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国河流名称,先秦一般只单言其名;汉魏六朝多称“~水”;隋唐以降,称“~水”的河流渐改称“~江”“~河”;至明清,除少数沿袭旧称外,基本上称“~江”“~河”。这些名称变迁的原因,主要有四:一是受汉语词汇复音化倾向的影响;二是由于“江、河、水”词义本身的制约;三是“江、河”构词能力的不断增强;四是方言习俗的不同。
(一)先秦河流名称,绝大多数只用单音词称之
《尚书·禹贡》:“浮于江、沱、潜、汉,逾于洛,至于南河。……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江、沱、潜、汉、洛、沔、渭、河”分别指“长江、沱江、潜江、汉水、洛河、沔水、渭水、黄河”。《诗经·邶风·谷风》:“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泾、渭”指泾水、渭水。《左传·僖公三十年》:“晋军函陵,秦军氾南。”《僖公十六年》:“狄侵晋,取狐、厨,受铎,涉汾,及昆都,因晋败也。”“氾、汾”指“氾水、汾河”。《国语·晋语二》:“汾、河、涑、浍以为渠。”“汾、河、涑、浍”即“汾河、黄河、涑水、浍水”。《楚辞·湘君》:“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沅、湘、江”即“沅江、湘江、长江”。《论语·先进》:“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沂”指“沂水”。《孟子·滕文公上》:“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诸江。”“济、漯、汝、汉、淮、泗、江”指“济水、漯水、汝河、汉水、淮河、泗水、长江”。 《禹贡》九州图《尚书·禹贡》是我国最早记载河流的地理著作,其中记载的江河共52条,单言其名的47条,占总数的90.4%。称“~水”的5条:“黑水、弱水、沣水、降水、沇水”,仅占总数的9.6%。《诗经》提到的河流共35条,称“~水”的只有4条:《小雅·鼓钟》:“鼓钟将将,淮水汤汤。”《齐风·载驱》:“汶水汤汤,行人彭彭。”《卫风·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大雅·文王有声》:“丰水东注。”《诗经》称“~水”,大多是出于四言体诗音节的需要。《左传》提到的河流共61条,称“~水”的只有5条:《昭公二十年》:“与北公喜盟于彭水之上。”《昭公二十八年》:“知徐吾为涂水大夫。”《襄公十九年》:“取邾田,自漷水。”《襄公二十三年》:“戍郫邵,封少水。”《僖公四年》:“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其中“汉水”,王念孙认为“水”为衍文,当只单言“汉”。有两部文献例外:一是《山海经》,该书记载河流311条,称“~水”的有290条,占总数的93.2%;一是《穆天子》,该书提到的河流共26条,称“~水”的有14条,占总数的53.8%。关于这两部古籍的著作年代,历来争议较大。袁珂认为《山海经》成书于“战国初到汉代初年”。袁行霈、侯忠义亦主此说。文正义认为《穆天子传》“成书时期当在战国之际”。如果这些推断正确的话,那么河流称“~水”,在战国时期就逐渐多起来。但从称“~水”数量之多的情况看,我们认为这两部文献肯定是经过汉魏时人增补过的。刘秀校订《山海经》为十八篇时,删汰增改,已是不争的事实。纪昀也说:“后来好异者又附益之欤”。《穆天子传》甚至有人认为是“魏人之作”。
