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60周年 | 邓稼先:戈壁滩绽放的马兰花

文摘   2024-10-16 09:50   青海  

编者按

60年前的今天,巨大的蘑菇云从罗布泊腾空而起,“东方巨响”震惊世界。


值此中国首颗原子弹爆炸成功60周年之际,为深切缅怀王淦昌、邓稼先、程开甲等九三学社“两弹一星”元勋的丰功伟绩和崇高品质,进一步继承和弘扬“两弹一星”精神和科学家精神,“九三学社之声”特编选王淦昌、程开甲两位原子弹研制亲历者和邓稼先夫人许鹿希的三篇回忆文章,以激励广大九三学社科技工作者在新时代科技创新的主战场上建功立业,为助力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作出更大贡献!


邓稼先

邓稼先(1924-1986),九三学社社员,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核物理学家,中国核武器研制工作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为中国核武器、原子武器的研发作出了重要贡献。1982年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1985年获两项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1986年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1987年1989年各获一项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1999年被国家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在许鹿希的记忆中,自从接受研制原子弹任务后,邓稼先几乎没有休过探亲假。从1958年他被调去搞原子弹,到1986年他去世,前后28年间他们聚少离多。后来在邓稼先逝世以后,许鹿希才了解到,邓稼先被调去搞核武器研究的时候,核武器研究院这一带满眼还是一片高粱,他们就是在这一片高粱地里开始了中国的原子弹工程。最初我国建立的核武器研究基地是邓稼先领着他挑选来的大学生们,砍高粱、平地、砌墙,在北京郊外建起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
邓稼先走马上任的时候,手下只有2个人,后来又陆续补充了20多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刚分来的大学生虽然住的地方没有暖气,又特别潮湿,没有休息日,整天看书、做研究,但是,那些年轻人仍然很兴奋,他们认为,一出学校门,国家就让他们搞原子弹,是多么信任他们。特别是在建造接收原子弹教学模型的房子时,这些年轻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干着。工地上,醒目地写着一幅大标语:“晒黑了皮肤,炼红了心。”那个时候,邓稼先带着这批年轻人劳动。
邓稼先经常拿着饭碗过来,把菜放在地上,跟年轻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食堂为了改善伙食,养了几只鸡,结果小鸡过来把他的菜给吃了,他一回头,说菜没有了,年轻人就拨一点给他吃。那里只有一个小棚子,只能容纳炊事员在里面炒点菜,烧点饭,干活的人都在外面吃饭。
不久,研制基地就迁到了青海的金银滩和新疆罗布泊。
1959年3、4月间,核基地部队进入新疆。在沙漠深处,为了尽快找到场地,勘探大队和水文地质队在搞点测绘。他们注意到,孔雀河至北山60多公里,东西长100公里,地势平坦,海拔1000米。地质是冲击土,有些地面是戈壁,施工筑路,就地取材很便利。
站在这里,基地司令员张蕴钰对和他一起来选场地的政委常勇、副司令员张志善说:“这里真是个好场子。”
定点的那一天,炎热的戈壁忽然凉爽起来。在一道水沟里,生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的马兰草,阳光下随风摇曳。张爱萍将军见这里有一片片的马兰草,青翠的剑叶,亦白亦红亦蓝的小花,生命力极强,为荒漠平添了几分生机,于是就提议叫马兰。此后,地图上就出现了马兰的名字。
从那时候起,进入沙漠深处的这支神秘部队中的每一个成员,就开始了他们为国防建设而努力奋斗的艰苦生活。
许鹿希说:“那时候邓稼先在青海的基地住帐篷,在新疆的马兰基地,开始的时候也是住帐篷。帐篷里没有暖气,冷得不得了,那么帐篷里怎么烤火呢?我后来了解到是火墙,你知道火墙吗?火墙那个东西,你靠近了就很热很热,当离开火墙,人就感到很冷很冷。罗布泊那个地方干旱得厉害,干到什么程度?洗手绢,把手绢从盆里提起来,这么一甩,手绢就干了。国家花了很大精力,喝的水、洗脸的水,都是用汽车的水箱运过去的。本地是有一条河,叫孔雀河。可是孔雀河的水是苦的、涩的,根本没法吃。但是,就这么苦,他们也还是坚持在那里搞研究。”
几十年过去了,无论是坚持下来的,还是已经离开的,都对马兰这个地方怀有特殊的、割舍不掉的恋情。因为,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到氢弹、导弹的研制成功,马兰,代表中国唯一的核试验场地,隐藏于新疆大地,淹没在茫茫戈壁深处。
原子弹初期的的研制工作大致确定了6个大环节,而理论设计就成为这6个环节的龙头。九所当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继续原子弹理论和基本结构模型方面的研究。
1960年4月开始了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计。
邓稼先领着几个年轻人,在4台半自动的电动计算器上进行特征线法数值计算。20多天后,取得了第一次计算结果。由于缺乏经验,差分网格取大了,没有体现出几何形状的特点,从中却发现了一些新的物理现象。大家分析后认为这些新问题的出现是合理的,又提出了三种解决方法,为此又进行了三次计算。这三次计算的结果十分相近,但与苏联专家所说的数值不相符。他们再次反复讨论,又进行了第五、六、七次计算。仍不相符,又依据高压、低压两套数据,进行了八、九次计算。最后证明他们自己是对的,苏联专家是说错了。
1962年9月,九所提交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初步理论设计方案。
在研制第一颗原子弹时,科学家们所用的制造原子弹的工具是:炼制炸药用的是铝锅,需要精确计算时用的是算盘和计算尺。那些精密复杂的核武器,就是邓稼先他们那一辈科学家用如此原始的工具造出来的。这样的环境,非得心甘情愿,不心甘情愿是做不到的!
1964年10月16日,在马兰,成功爆炸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起爆这个时刻,叫“零时”。起爆前,大家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许多领导都问邓稼先有没有把握,邓稼先只是笑笑,不回答。有时问得实在躲不过去了,就挤出一句话:“反正能想到的问题全想到了。”
我国的第一颗氢弹和前16次核试验用的核弹头,都是在青海省的原子城制造的。
在每个核弹制成之后,再次检查完毕各项参数、各个部件,包装好,准备用飞机或火车运到新疆马兰基地进行空爆或地下核试验之前,要有一个科学家签上自己的名字,以表明这一枚核弹已经一切搞好,可以点火了。这是对祖国负责的签字,非同一般。在邓稼先生前,“签字”这副千钧重担大多由他来挑。
我国45次核试验,邓稼先参加了32次。其中15次是他亲自在现场指挥,他是主要的业务负责人。
每次在新疆罗布泊核爆试验之前,对于签署姓名者的煎熬是异乎寻常的。在原理方面一点漏洞都没有了吗?好几十万个数字的计算是否都准确?那么多的零部件加工是否都合乎指标要求?核材料装配性能怎么样?
邓稼先在每次签字之后,一种紧张和焦虑的心情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发凉。以前有的文艺作品把邓稼先说得如何临危不惧镇静自如,这恰好不是邓稼先。其实,邓稼先的压力非常大。他想到国家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自己,这是比天还要大的重担。然而,科学试验就是科学试验,只要是试验就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但是,邓稼先认为,一旦签了字,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信誉押上了,万一不行就不得了。责任心极强的邓稼先曾开玩笑似地说过:“签字以后,好比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有一次睡到半夜,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于是从自己的铺位上一跃而起,叫醒了几个帐篷里的人,连夜商量对策,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事故。
准备核试验之前,有时他们要住在罗布泊的帐篷里等待。天性活泼的邓稼先有一回和李医生一起到戈壁滩上去抓呱呱鸡玩。这种灰色的尾巴很长的鸡,样子并不美。但对于整日里提心吊胆和数字打交道的人来说,能去追着呱呱鸡连飞带跑,就是极大的快乐。
但是,他们这种梦境般的欢乐,突然被后方传来的一个惊人的消息给搅掉了。后方急报说计算机的结果中有个地方出现了问题,应该停止这次核试验。
邓稼先和同事们很快乘吉普车来到竖井处,再次检查完应该检查的一切,他便回到帐篷里沉思起来。轻易地停止核试验,问题可就大了。但如果核爆试验出了问题,后果更不堪设想。现在是一个需要深厚科学功底的当口。

