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故事
二十七
操场上悬挂红底白字“井西县人民医院义诊活动”的横幅，一大早村民们就把坐在一排木桌后的十几位医护人员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的在测量血压、测血糖；有的看皮肤病；有的瞧五官；也有想看腰疼、四肢痛……年轻人用飞快的语述和医生交谈，老年人边打手势边用本地方言讲述病情，说不清楚时农秀秀和林英充当翻译。
石根坐在最左侧的骨科医生面前，他挽起左裤腿:“小时候摔伤，这条瘸腿不知还能不能治好？”覃主任让他把脚往上抬一抬，双手抚摸一会后说:“腿骨有点弯曲，这种情况要动手术才能根治。” 石根放下脚:“那过一段时间才行，家里建新房离不开。”
七十岁的布阿婆让林英翻译:“婆的右眼看不见，左眼像抹上一层灰看不清，是不是准备瞎了？”李医生用目镜查看对方双眼:“您患上了老年性白内障，到我们医院做手术就能重见光明。”
我急忙让林英告诉布阿婆:“县里有针对贫困老人的复明政策，可以免费治疗不用出钱，我可以帮阿婆办理申请事宜。”布阿婆听到林英的话，转过身握住我的手不放，她在表达谢意。我不由回想起刚驻村时，阿婆来询问产业奖补发放资金之事，因我和隆康听不懂本村方言，她用柺杖使劲地敲击地面，发出“咚！咚！咚”声响的情景。
看到帮扶对象赵存坚抱着他的小女儿正往人群挤，我急忙放开布阿婆的手走去。原来小女孩着凉患上感冒咳嗽不止，医生给他们一些感冒药和止咳药。
何大爷脸部和眼睑红肿，他撩起衣服露出背部的红疹，连声喊:“痒！”我记得他就是白鹅屯和江波屯抢水源、双方即将发生械斗之时，牙齿掉光的他是一方的领头人，此刻已无那日的威风。医生检查之后说:“这是过敏，您肯定吃过不对劲的野味。”农秀秀在一旁道:“真是过敏，没错！刚才我去扶他出来看病时，见桌上有一碟未吃完的蜂蛹。” 医生拿一些抗过敏药予他。
何嫂撩起衣裳露出白晰的背部，她平日走路一边走一边捶自己的腰，有一次我问她为啥？“腰疼！可能是年轻时挑重物闪了”当时她这么说。外科医生仔细之后说:“腰椎间盘突出，最好去医院做个X光透视才好下药。”何嫂连连点头，拿一块止药膏暂时贴上。
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些是来看病，有些来凑热闹找人聊天，六个屯的乡亲蜂涌而来，许久不见面的人们互相探听近况:今年打工的薪水涨了或降了？谁家的小孩考上大学？邻居家的老婆跟老板跑了吧？谁家的牛卖了好价钱？听说有一条狗被车压扁？租给村里的桑地租金到手多少……尽管他们压低声音，但吱吱喳喳声一直弥漫在操场上空。
看来昨晚喝醉的不仅有林姐夫，家住村尾的杨二刚才躺在操场旁的大石块上，半梦半醒中唱起山歌。许书记和隆康刚把他劝回家，不久柚子林又听见他暸亮的歌声:“哥上山摘月亮……妹送竹筐装起来……”
“小鸭！过这边来！”谁在喊我？好亲切的称呼，回头一看是我们科室的黄科长，他一手拎着一盒月饼，一手向我挥舞。挤出人群我来到他面前，黄科长递上月饼:“这是单位给你的慰问品，拿着。”又上下打量我一番:“村委同志们反映你工作积极，肯出力，院长听说后十分高兴，还在会上表扬你了呢。今后继续努力！衣服穿得太少了，山里凉别感冒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来自领导的关怀和肯定瞬间扫除了驻村后的种种疲惫和不快，仿佛一道阳光照亮心田，我在心底欢呼:“理解万岁！”
“谢谢领导关心！”接过月饼心里乐开花。今天早晨我特意穿一套运动服和白球鞋，想给同事留下自己驻村后精神抖擞的印象，但确实穿少了。我问黄科长:“我们村治保李主任的伤情现在怎么样了？”
“他能靠在床头坐一会，还能说两句话，情况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科长高兴地回答，我放心了。
到宿舍取个大塑料袋，将月饼分出一半给赵叔拿回家，这是明天的中秋节礼物。我还往袋子里放进一件天蓝色呢子大衣，上次回家时母亲让我带回村，衣服是父亲去年春节时买给母亲的，但她从未穿过，说:“颜色太艳我不喜欢，拿去给你帮扶的对象老赵那痴呆老婆，她年轻颜色正适合。”我知道母亲同情赵叔一家，她有悲天悯人的思想，我怀疑自己有时心软来自她的遗传。
又放入一把新梳子，我不希望每次见到赵叔的老婆和两个女儿时，她们的头发总是乱蓬蓬似一团枯草。
义诊活动现场热闹又拥挤，许书记和隆康穿梭在人群中警惕地环顾四周，赵支书、黄立主任和新来的治保主任在村庄周围巡逻，我知道大伙最担心的是刚刑满释放的秃头和黄狸猫二人，但幸运的是直到活动结束没见到他俩的身影。
黄科长说作为后援单位，义诊队伍今后还会到白鹅村服务，助力村卫生室增加设备和药品储备，为白鹅村村民的健康保驾护航。同事们告别离开村子后我来到办公室，下午依旧没电，我要马上完成林英交办的一项任务:设计一款带有本村风格的悬挂式壮锦图案，宽度为八十厘米，长度一米二，设计好之后她将交付编织小组，于下周星期日蜜柚节之前编织出作品用于展览。
