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城隍庙越来越热闹了。在旧校场路看到围着一堆人，挤进去一看，有人在卖响铃。只见那小贩用足吃奶的力气叫卖着，但许多人只是看热闹，并没有下手的意思。我问小贩：“你会扯吗？”“当然，我卖这个，怎么不会呢？”我就建议他扯几下亮相，让响铃发出声音，这不是活生生的广告吗？
听了我的话，小贩就在路边甩开膀子扯了起来，不一会，响铃欢快的声音果然吸引了更多行人。看他闹得欢，我也手痒了，接过他的响铃扯了几下，又连着来两个“穿针引线”，行人立即大叫起来：哇！爷叔会白相。而我嘿嘿一笑说：这不是小菜一碟吗？想当初——
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还在读小学。有一段时间大街小巷流行扯响铃。但必须交代清楚的是，当时小学生扯得大多为哑铃。一般的响铃，那个盘是竹质的，中间空，周边开几个小口子，急速旋转时就会发出嗡嗡的声响。用劲越大，声音越响。底盘还涂了一块红漆，转起来，那团醒目的大红色也是相当扎眼的。而哑铃的柄是木质的，底盘是用木屑板压成的，实心，与柄一样涂绿漆。凭你怎么努力，它只会一个劲地闷转，就是不响。
之所以扯哑铃就是因为哑铃便宜。哑铃一角五分一个，而响铃则要二角五分。一角钱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当家的主妇可以买三四斤青菜呢。也因此，当弄堂里响铃一响，我就会奔到楼下看热闹。一般而言，扯响铃的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中学生。呵呵，好身手！那鹰一般展开并左右摆动的双臂，那响铃在线上飞舞的旋转的影子，还有那嗡嗡的声响，真叫我羡慕嫉妒恨。
不过，哑铃虽然闷声不响，却也有它的优势，用哑铃可以表演一些精彩的小动作。比如“穿针引线”——铃在线上快速旋转时，会顺时针自转。如果凭它这样自由散漫，不一会线就会缠在一起，得用右手将系线绳的竹棒迅速穿过左手的线绳。再比如“倒马桶”——用劲将哑铃快速扯几下，然后用竹棒快速击一下“小头”（即柄的顶端，呈圆锥体），将它柄尖朝下盘朝天，像一柄华盖似的竖在地上。哑铃以它的自转可以保持平衡，最长时间可达三五分钟之久。这也是可以与同龄人一起玩的竞技项目。还有几个滑稽的动作，比如：
吃阳春面——将线绳在旋转着的哑铃与竹棒之间绕几圈；形同饮食店里大师傅下面条。
吃棒头糖——将旋转中的哑铃移到平举的竹棒上，让它在竹竿上继续旋转并发出摩擦声。
走钢丝——拉直线绳，左右臂忽高忽下，让哑铃在线绳上来回，形同杂技演员走钢丝。
跳芭蕾舞——拉直线绳后，忽轻忽重地绷几下，让哑铃在线绳上一颠一颠，犹如在线绳上跳舞。
钻裤裆——两腿分开，让铃儿在胯下扯动。
扯哑铃的最大优势是对邻居骚扰最小。做完中夜班正在蒙头大睡的阿姨爷叔不会推开窗户破口大骂。而响铃一扯，几乎“祸国殃民”，群众意见极大。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哑巴”，有些人还是买不起，于是就自己做。我家邻居“小和尚”，兄弟三个，如果买三只哑铃，显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父亲就将一块洗烂了的洗衣搓板锯开，用钢丝锯锯了三个底盘，又用一根拖畚柄锯成三截，成了三个柄，一拼，成了。虽然这三只寒碜的哑铃扯起来摇头晃脑的颇为发噱，但毕竟可以玩上一把。
向来在游戏上善以“小米加步枪”而获取最大乐趣的我们，在扯哑铃时是尽心尽力的，常常一两小时玩下来，浑身湿透，一绺绺头发耷拉在额头，脸上东一把西一把的污糟手印。现在想来，我们当时不生病，吃得下睡得着，盖因为玩得都是消耗体力很大的项目，扯哑铃就是一个全身运动、并要求四肢协调、腰功更好的项目。
玩响铃可以抛向空中，哑铃也会。所以在掌握了基本功以后，我们就开始抛了。当哑铃在线绳上旋转时，猛地将线绳绷紧，铃儿就会嗖地一下蹿至半空。眼看快落地了，得迎上去，接住它，而且是“活”的——还能旋转。这就要一点技术了。
我在这方面似乎是有天赋的，总能抛得最高，接得最稳。而且更绝的是我能让小头——靠近顶端的一个槽口——接住它。再说哑铃比响铃经得起摔，也是一个原因。响铃落地，百分百粉身碎骨。
我能将哑铃甩至三层楼那般高。但在弄堂里抛，常常将人家晾在窗口的衣服弄脏，于是移师街上。在街上，我们的野心更大了，有时几个人一起将铃儿抛向空中，形成非常壮观的场面。但这样一来，路灯就遭殃了，没几天，附近没一个路灯的灯罩是完好的了。
有时，当一个哑铃正在空中如U-2飞机那般舒展肢体并作留恋状时，我们的女同学正好从弄堂里忸忸怩怩地走出来，我们就故意不接铃，让铃儿在离她不远处落下，吓她一跳。其实她早有准备，只不过是佯装受惊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作娇嗔状了。
有时候我们还恶作剧，当女老师路过，就怪叫一声，将哑铃齐刷刷高抛起来，吓得她双手捂住脑袋，慌不择路地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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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嘉禄
编辑：张 理
责编：魏福春（特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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