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爸爸的声音,我陷入成瘾困境》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谈及药物成瘾人群的成瘾原因,我的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怯弱的、说话声音低低的,名叫坚仔的瘦弱男孩。
岁月流转已多时,每当话题触及药物成瘾这一特殊群体,我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往昔,坚仔的身影总是第一个跃然脑海,清晰而深刻。
坚仔是个客家男孩,客家人对男孩的执念深,没有男丁会被人看不起,男孩子在客家人的家里总是那个被特别重视的。
坚仔的家,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幸福家庭,爸爸在外经营着生意,妈妈在家相夫教子,还有保姆帮忙做家务,日子过得悠由自在,受到亲友的羡慕。
幸福的生活,在坚仔三、四岁时,戛然而止。
那是平常的一天,可是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却传来了噩耗。
当坚仔妈妈失魂落魄的赶到事故现场,刺眼的白布,已经告知了结果。她不相信也不接受,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丈夫,怎么突然就这样阴阳两隔,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一句交待就离开了?她不能接受,死死地拽着丈夫,不让人把丈夫运走,别人来劝她松开,情急之下,她扑倒在盖着先生的白布上,痛彻心扉的喊“不能走,你不能走…”
灵车开走了,泪眼中,远去的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觉得渐渐远去的车子,把很多东西似乎也一并带走了…
不知道怎么办完的丧事。
一家人还沉浸在失去主心骨的痛苦中,被哀伤笼罩着,债主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手里举着字据,说是她丈夫生意上欠的帐。
她没有插手丈夫的生意,对此事,她一概不知,弄不清账目的真伪?别人手上有凭据,没有办法,她只能把家里的存款取出来还上。
账目清了,生活却难了,看着存折上越来越少的存款,她心慌了,突然发现,活下去成了眼前的最紧急重要的问题。
过去买东西,从来是买喜欢,不用考虑东西的价格,而今,同样的东西拿在手里,却是要反复比较,哪个的标价低些?即使质量差点,只要分量够就可以。
她觉得生活似乎象直落的电梯,一直往下,她拉不住的往下坠,而且,她也丧失了拉住的想法,如果不是孩子们饿急了发出的哭喊声,把她的母性一点一点唤回,随着境遇的不断的失落,她可能会对生活放弃挣扎。
妈妈,妈妈,孩子们的哭喊,是压力,也是动力。
从来没有上过班的她,去应聘工作,没有工作经验,又有两个孩子,雇主没有看上她的简历。
无奈之下,试着做了几种小生意,这种尝试不但不成功,还把为数不多的积蓄,都搭了进去,家里经济陷进更大的危机了,在亲友的建议下,最后,她不得不选择风险低,成本低的挑担卖水果。
挑担叫卖的生意很被动,贪小便宜的顾客多,这些人斤斤计较,既要压价,还要不付零,这是一个对体力、心力都非常考验的活计,非不得已,不会选择。
过去的生活,像是一颗酒心巧克力,又甜又酣,让人沉醉难醒,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只能撑住。
压力之下,万物皆显异态:物品的形状、水位的升降、声音的高低、关系的扭曲……
走街串巷遭遇的冷眼
贪小便宜顺手牵羊的顾客
不断索要没完没了的孩子
日渐疏远冷如陌路的亲朋戚友
无法接受人生落差的自怨自艾
……
绝望绞杀着希望,她陷在里面,被动地旋转着,像社区里那些廉价的运动器械,随着惯性,转着,转着。
她的心被各种压力铰扯着,逐渐象一团乱麻缠绕,没有梳理出头绪,却继续不停的纠缠乱绕,线团的体积越来越大,压在心上,似乎要把人压下深渊。
她感受到了窒息感,时间越长,她越觉得难以顺畅呼吸,她觉得自己在往下掉,没有东西可以帮助她停止下坠,她梳理不出头绪,没有思绪,就毫无可能找到解决的方向和方法。
有一天,坚仔吃饭吃慢了,过去,她都会悠然的走过去,拉着椅子坐在旁边,哄孩子吃,现在,压力直接让母爱变形,失去耐心的她直接发飚:快吃,吃那么慢,等死呀。
妈妈的斥骂让坚仔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只是感觉到现在的妈妈和过去妈妈不一样了。
小小的坚仔跟着妈妈走街串巷,有时候,妈妈眼尖,发现前面有商机,她想快步赶过去,妈妈个子高腿长,孩子小走不快,眼看着前面的一堆人散开了,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冲孩子脱口而出:怪你,都怪你,你这个拖后腿的!
