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曦林,中国美术馆研究部原主任,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原副主任。现为中国画学会创会常务理事,《美术》编委,北京市文史馆资深馆员,中国美协蒋兆和艺术研究会副会长,北京齐白石艺术研究会艺术顾问、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顾问等。
齐老同代画家中,有李叔同等佛弟子,但大多信佛而不出家。齐白石有印曰 “年高身健不肯做神仙",亦不是佛门弟子,只是有一颗佛心,自称“心出家僧”。齐白石有印曰:“前世打钟僧”,有联句曰:“持山作寿,与佛同龛”,有诗句曰:“不似拈花作模样,果然能与佛同龛”,也曾焚香绘《南无西方接引阿弥陀佛》,他确有佛缘,绘有一批佛画,结交不少僧人,有慈悲胸怀,这对艺术颇有影响。齐白石画过许多佛像,大多早年应索画者所求。馆藏佛像作品中有《罗汉册》八开,为深色瓷青纸,金笔,密线似金农,甚工谨沉稳。第八开以仿金农体楷书署 “元丞先生供奉,齐璜恭绘”。尾页跋语二,皆署 “丙寅春”,此册当绘于丙寅 (1926年) 春之前,格调远高于此前佛像。齐白石 《罗汉册八开之六》
1920年代 27.5×31.1厘米 纸本金笔
齐白石以瓷青纸金笔作画极少,除此之外仅见荣宝斋藏其《花卉草虫》四条屏,故此册亦因稀而贵。馆藏齐画尚有《拈花微笑图》,为意笔着色红衣罗汉。当然,以此两件作品尚不能证明他信佛。齐白石 《拈花微笑图》
较有佛意的是馆藏《舍利函斋图》,乃一山水卷,作于戊寅(1938年)。近岸画柏树环绕之瓦舍,舍中一人似做赏石函状,隔水见远山,笔法颇精。此卷款识曰:
舍利函斋图。新得一舍利石函,略为一尺,中空,盛舍利子,上之石盖已失。旁为唐开耀二年开业寺释孝信舍利函等字,字有数百,精整完好,神似褚何(河)南,乃一见著录之名品也。因名其斋,而作此图。戊寅,齐璜画并录范卿先生来函之语。
齐白石 《舍利函斋图》 1938年
朋友范卿先生新得一舍利石函,因而致函齐白石,齐作此图以记其事,且特录朋友来函之语,足见齐白石确有些佛缘。齐白石既为“心出家僧”,主要是有一颗慈怀悲悯之心。既因战乱哀人生之多艰,亦因自谓“草间偷活”之虫,视有益生物为“同类”,一般无杀生之念。我曾经多次写过的那只世界上最贵的《苍蝇》,虽言“余好杀苍蝇”,却“不害此蝇,感其不搔(骚)扰人也”;更因此蝇“将欲化矣,老萍不能无情,为存其真”。(老画家以蝇之老念及人之老,岂非佛心。)馆藏作品中,以1945年作《油灯飞蛾·草虫图册八开之八》最为典型,在灯侧画一可能飞不动的老蛾,题昔人句 “剔开红焰救飞蛾”,这不也是一颗佛心吗。此画之精彩,不仅在工简一纸,不仅在油灯如篆书般的笔意,其内美之深更味之不尽。对于齐白石的禅心佛缘,还有些另外的凭证。李燕君曾赠余一本墨缘堂主人藏品汇成的《齐白石画集》,内有齐白石一画,绘一虫栖一贝叶漂度,篆题曰“与佛有缘”;又有1928年所绘《抚花之寺僧十八尊者造像》卷,虽言临自花之寺僧罗聘,却是白石自家笔法。李燕在此画集序文中对齐之佛缘多有阐发,认为齐“对禅门书画一脉相承”,“为近代禅画之圣者” ,“昔先父受白石恩师之教,也曾自号‘心出家僧’,且于1923年始以‘苦禅’为名题诸禅画——写意画之上,因此对白石老人笃信佛门是经常谈及的,并非我这个晚辈仅凭 ‘想当然’ 而加予齐翁的。”李燕又在此画集《后记》中引述了齐良迟的一番感慨:“ 我父亲确实信佛,你写的文章是真正理解他这种思想的。我父亲这方面内容的画很有独到之处,但以往人们评论他的作品时,往往忽略了他这方面的思想。”郎绍君认为,齐白石自称 “做 ‘一笑逃名’ 的 ‘在家僧’ ,不过是白石老人的一种戏谑,字里行间流露着对佛教的玩笑态度”,甚至“人间阅尽耻为僧”,分析了“齐白石对鬼神宗教的矛盾态度”,这种矛盾是确有的。不过,李苦禅与齐良迟之语,强调了齐白石信佛的一面,仍然值得重视。本文节选自《齐白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