄回答。
明基上前将书接过来递给长庚。
长庚翻了翻，又递给和尚。
和尚在手里摸了几遍，又递给大汉。
大汉翻开看来几页，看不出任何门道。
那一本看上去很古老的小册子，上面记载的似乎是一门道家的修炼功夫。有很多打坐的图，还配有文字解说。
“这是我们藏经阁里的古卷，记载的是一门上乘修炼秘法。因为藏经阁很少有人上去，什么时候丢失的，我们都不知道。”
长庚解释说。
“嗯。”
和尚点头。
“那么，我想问一下：道家的修炼功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能否给我说说？”
和尚话题一转。问。
长庚有点意外。不知道这个问题跟眼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他仍点头说：
“这个问题，就让明基来回答吧。”
说完，冲明基点点头。
明基清清嗓子说：
“我们的修炼功夫实际上是一门生命的修炼，其目的是祛病除灾，延年益寿，其原理主要是通过调息、吐纳、守意、存想等手段让身心进入天人合一的入静状态，达到人体和自然的和谐同步，从而吸收自然、宇宙的精华能量，使自我身心状态得到净化和改善。”
长庚点了点头。
“什么是调息呢？”
和尚又问。
“就是调整呼吸，使呼吸变得细而绵长，若有若无。”
明基回答。
“什么是吐纳呢？”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鼻口跟外界换气，通过吐，吐出自己身体里的浊气，通过纳，纳来外界的清气。浊气是人体的废物，而清气中含有宇宙的精华能量。而有修炼功夫高深者，不通过鼻口，通过浑身的毛孔就能直接进行跟外界的换气。”
“什么是守意呢？”
“守意是指在调息的同时，将自己的意念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一般来说集中的地方都是身体的穴道上，一般是百会、檀中、涌泉、气海等大穴要穴，还有是意念沿着周身或者某条经络游走。不管是固定守意某个地方，还是守意经络，其目的都是为了帮助尽快进入入静状态。”
“嗯，什么是存想呢？”
“存想也可以叫冥想，就是进入入静状态后，脑海里幻想的某种景象。可以是蓝天大海，可以是星空草原，可以是想象自己沐浴月光，可以想象阳光普照，甚至可以想象自己变成骷髅等等。关于存想，不同修炼法门，不同修炼目的，存想景象也不一样，可谓说是五花八门。”
“嗯。”
听完。和尚点点头。
“浅层次的修炼，可以说是身心修炼，也即是自己更健康。高层次的可以说是精神或者灵魂的修炼，功夫深者可以在体内修炼出元婴，从而突破生命的界限，进入不灭不死的生命就层次。据说以前的仙人，都是如此。只可惜，我至今还没见过修炼到这样境界的人！”
长庚又补充说。
和尚点了点头。又问：
“那么，你教给徒弟们的‘混元一气吞’里有没有存想呢？”
“存想的是什么？”
长庚扫视明基。
“还是你来答吧。”
“师傅教我们的‘混元一气吞’，存想的是一口吸干宇宙之初的混沌之气。”
“嗯。”
突然，和尚站起来明澄面前。
“那么，你练得那门功夫，跟你师父教的‘混元一气吞’总有点不一样吧？能不能在这里练一下，给我们看呢？”
和尚又说。
明澄抬头望向长庚，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那就在这里练吧。”
长庚挥挥手。
明澄盘坐好。闭目。开始调息。
“大，大师，我们谈论这些修道的事情，以及让小徒表演修炼功夫，不知道跟今天的怪物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在捉妖啊！”
“别着急，马上就水落石出了。”
和尚心平气和地说。
长庚点点头。
很快，大殿上变得一片寂静。
明澄的呼吸变得又细又匀，显然已经尽到入静状态了。
这时，和尚站起身来，悄悄走到明澄身边。围着他不住地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不停地轻轻嗅着着明澄的头部。
突然，和尚猛地一伸手，从明澄的后脑勺上抓起了什么东西。
“哈哈，抓住了！”
和尚大笑。
长庚、大汉、明基等人急忙凑过来观看。
和尚伸开手掌。
只见一条线头般的小黑蛇在指缝间灵活地游走。
仔细再看，那蛇却无鼻无眼五口。上下一样粗细。根本分不清那端是首位。
“啊！我第一晚见的就是它！”
长庚大惊失色。
12.
“‘混元一气吞’存想的是口吞宇宙之初的混沌之气是吧？”
和尚问。
“是的。”
长庚回答。
和尚转向明澄。
“那么，明澄，你修炼的功夫，存想的是什么呢？”
明澄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是头顶盘旋的青龙。”
“嗯。”
和尚一咧嘴，满意地笑了。
他扬起手。
那怪怪的黑蛇依然在灵活地蜿蜒在指缝间。
“瞧，这就是你存想的青龙！”
和尚顿了顿，用促狭的口气说。
“在你都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它自己跑出来，去害你的师傅了！”
明澄吓得又跪在地上。
“弟子该死！弟子实在是不知情！”
长庚冷冷地不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存想的是青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怪蛇跑出来？而跑出来却去害他的师傅？和尚。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大汉实在忍不住了。催促道。
“好的，好的，我们慢慢来。再问明澄几个问题，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和尚边说边哈哈笑着。
13.
