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个多月,再次打开公众号的书写页面。先问候一句这里的朋友们:好久不见!
没更新的时间里,我来到了西班牙巴塞罗那,开始一段新的学习之旅,也是一段充满更广阔可能性的人生之旅。
2022年过到现在,无论是外在环境还是我内在的转变,都迅疾而浓烈。得以显化出移动至西班牙的现实,也与这密集的变化洪流相关。太多故事来不及细讲,但我想我还有时间。
来西班牙的第一个月被各种事务、课程、作业填充,上周的万圣节小长假终于能有个停下来休憩放松的机会。布置好房间,添置完备厨具,邀请灶神入住,终于有了一丝安家的意味。直到此刻,能静坐于书桌前写作,更让我感到开始描画属于自己的秩序和韵律。
回放九月的影像,第一天,还在北京拿签证。而后回上海、回老家、回杭州,最后再从上海离开,中间夹杂着遗留的拍摄工作、与朋友家人的告别、打包行李,经历近30个小时的不适飞行,来到巴塞罗那。九月最后一天,下了课在天台参加International Mixer, 风大,云天绚烂变幻。
身体被密集地使用,情绪却不似从前那样被强烈透支,而是在各种感受冲刷而过的激流中心能保有一小块稳定的岛屿。这是前半年修习内心的成果。春夏播下的种苗,到秋天时对自己验收。灵魂的功课,看似无形,实则是无比实用的——它真的会引你走向内在自给自足的道路。心知道。
教学楼的天台
半个月前Hui来巴塞出差,我们一起去看建于14世纪的佩德拉比修道院。外墙爬满粉色的凌霄花。走进院内看到回廊和庭院的设计、褪色的湿壁画,感觉好像回到佛罗伦萨的圣马可修道院,又站在安吉利科的画作前。
挨个参观房间,回溯中世纪历史,感受整个修道院清净的氛围。房间里介绍古希腊医学和草药的发展,房间外的土地里种植着草药。橘子在树上就迫不及待裂开口。
身处灵修空间,身心都自然感到无比亲切舒适。这是修行人留下的能量,一种很熟悉的记忆。想起两年前在束河禅修的日子,静坐,劳作,读经,与这里相比,只是少了种植。
我知道这是我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我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但今生我的道场在俗世红尘。
一周前去看了西班牙艺术家Joan Fontcuberta创作于2014年的照片马赛克壁画,在巴塞罗那大教堂附近的一块墙壁上。组成马赛克的是来自全世界各地普通人的生活照,是他/她们心中「最自由的时刻」。
这个艺术项目是1714年巴塞罗那战役三百年纪念活动的一部分(这场败仗象征着加泰罗尼亚公国作为政治实体的终结,被纪念为加泰罗尼亚民族日)。
介绍中引用了美国诗人Oliver Wendell Holmes的诗句:
“The sound of a kiss is not so loud as that of a cannon,
but its echo lasts a great deal longer.”
(亲吻的声音不如炮弹轰响,
然而它的余韵更为绵长。)
太喜欢这个作品了。它汇聚了普通人的生活、平凡的力量,以满含温柔爱欲的眼眸,凝视着自由的模样。自由是如吻般甜美喜悦的。
我细看了一些照片的细节。有些是与家人爱人团聚的场景,有些是欢乐聚会的场景,有些是在自然里撒野放肆。真好啊。这个星球的人类不仅在时时刻刻忍耐限制,也真切地体会过自由。
我在想,如果我选择发照片,我会发什么呢?
我会很反讽地选一张在上海封锁期拍的照片,从外在环境来看,那是我人生中最受限的时段,正如国内的许多朋友依然承受的重负那般。在物资最短缺的时候,我从早到晚吃白菜,酱油只敢一滴一滴地倒;于此同时,我加大火力做内功、穿越内在的阴影和障碍。正是在那段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性完成了极大的突破。
我曾经是嫉妒心很重的人,也曾经无明地将匮乏投射在诸多关系里。而就是在那些被迫足不出户的日子,在一些瞬间里我真切感觉到自心内外的世界再无差异。与受苦之人一同受苦,也与享乐之人一同享乐——在我们民族的叙事中,前者总是被强行放大,后者却被严重忽略。
那时我看到自由身的朋友们,可以上天入海游山玩水,我心中毫无抱怨或不甘,只觉得:真好,真好。虽然不是我个人占有了那份经验,但我也真心为其欣喜。「世上有一人不自由,我便不自由」与「世上有一个人自由,我便更自由」不是一体两面吗?
获得自由的道路在传统中总被描摹为充满苦痛和挣扎,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通过连接更多愉悦的经验去完成这段穿越呢,如一个吻一般。
对我而言,自由在根本上不是一个场景,而是一种内心的选择。上海封锁的日子里,每天都充斥着同城的悲剧。我不知道明天世界会怎样,自己是否突然被测出阳性拉入方舱,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生命到底还有多长,在我只能倒一滴酱油吃白菜的日子里,我也不知道吃完这颗白菜、倒完这瓶酱油,是否能很快收到物资——
但是在我吃下它们的那一刻,我发自内心地深深感恩,我感觉到白菜里有土地的气息,我的生命被大地养育着,我庆幸此刻我活着,以人类的肉身存在着、爱着、创造着。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