(二)汉魏六朝河流名称,大多用复音词,称其为“~水”《水经注》卷三十三:“洛水又南迳新都县……与绵水合,水西出绵竹县,又与湔水合。”卷三十八:“湘水左,则沅水注之,谓之横房口。”卷六:“汾水又南与东西温谿合。”《史记·河渠书》:“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汉书·地理志》:“沂水出蓝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洛水、绵水、湔水、湘水、沅水、汾水、褒水、斜水、沂水、霸水”,先秦都只单言“洛、绵、湔、湘、沅、汾、褒、斜、沂、霸”。河流称“~水”,到了汉魏非常普遍。《世说新语·言语》:“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显然,谢万问的“水”,是指什么河或什么湖。《水经注》中,仅列入目录的就有漯水、汾水、浍水、涑水、文水、原公水、晋水、湛水、清水、济水、沁水等119条。书中记载的河流共1252条,称“~水”的1143条,占总数的91.3%。《水经注》中几乎所有的河流均可称为“~水”,就连先秦专指长江、黄河的“江、河”,也称之为“江水、河水”,单言水名的极少。《汉书·地理志》记载的河流共265条,其中称“~水”的250条,占总数的94.3%。
(三)隋唐以降,称“~水”的河流改称“~江”“~河”的渐多,至明清基本上称“~江”“~河”以前一些称“~水”的河流,隋唐开始,有不少改称“~江”或“~河”。如:今四川境内的“大渡河”和“雅砻江”,汉魏时称“沫水”和“若水”,隋唐以后“沫水”改名为“大渡河”,“若水”改名为“雅砻江”。今江苏境内的秦淮河,汉魏时称“淮水”,唐以后因旧传秦始皇凿通该河,遂改称“秦淮河”。今河北定县的“唐河”,汉代称之为“滱水”,唐代称之为“唐河”,“滱水”之名渐废。黑龙江,汉代称作“完水”,明清改名称江。秦淮河
以前一些不称,“~江”或“~河”的河流,这时也开始称“江”或“河”。如:屈原怀沙自沉的“汨罗江”,本是“汨水”和“罗水”至“屈潭”汇合后的江名,汉魏只称“汨罗”或“汨罗渊”,明清时才称“汨罗江”。今天的“黄浦江”汉魏只称“黄浦”,直到清代才称江。诚然,汉魏“~水”称“~江”或“~河”的也有一些。《水经注》中,“~水”称“~江”的有38条,称“~河”的71条,分别占总数的3%和5.7%。如“湘江、浙江、垫江、长江、岷江、黄河、海河、渭河、沙河、延河、桑干河”等,且这些河流的名称,一直沿袭至今。《汉书·地理志》“~水”称“~江”的9条,称“~河”的10条,分别占总数的3.4%和3.8%。但数量并不多。隋唐以后,称“~江”或“~河”的才日渐增多,仅唐宋明诗篇名中,出现的就有不少:唐代李群玉《沅江渔者》,李益《汴河曲》,薛逢《嘉陵江》,丁仙芝《渡扬子江》,罗隐《秋日富春江下行》,杜甫《泊松滋江亭》,刘长卿《松江送人》,叔孙元《洛河》。宋代李升之《夜游漓江》。明代杨万里《初入淮河》,杨慎《宿金沙江》,陈坤《娄江夜泊》等。“沅江、汴河、嘉陵江、扬子江、富春江、松滋江、松江、洛河、漓江、淮河、金沙江、娄江”以前大都称“~水”。《宋史·河渠志》中记载的河流共118条,称“~水”的24条,占总数的20.3%。称“~河”的78条,占总数的66.1%。称“~江”的16条,占13.6%。《明史·河渠志》中提到的河流有406条,称“~水”的只有16条,占总数的3.9%。称“~河”“~江”或省去“河、江”的有319条,占总数的78.6%。清人齐召南的《水道提纲》,是继《水经注》之后又一部记载河流的专著,其中已点明今称“~河”,或“~江”古称“~水”的就有上百处,如:“太子河即古大梁水”,“沂河即古沂水”,“大通河即古浩亹水”,“绛河即古绛水”,“鸭绿江即古马訾水”,“澜沧江即古蘭苍水”,“嫩泥江即嫩江……古名难水”,“松花江古粟末水,亦曰速末水”,等等。今天称“~江”或“~河”的河流名称,《提纲》中几乎都已出现。《清史稿·地理志》中,称“~江、~河”的则已占到总数的90%以上。河流由先秦主要单言其名,到汉魏六朝以称“~水”为主,再到隋唐渐改称“~江”“~河”,至明清绝大数称之为“~江”或“~河”,这些称谓变化的原因大致有四。(一)受汉语词汇复音化倾向的影响
