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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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代，她的英语成绩全校第一，还去市里比赛获过奖。但高考落榜不仅摧毁了她的理想，也让她在与他人的比较中失衡。当年那些曾经并不如她的同学，纷纷考了出去，后来大多数事业有成。打那儿之后，她的人生再没有晴朗过，并且把全家都拖进阴霾之下。我妈陪我爸收过粮食，她自己还在家里做些钩花的手工艺品拿去卖，以贴补家用。后来，我爸工资涨了一点，日子好了一点之后，我妈就再没出去赚过钱。而且，除了去超市和集市上买东西，她非必要不出门，非必要不跟任何亲戚来往，既不去别人家，也不欢迎任何人来我家。不管是她自己的妈妈和妹妹，还是爸爸这边的兄弟姐妹，种种关系，都是爸爸出面走动与维系。经典模式就是，一家人吃饭，我爸说说单位发生的一些事儿，我妈追着问细节，然后从细枝末节中得到一些我爸不行的结论。然后她出言讽刺，我爸发脾气，我妈哭诉他脾气不好，我爸骂骂咧咧离开家，我妈追到院子吼着骂，骂的很脏……从小，我妈对我的控制极强，除了上学其余时间几乎不能出门，即使出门也不可以碰石头沙子之类的，因为脏；在家里，不能碰很多东西，比如我们睡炕上，只能在炕的固定一侧玩，不能去另一侧；出门回来要反复洗手，吃东西前要洗手，去完厕所要洗手……这里说的洗手，是指洗很久的那种，甚到要挠手掌心，发出吱吱声。桌子上永远是一层灰，偶尔擦也是用纸巾擦擦，⻆⻆落落都能出油；厨房、卫生间、院子，只要我爸不打扫，可以一直在那儿放着。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我爸在做什么？甩手掌柜吗？其实我爸是个非常非常勤快的人，虽然脾气急，但做事是一把好手。在公司粗活细活都能干，还给公司后面开出一片菜园，在家里也是亲戚朋友全靠他张罗。但问题是，我妈不允许我爸在家乱动，要做什么，她都会跟在屁股后面，指导拿什么，放在哪儿，稍微没按照她的要求做，就是一顿争吵。说到吵架，记事开始，我们家就争吵不断，每年节假日都是哭着过的。争吵的原因真的没什么大事儿，一般都是我爸回来说个公司或者朋友发生的事，我妈就指手划脚评论，然后得出我爸缺心眼或者狗仗人势的结论。妈妈不工作，没有社交，她的世界就那么大，所以对世界的认知也就那么少，却总能提炼出一些所谓的人生道理，来说教我和我爸，且不接受反驳。觉得我妈很可怜，吵完架会抱着我哭，不断听她说“宁可要个要饭的妈妈，也不要做官的爹”。这些都在我心里种下一个印象，我爸是不靠谱的，家里有矛盾都怪我爸。后来上初中左右，开始觉着我妈很奇怪，很烦，会洗手洗二三十分钟，每天洗很多很多次，会在我每次回家后问我有没有摸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在家会看着我可以动什么，不可以动什么。我们家除了我妈，其余人都很好客，但很少会邀请人来，一来因为家里有点脏，二来因为只要有人来，人走之后我妈会拼命擦别人坐过碰过的东西，那种感觉很窒息。我慢慢发现，爸妈吵架，各打五十大板，但每次好像都是我妈引起的。再后来，我尝试去和我妈沟通，比如让她不要频繁地洗手，或者不要怼我爸，不要在我们做事情的时候监视我们，但每次都无疾而终。聊不下去是因为所有事情她都有理由，当你想尝试反驳这些理由的时候，她就会说那些惨兮兮哭唧唧的往事，一说就是半小时。没有强逻辑的少年的我，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共情，然后和她一起哭，劝解的话烂在肚子里。又或者，坚持往下聊，和她吵到歇斯底里，就会换来“我活着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活了”，诸如此类的话……曾经有一次，在他们很严重的争吵后，我跪着求他们，求求你们离婚吧。结果还是在我妈的哭天抹泪中不了了之，最后把责任归咎为我爸脾气不好。期间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我尝试过割腕，最终没有勇气，只在手腕上浅浅地划了三下。即使假期回家，也尽量除了吃饭之外不出现，尽量隐身。不然看不惯就会多嘴，说了就会上演争吵、哭喊、不了了之的戏码，倦了。从大学开始，每年最多回家接触一次，每次接触哪怕他们还没吵，我都会开始紧张害怕。然后在我妈说话的时候开始怼她，最初的想法是，我俩先吵，她和我爸就可以不吵了……在我高中的时候，我爸应该是带我妈去过莱阳精神病医院的，医生诊断为强迫症。但每次开的药我妈都说吃了发晕，或者掉头发，拒绝吃。后来有一次据说送去强制治疗了（我高中住校，这些事也是很后来我才知道的），然后我妈用绝食等方式抗拒治疗。后来我爸放弃了，跟我姥姥说，不管怎么样，娶回来就认命了，就当这种性格的人对待吧！后来遇见了我老公，一个成长于正常有爱的家庭，温暖和煦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情绪稳定，心存阳光。还记得我和老公结婚之前，要让爸妈来上海参加婚礼，我提前一周开始做噩梦，梦到我妈很恐怖的出现，然后哭醒……队友说，每次和我妈接触前后一段时间，我都会变得戾气很重，完全没有平时那么阳光松弛的状态。为了改变这样的状态，结婚后，尽管我觉得没必要，但老公每周雷打不动跟我妈视频聊天一次，一次至少半个多小时。我曾经劝他没必要打，我妈习惯了一个人（爸爸为了躲避和她的争吵，住到了公司宿舍里）。但老公坚持认为陪伴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因为我妈出门少，更应该跟她聊聊，让她了解外面的世界。