几天前她交付任务时，每晚临睡前我思考这幅图纸的设计方案，采用的元素要彰显本地特色。经过几个晚上的斟酌，我从壮乡五色糯米饭、孩童的长背兜和白鹅村女子穿的壮袄获得灵感，已在脑海中形成一幅基础图案，现在只须将它按比例缩小绘到白纸上。
颜色基调为深蓝，由简化白色寿字文镶边，中间是一个大梭形图，内绘一轮金黄的圆月下身穿壮族服饰、手持绣球回眸一笑的女子，大图旁分布几个小棱形，中间分别画上太阳、铜鼓、大山、汉子、牛、马、羊的变形图，底下的流苏用七彩颜色。在绘“汉子”时隆康和许书记走进办公室，隆康指着图笑:“男子的头部这么大，是画我吗？”朝他做个鬼脸我不搭话。
许书记走到旁边看了看没作声，转身收拾台账盒，我偷偷伸了伸舌头，对于这位历来神情严肃、时常眉毛倒竖的领导，我可不敢跟他开玩笑。
继续绘图，一个绿点飘落纸上，是只被风刮来的虫子，不停划动着爪子，绿萤萤的光芒闪烁十分漂亮，这是只金龟子。若不是时间匆忙，我真想好好欣赏一番，但现在只能轻轻抓起朝窗外的草丛扔去。
下班时间到，仍有一幅小型图中的牛形未画，见隆康一个箭步冲出门，不一会听见汽车发动声响。许书记也走出办公室，他俩回家啦。我亦归心似箭！但还需十分钟才能完成整幅设计图。
“嗡！嗡！嗡！”两只黄蝎色的蜜蜂不请自来，似两架微型无人机围绕我团团转，急忙抓起桌上一本书驱赶，但越赶它们越发逼近，仿佛不给我一枪誓不罢休。
左扑右扇，只见一只蜜蜂朝我鼻尖俯冲而来，另一只向腿部进攻，我手忙脚乱再扑再扇，突然一阵刺痛从脚踝传来，中枪了！我生气地跳起使劲挥舞书本，两架敌机终于仓忙逃窜，这下可以安静绘图了。
须叟，一阵阵巨疼传来，拉起裤脚一看:脚踝处肿起个花生粒大小的包，心想蛰我的那只蜜蜂也即将死亡，它身体后半部及尾针留在我皮肤内，它亦活不长，这点常识我知道。带酸麻感的撕心裂肺疼痛一抽一抽地袭来，仿佛红肿处有一台小型发动机，正沿沿不断地输出痛感，真想嚎啕大哭，又怕村民听见笑话。
瞄准露出的一点点蜂针，用手指夹住使劲一拨，弄出尖刺但毒素仍在体内，一直疼痛难忍，我浑身冒出冷汗。不行！赶快去向方医生求救！我单腿跳着出门，到附近赵支书家找他老婆方医生:“嫂子！要一点氨水！”之前在药房工作，我自然知道此时最有效的止痛剂是啥。
方医生不在家，赵老伯拿出一个玻璃瓶和两根棉签:“小陈同志，快擦！叔知道被蜂蛰很疼，怎么那么不小心？我们上山干活时常被蛰到，家里备有药的，快擦！”他一脸心疼的望着我。
抹上氨水之后疼痛减轻不少，我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谢过赵叔单腿跳回办公室、把图纸绘完。可以回家啦！驾车到村口将图纸交给林英:“姐，姐夫今天还用酒瓶威胁你吗？”
“他说不知道自己喝醉酒后干了啥，已经不闹了。晓雅你开车回家慢点，注意安全。”她打开设计图纸:“哇！真漂亮，这是我们编织的所有壮锦图中最美丽的一幅！”
我高兴地按两下喇叭道别，心想:幸亏刚才被蛩的是左脚踝，如果是右脚，驾驶车辆回家是个难题。出发！
【主编点评】欧红滟老师的《驻村故事》第二十七章生动展现了白鹅村丰富多元的生活场景。县人民医院的义诊活动成为焦点，村民们纷纷前来，从石根的腿伤咨询到布阿婆的眼疾，从赵存坚女儿的感冒到何大爷的过敏、何嫂的腰椎间盘突出等，不同病症反映出村民的健康状况与需求，其间穿插着 “我” 对过往经历的回忆，如布阿婆曾因产业奖补之事敲地的情景，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而在这热闹的义诊过程中，既有乡亲们互相探听近况的家长里短，又有杨二醉酒后的山歌，还有后援单位黄科长带来的关怀慰问以及对治保李主任伤情的过问，“我” 也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收获温暖与感动。随后，“我” 着手设计带有本村风格的壮锦图案，从思考元素到绘制过程虽遇金龟子、蜜蜂等小插曲，甚至被蛰受伤仍坚持完成，这不仅体现了工作的专注与敬业，也凸显了 “我” 对任务的认真负责，而林英对设计图的夸赞则为这忙碌而充实的一天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整章情节紧凑、内容详实，全方位地呈现出驻村工作的日常点滴与复杂多样的乡村风貌。（李承骏）
作者简介：笔名欧红滟，本名欧红艳，靖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百色分会副主席，《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热爱写作和绘画，浅墨绘丹青，我手写我心。长篇小说《枪囗下的女伶》在《百色作家》连载，另有散文、诗歌、中短篇小说、通讯上百篇(首)在报刊或电子媒体上发表。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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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李承骏简介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