“明澄，你为什么不练师傅教的‘混元一气吞’，却要冒险去练一门上乘的功夫呢？”
和尚继续问明澄。
明澄没有回答，而是望了望明基，面有惭色。
“说吧，事已至此，什么都没关系了。”
长庚说。
“是为了超过明基师弟！”
明澄抬起头看着明基，一字一顿道。
“为了超过我？”
明基大感意外，失声叫喊。
“是的。就是为了超过你！”
明澄斩钉截铁说。
明基似乎想分辨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却闭上嘴，低下头去。
长庚看着明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超越明基呢？”
和尚问。
“为了夺回师傅的宠爱！”
明澄激动起来，嘶声说。
“哦，说来听听。”
和尚笑眯眯的。
“我从5岁起就跟着师傅四处流浪，当时师傅就我一个徒弟，待我如亲生儿子。而我也把师傅当亲生父亲……那时候虽然我是孤儿，跟着师傅生活也很苦，但我却很快乐！”
明澄的眼泪流下来了。
长庚也低下头。
“但5年前，自从师傅在这个道观稳定下来，又收了很多徒弟。其中最聪明就是明基师弟，他会察言观色，灵活应变，很快就获得了师傅的欢心。师傅不久就开始让他代替侍奉左右。而我一直是嘴拙口笨，木讷呆板，很快就被师傅抛诸脑后了……”
明澄擦擦眼角的泪花。
明基的眼角也湿润了。
“明基师弟的慧根也远远超过我数倍，他经过短短3年的修行，就超过了我以前20来年的功夫。这，让师傅更加器重他。并且还有了让他做衣钵传人的打算。每当我看到师傅对他青眼有加的时候，你们不知道，我跟师傅当年一起流浪的一幕幕场景，都会在我眼前闪过。而此刻，我的心都会锥刺般地疼痛！”
大声哭泣的明澄猛捶着自己的胸膛。
“师兄，别说了！”
明基哭着拉住明澄的手。
“不！我要说！”
明澄甩开明基。
“所以，我要走捷径，来练就超越师弟的功夫！我不为成为师傅的衣钵传人！只为赢回师傅当年对我的那种父亲般的疼爱！”
长庚眼睛红红的，走过来，仅仅抓住明澄的手。
“别说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
“师傅！”
明澄哭着嘶声喊。
“傻孩子！”
长庚再也忍不住了。将明澄一把搂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两人抱着，痛哭成一团。
明基和众弟子也都不住地擦眼泪。
14.
“你虽然没有还你师傅之心，但你潜意识中却忍不住对师傅有怨恨，而且这种怨恨天长日久，越积越深……”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尚在大殿向长庚师徒解释怪蛇产生的原因。
和尚说着。
众人认真地听着。
“这种不觉的怨恨，让你存想中的青龙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和尚又拿出那条怪蛇展示。
“……并在不觉间，让这怪物突破你的意念，变成实体，将怨恨的矛头直指你师傅。你的怨恨还让这怪物段时间内不断疯长，在昨天夜里还差掉吃掉你师傅。你差点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杀害你师傅的凶手啊！”
明澄再次跪下向师傅请罪。
“唉！孩子，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啊！”
长庚扶起明澄，一边叹息，一边自责说。
看着这一对师徒，和尚会心地笑了。
15.
走下圆寂山的路上。
“和尚，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事情在明澄身上了？”
大汉忍不住问。
“差不多吧。嘻嘻。”
和尚笑着。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是，你干嘛不早说出来呢？也省得憋得我那么难受了。如果不是，万一是别的妖怪，我们半夜守在那老道的屏风后面，岂不是很危险啊？”
“哈哈。那我就承认是吧。”
“嗯。你是怎么看出来问题在明澄身上呢？当时，你是不是已经大体把握住是个什么样的事情了呢？”
大汉又问。
“差不多吧？”
“什么差不多啊？又是差不多？究竟是，还是不是？”
“那就算是吧。”
“嗯。我们同时上山，同样跟他们谈话，我也都在场。我怎么什么都没看明白，而你一个瞎子，却都看透了呢？”
和尚沉默不语。
片刻，面色严肃地说：
“这个世界看似纷纭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深刻了解、把握人心和人性，就没有什么隐情看不出来，就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了。百姓如此，皇宫内院也如此；市井如此，佛门道观也如此；你如此，我也如此，他也如此。”
大汉停了半晌，吐出两个字：
“不懂！”
16.
半年之后，和尚和大汉听到消息说：圆寂山天尊观的长庚道长，将道观交给弟子明基打理，而他，又带着大弟子明澄，开始风餐露宿的游历修行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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