婆婆和老公的愿望十分朴素：只有多多给予她关心与关怀，让我妈多与外界接触与交流，她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看到世界的多元，整个人才会变得宽阔明快起来。2022年，我妈查出宫颈癌晚期，没法手术摘除，只能放化疗控制。那时候正是口罩期间，我和老公住浦东，我妈住我们闵行的房子，全靠婆婆离得近，天天过去帮忙照顾。因为我很恐惧和我妈单独相处，而且她只要见到我，就会想方设法点燃彼此，让我们陷入熟悉的争吵模式。所以从确诊、治疗，一直到现在每三个月一次的复查，都是老公在主导。包括给我妈定往返车票、来上海的接站、预约挂号、陪同检查、平时饮食和指标监控，都是老公在做。所以我妈不断说感激感激，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个女婿一般儿子都比不上。最终，很幸运，我妈的病控制住了，用医生的话说，和正常人无异。而我心里很清楚，公婆也好，老公也好，他们之所以愿意对那么不可爱的我妈付出极大的关心与关怀，是因为他们爱我，在乎我的感受，希望通过治愈我妈，从而让我变得更豁达从容幸福。就像老公和我说的那样：心理学说，我们和父亲的关系，决定我们和世界的关系，而我们和母亲的关系，决定我们与自己的关系。他希望我由内而外地自洽，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地去修复与治愈。最近两年，老公在跟我妈的相处中，越来越能理解我的感受。之前他也像很多人劝我一样，觉着我妈无非啰嗦一点，宅一点。但接触久了，就会理解，像我妈这样强势、偏执、依赖却又极度小心谨慎的性格，对身边人情绪的消耗，有多么地摧枯拉朽。有一天，我们带她去医院，看完医生，老公就给她打了个滴滴让她回家，然后我们去公司。结果滴滴司机把她放在我们小区另一个门，我妈不认识，她打电话给我老公，直接开吼，质问他打的什么车，怎么还能打错了。老公当时都被吼蒙了，赶紧看了下滴滴，发现没打错，后来问才知道，只是给我妈放在了小区的另一个门口。我跟她说：“不管她是怪我老公打错车，还是怪司机送错地方，都不应该吼我老公，毕竟这么多次来上海看病都是他跑前跑后，平时也是怕她孤单，一个星期跟她打一次电话，到最后一点做的不到位，就被责怪。”“作为一个成年人，也认识字也会说话。哪怕不认识，也可以问问路人，或者打电话给我婆婆（住附近），完全用不到那么慌张，跟天塌下来一样。”但我妈就是受害者的心理，她的理由是那么强大不可撼动：“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我对这里又不熟，司机就应该把我送到她熟悉的那个门。”我以为这件事情过了就过了，结果，第二天早晨又因为这个事情吵了起来。我妈问我老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投诉了司机没有？”她明明知道他之前因为这个已经生气了，不但没尝试解释一下事情的始末，而是上来就质问是否投诉了司机，真的太无语了。她那种多年来养成的尖锐尖刻的质问，可以让整个屋子里顿时缺氧，让其他人顿时就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与窒息。老公再一次尝试跟我妈说清楚，对方是没错的，并且跟我妈在过去两年累积在我们这里住了差不多半年多时间，应该平时多出去走走，对附近有了解才对，现在才50多岁，不能完全依赖别人，要有一定的社会生存能力（这个事情在过去被反复沟通过）。但无论老公多么有逻辑和耐心地跟她说，仿佛打在一堵不透风的厚厚的坚墙上。因为我妈就又开始争辩：“什么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不能拿对女强人的要求去要求我。”一会又说，对我老公很失望，没想到他是这么没有耐心脾气不好的人。然后就是质问我老公，如果我婆婆下错车，队友也会这样对她吗？！我们多次想让我妈停下来控诉，听我们说话，但我妈只会歇斯底里说我们不让她说话，同时以更高的分贝去控诉。期间，她还说，既然我们都觉得她做错了，她可以道歉，发自内心的道歉，“我甚至可以给你们跪下。”老公后来跟我说，不会再尝试跟我妈讲道理，也不会尝试把她拉回到社会化⽣活了，太累了。至此，最后一个愿意和她平等对话，愿意拉她一把的人，放弃了。我妈就像一个黑洞，可以把她周遭的一些都成功地变成暗物质。虽然我们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个病人，不要生气，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也不断暗示自己，她生我养我，那么怕打针的一个人为了我受了生育之苦，不能不孝顺。持续压抑的创伤性心理，只要想到我妈就会很烦，如果在一起，更会压抑甚⾄应激。最近几年在队友的影响下，这种反应越来越小了，已经可以渐渐无视我妈对我的影响了，但遇到事情还是会爆炸，还是会回到那种自卑、敏感、孤僻的状态。我对自己非常无奈的一件事，是我知道自己讨厌她，但我也在意她。所以和我妈的相处，就是不断在愤怒、绝望、厌恶、自责、愤怒之间跳跃，不知道要怎么办？来这里讲述，也是为了知道，大家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母子/关系都是怎么处理的?今日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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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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