先秦汉语词汇以单音节为主,不少地名、国名也以单音节称之。即使双音节的人名,有时也以单音节称之,这在《论语》中表现得非常典型。河流名称也不例外。“云梦泽”先秦多单言“云”或“梦”,《左传》《国语》皆如此。《左传》:“王以田江南之梦。”“梦”即指“云梦泽”。先秦文献中,称“~水”的极少。至汉魏,随着汉语词汇双音化进程的加快,河流的名称,大都在原名的基础上,加上“水”构成双音节,如:汉/汉水、淮/淮水、湘/湘水。先秦专指长江、黄河的“江、河”,也用双音节称之。《水经注》“长江”一词共7见,“黄河”6见。三音节水名大都省作双音节,如“寻阳江”称“寻阳”;“钱塘江”三国时就有其名,《国语·越语上》:“三江环之。”韦昭注:“三江,关江、钱塘江、浦阳江。”但人们仍常省称作“钱塘”。这种三音节水名,有时人们在中间加上“之”,称为“~~之水”,从而形成两个节拍。《山海经》中记载的三音节的水名61条,只有“虖沱水”一例不加“之”,其他60条均称之“~~之水”,如“玄扈水”称之为“玄扈之水”,“木马水”称之为“木马之水”,“激女水”称之为“激女之水”。单言水名的虽然也有,如《史记·河渠书》记载的河流共26条,除“沫水、洛水、漳水”等9条用双音节外,其余17条均只单言其名。但这只是少数,从总体上看,称“~水”的仍占绝大多数。这说明了在汉魏词汇复音化的影响下,河流称谓变化的必然性。 (二)“江、河、水”词义本身的制约
河流名称可以称“~港”:今安徽的新安江,古代称徽港或歙港。郑和下西洋的始发地刘家河,又称刘家港。称“~泉”:《水经注》卷二十六:“淄水出(莱芜)县西南山下,世谓之原泉。”称“~渊”:屈原怀沙自沉的汨罗江,《水经注》中称“汨罗渊”。称“~溪”:唐代诗人元结因居瀼溪,故以“瀼溪浪士”自称。宋代周敦颐因世居濂溪之滨,而被称为“濂溪先生”。称“~沱”:刘向《九叹·离世》:“浚黄沱而下低兮。”王逸注:“江别为沱也。”称“~川”:阮籍《汉川咏怀》中的“汉川”即“汉水”。渭水、漓江、汝河,古人也常称“渭川、漓川、汝川”。但从词汇学的角度看,都没有称“~江”或“~河”准确清楚。“水”常用义除指无色、无味、无臭的液体外,还可指其他物质的汁、液,大水,水灾,泛指水域等,《汉语大词典》列了21个义项。称河流为“~水”,只是“水”的特指义。“港”则多指与江河湖泊相通的小河。“泉”多指地下水,“渊”指“深潭或深池”,侧重水深,亦可指湖泊。“溪”“沱”虽可指称河流,但多指山间的小河沟或支流。“川”主要用来泛指江河。显然它们都不适合指称一般的河流。“渠、堰、沟、渎”,一般只指称人工开凿的河流,如广济渠、都江堰、鸿沟、山阳渎等,通称河流的较少。“湖、泊、泽、塘、池、潭”,一般只指称河流汇集的湖泽。“江”与“河”,古代常用义只有两个,专指“长江”与“黄河”,或为河流的通称。这样用“江、河”称谓河流,既避免了“水”义域的宽泛性,又克服了“港、泉、渊、溪、沱、川”等义域的局限性。这正是后代大多数河流称“~江”或“~河”的原因。(三)“江、河”构词能力的不断增强
由于词义的原因,“港、泉、渊、溪、沱、川”等,在指称河流方面的构词能力很有限。称“~港、~泉、~渊、~溪、~沱、~川”的水名,远远不及“~水、~江、~河”多。“水”在汉魏时构词能力极强。当时记载的河流,几乎都可以称为“~水”。《水经注》中的“曹河、洨河、桑干河、延河、渭河、湘江、长江”等45条称“~河”或“~江”的河流,同时又可称“~水”。“长江、黄河”,也称之为“江水、河水”。受《水经注》的影响,很多河流后代仍称“~水”。有的如“汉水、渭水、赤水、澧水、泗水”等水名,一直沿用至今。