巴拉巴拉,一阵吼,她觉得心里舒畅了一点,这种舒畅感帮助她消减了一些压力,哎,原来冲人吼,心里感觉蛮舒畅呀,仿佛可以减压,她觉得找到了一个帮助自己舒缓压力的方法。
坚仔年纪小,他理解不了妈妈的变化。他只是觉得美丽亲近的妈妈不见了,现在的妈妈变得他不敢随便表达自己的需要,他弄不明白:爸爸不见了,和妈妈变化了,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他更想念爸爸了:“爸爸,你到底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保证听话,爸爸,回来吧。”坚仔很想念爸爸的怀抱,当他想爸爸时,他会找个没人的角落,对着墙角悄悄说。
妈妈还年轻,有热心的人给妈妈提媒,妈妈一听,这是给她减负的出路,如果有可能遇到分担压力的人,妈妈是很期待的。
刚开始,她向人介绍自己时,别人对她这个人还是挺热情的,但是,当她说到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她便会看到别人热情的脸,很快就转变成了冷脸,这个发现,让她挺失落的,本来她觉得自己条件还可以,交往一下,自己的优点还可以更多的展现,没想到却因为带着两个孩子,别人根本就不考虑开始,直接把交往的可能掐死。起先,她以为只是个别人这样,没想到后面的几个人都这样,她才觉得两个孩子的存在,真的是影响了她的再嫁机会,因为孩子,她在婚姻市场的价码直接变成了负数。
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头百姓,能把自己的孩子照顾好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有力气去照顾别人的孩子?况且不是一年、二年,是十几、二十年,别的人离开也是一种对自己客观的认知,以及主动的生存策略和选择。
坚仔妈妈从中悟到了,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的人生很可能就会被钉牢在“两个孩子的妈妈”这个角色上。
认知到和能做到是两回事。
当媒人三番两次传回失望的消息,接连的失落,令得她的失望渐渐转化为对孩子的抱怨: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两个拖油瓶……
语言会催眠人,并带来相应的行为。
在伤心时,妈妈一次又一次地用骂孩子的方式来补偿自己的失落。她无意识的任由自己的情绪跌宕起伏,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不但不会帮助她脱困,反而可能令她的家庭走进更深的绝境。
坚仔盼望快点长大,他痛恨自己在妈妈生命中的角色。
他爱妈妈,他愿意忽略自己的需要,去满足妈妈,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为了妈妈的拖累,成了妈妈厌烦的“拖油瓶”。
“拖油瓶”?太难听了,他想到的画面是:一个装过花生油的瓶子,油呼呼的粘手,丢在地上,粘满了沙子、泥灰,那是什么东西?那肯定是垃圾。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这样的角色,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除掉这个叫法,他能想到的是:压缩自己的需要,一切以妈妈的需要为需要。
他不只是这么想,他还这么做了,渐渐的,他活成了妈妈的影子。
他不允许自己有想法,他认为自己不需要有需要,减少自己的需要,就是减少妈妈的负担,不给妈妈添负担,他认为自己就可以在妈妈心中去掉“拖油瓶”的标签。
时光荏苒,坚仔长到十一、二岁了。
妈妈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年纪也大了,体力不支,那时候,流行起打麻将,有人劝她开麻将馆,她就在家中开张了。
坚仔个子长高了,但性格却愈发内向。
家里人来人往,他却总是蹑手蹑脚地进出,仿佛那不是他的家。
更多的时间,他喜欢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快到青春期的男孩,也有很多的猜想。
在学校,他是那个沉默的,甚至有点离群的人,他刻意和同学们保持距离,以为那样,同学们就不知道他们家里的真实情况,不知道他是“拖油瓶”,距离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他对安全感的渴望,超过和同龄人一样起去打球,一起遛旱冰,况且,玩这些都要花钱,他己经养成尽可能不花钱的习惯。
来家里玩的人越来越多,妈妈和他们在一起也时不时爆出笑声,坚仔不喜欢在人多的场合出现,大家慢慢地接受他的习惯,让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应酬。
外面的空间,人声鼎沸,房间里,坚仔躺在床上,自由自在,他的心里经常会想,如果爸爸在,家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在自己的空间里,坚仔才能卸下面具,不戴着面具,他感到放松,他喜欢躺在床上任思绪翻飞,有时候,他会想,人为什么活着?活到最后,归处又是哪里?唉,一思考,脑子就犯疼,他无法想象日子这么平淡、无趣,坚持活着是为什么?小时候的时光,和妈妈、爸爸在一起的温暖,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总是想,要能找回小时候的幸福,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时光荏苒,坚仔比过去多了一些想法。
他发现在现实中得不到一些东西,闭上眼睛遐一下,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会在想象中出现,有了这种想象经验,他经常在想象中自我安慰。
有一天,坚仔发高烧,那天家里不开馆,没人来,妈妈也出去了,发烧温度高,他觉得床铺都是热的,便强撑起来,下床,去柜子里翻找药物,找到了几种发烧时妈妈给他吃过的药,他想,吃一种药,正常时间好,同时吃几种药,是不是就能快点好起来?哎,他觉得这是个聪明的想法,便将每种药倒出一些,五颜六色的感冒药混杂着,在他手掌心,看着都心情好,一仰脖子,他把这些药都吃吞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药效开始发生作用了,耳膜里隐隐约约传来忽高忽低的声音,他集中注意力,专注的去仔细倾听,确实是有声音存在,这隐约的声音,随着他的专注,他听得越来越清楚了,确定是人的声音。
谁的声音?