汉魏时“江、河”两词,因受先秦影响,构词能力远不如“水”强。从《尚书·禹贡》《左传》到《史记》《汉书》《水经注》,“江、河”均可通称河流。《尚书·禹贡》中,“江”有时指嘉陵江。《楚辞·涉江》中的“江”,有人考证是指沅江。《左传》“江”一般只指“长江”,“河”则可通称河流。《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朱熹《诗集传》云:“河,北方流水之通名。”《诗经》中这种通称河流的“河”有8例。《史记·周本纪》:“昭王南巡,卒于江上。”据钱穆考证,“江”指“汉水”。这类指汉水的“江”,《史记》中有13处之多。尽管如此,“江、河”特指长江、黄河,仍占多数。隋唐以降,“江、河”的构词能力超过了“水”。以前一些称“~水”的河流名称渐废,大多数改称“~江”或“~河”。黄河
“江、河”构词能力的逐渐增强,与词义的引申是密不可分的。“江”“河”,张舜徽《说文约注》云:“江本此水专名,因引申为凡水之通称。”“河本此水之专名,因引申为凡水之通称。”“江”“河”,汉魏以后,由专指逐渐转向通称。同时由于词汇的复音化,汉人根据两水的特点,创造了“长江、黄河”两词,从而避免了单言“江、河”时指称的不定性。这样“江、河”就与其他单言水名的词组合,构成“~江、~河”。由于人们仍受先秦“长江、黄河”特称“江、河”的影响,“江、河”作为水名的通称,还没有得到汉人的普遍认同,因此绝大多数河流只称为“~水”。隋唐以后才产生共识,改称“~江、~河”。(四)方言习俗的不同
“江、河”作为河流的通称,在词义上没有什么区分,“~江”可称“~河”;“~河”亦可称“~江”。或称“~江”,或称“~河”,最初可能是受到方言习俗的影响。陆德明《经典释文》:“河亦江也,北人名水皆曰河。”《汉书·司马相如传》:“罢池陂陁,下属江河。”颜师古注引文颖曰:“南方无河也,冀州凡水大小皆曰河。”《尚书·禹贡》:“九江孔殷。”孔颖达疏:“江以南,水无大小,俗人皆呼为江。”从《尚书·禹贡》《山海经》《汉书·地理志》《水经注》等文献看,均如此。《尚书·禹贡》中提到的“九江、三江”,尽管历来说法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指长江水系。提到的“九河”,《尔雅·释水》认为是“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九河,皆属黄河水系。《山海经》记载的“浙江、北江、南江、庐江”也是长江水系。《汉书·地理志》提到的9条江、10条河,《水经注》中记载的38条“~江”、71条“~河”,亦如陆、颜、孔所说。“溪”指江河,属浙江、广东、福建等地的方言,一般只指江河支流。随着语言的发展,方言也相互渗透。“江、河、溪”的这种区别,逐渐模糊了。宋代史学家宋祁在《宋景文公笔记·释俗》中,早就指出了这一点:“南方之人谓水皆曰江,北方之人谓水皆曰河,随方言之便……事已相乱,后人宜不能分别言之也。”隋唐以后,北方的河流大都也可称江。如黑龙江境内的三江:精奇里江、黑龙江、嫩江。还有牡丹江、松花江、鸭绿江、乌苏里江、图们江等数十条河流,明清时就称为“~江”,而南方的河流也有很多称“~河”的。据许士杰主编的《海南省——自然、历史、现状与未来》一书记载,海南省96条集水面积在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中,称“~河”的就有49条,而称“~江”的反倒只有8条。松花江
(文章来源:《云梦学刊》2005年第4期,编辑杨肖翠,终校洪珊,审订李露萍;转载时略有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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