咨询师身体往前轻轻倾了一下,问道。
“听到,听到,我听到是爸爸……”坚仔头虽然低着,语气却很坚定。
为什么是你爸爸的声音?咨询师追问。
坚仔毫不犹豫:是爸爸,是我爸爸,我一直想着和爸爸相见,他就来了,是爸爸。”
爸爸是他精神寄托,是他爱的营养,他非常非常渴望能和爸爸对话。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今天,他们终于在声音里相会了,爸爸终于出现了。
过度的思念,却又无法正常出现的东西,可能会以其他方式呈现。坚仔潜意识里有非常强的执念,他不接受自己是“拖油瓶”,他抗拒这个污名化的贬义词,并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值得爱的。
而要证明自己值得爱,那个人就是爸爸!爸爸的爱,就是不变的证明。对出现在幻听中的声音,坚仔认定就是爸爸,他的坚定,也是他对命运不公的抗议。
渴望爸爸,渴望爸爸的爱!他觉得唯有获得爱,才能证明自己的人生有价值!
在专注倾听声音的过程中,坚仔感受到了心流。在心流这种美好面前,贬损、打击、挫折等等,统统不值一提,在他的心中,爸爸的声音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幸福!
从那次以后,坚仔千方百计寻求幻听的机会,和爸爸的声音在一起,是坚仔抵抗生命寒流的法宝。
不是每次滥用药物,都能如期引发幻听。
坚仔打听了很久,希望有机会提高获得的机率。
心里惦记什么,大比例的会遇见什么。在学校,有一次,他见到几个男同学交头接耳,凑过去听,原来他们说的事,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方法,这些同学说:有种止咳药水,喝了很容易出现幻觉幻听……。
他一听激动得不得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坚仔马上依法炮制,果然言不虚传,这个止咳水没有让他失望。
从此,他找到了和爸爸相聚的秘道:只要想爸爸,无论失落还是分享,他都如此炮制,一发不可收拾。用药量也从刚开始的每次一瓶,慢慢增加到二瓶,然后三瓶……
在渴求父爱过程中,他止咳药水沉沦,不可自拔,难以收拾,直至成瘾……
在漫长而曲折的人生旅途中,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也是自己命运的舵手。
成瘾,这一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深层次的情感创伤、心理需求未满足、或是逃避现实苦难的渴望。它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个体内心世界的挣扎与呼救,而非简单的道德沦丧或自我放纵。
每个成瘾者,背后都有一段生命的挣扎。
坚仔作为这庞大群体中的一员,用他的方式——一种极端而自我毁灭性的途径,试图在虚无中寻找存在的意义。每一次的沉溺,都是对生命深处那份未被看见、未被理解的痛苦的回应,是对自我价值渴望确认的扭曲表达。然而,这种证明方式,如同饮鸩止渴,虽然暂时缓解了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却也让生命之舟渐行渐远,直至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社会,作为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应当辨证认识这个问题,给予这些灵魂更多的关注与理解。作为社会系统里的人,我们需要认识到,成瘾不仅仅是个人问题,更是家庭、社会乃至文化环境等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通过教育普及、心理咨询、康复治疗、社会认同等多维度的努力,为成瘾者提供回归的轨道,让他们有机会重新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方向。
对于每一个正在为证明自己人生价值而努力的人来说,选择正确的道路至关重要。我们应当鼓励和支持他们以积极、健康的方式去追求梦想,实现自我超越。无论是通过学习提升自我、参与社会服务回馈社会,还是在兴趣爱好中寻找心灵的慰藉,都是值得提倡的正面行为。
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是通过外在的成就或物质的堆砌来证明的,而是源自内心的平和、对世界的善意以及自我实现的满足感。
让我们携手共进,在人生的旅途中,以更加智慧的方法和慈悲的心态,去理解和帮助那些迷失的灵魂,共同创造一个温暖、包容、希望的社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