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前线指挥部全体人员合影(前排左起依次为:王茹芝、张蕴钰、程开甲、郭永怀、彭桓武、王淦昌、朱光亚、张爱萍、刘西尧、李觉、吴际霖、陈能宽、邓稼先)


为了此事,邓稼先又在井上井下来来回回地忙了两天两夜。
他用各种办法去推算,从多种角度去核查,拼命想寻找出一种证据,证明能够继续核爆炸试验。因为要是停止这次试验,起吊装好雷管的核弹本身就是极危险的事,何况还要卸去已拧死的螺丝钉,才能改动装置。但是可靠的证据一时寻找不到。邓稼先又躺在了铺上,两眼望着帐篷顶子,经过再三深思,他用计算尺又一次作了“粗估”,判明计算虽然有错,但是误差的幅度不至于大到影响核试验的成功。最后,他得出结论并拍板:核试验可以照常进行。结果是这次试验完全成功。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震撼了全世界。
1965年7月18日,李宗仁先生克服重重困难,回到祖国大陆。他在机场大厅欢迎仪式上宣读了自己的《归国声明》:“我以海外待罪之身,感于我国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之下,国家蒸蒸日上,尤其两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凡是在海外的中国人,都深深地为此感到荣幸。我本人尤为兴奋,毅然从海外回到国内,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并欲对一切有关爱国反帝事业有所贡献。今后自誓有生之日,即是报效祖国之年,耿耿此心,天日可表。”自从中国的原子弹爆炸后,西方一些势力也没有那么猖狂地反对我们了。因为我们有实力了。惊天动地,震惊世界!
第一颗原子弹在1964年10月16日下午3点爆炸,那个时间是美国的凌晨3点,时差12小时,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逊马上做了一个全国的广播讲话,说你们别害怕,红色中国爆炸的原子弹,是一个非常差劲的东西,可能是用钚239做的,比我们美国的原子弹差很多,它要达到做武器的能力还有很多年。
可是等到我们第一颗原子弹的蘑菇云飘到阿拉斯加上空,他们上飞机抓蘑菇云取样化验后马上知道,他说错了,不是用钚239做的,是铀235做的。
铀235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国有大的工厂可以提炼铀235,表示我们源源不断地马上就可以做核武器,可以变成武器。那个时候我们导弹已经研制成功了,所以1964年成功爆炸第一颗原子弹以后,1965年导弹和原子弹结合起来在我国本土上空飞了500多公里。那个时候这个意义就在这里。
在许鹿希的家里曾经有一盆马兰花,是参加核试验任务的同志特意从罗布泊带回来的。这花,已经摆了好几年。后来马兰花枯干了,许鹿希就给枯干的马兰花拍了照片保存起来。
枯干了的马兰花,多像邓稼先,把自己生命的绿荫献给了祖国大地。
邓稼先每次外出散步的时候,在这干旱、单调的戈壁滩上见到马兰花,就仿佛望见了远方亲人的目光。看到这种朴素的小花迎风摇曳,他都要轻轻地哼着:“马兰花,马兰花,开放在美丽的草原上。青幽幽的草原上,蓝幽幽的马兰花,美丽芬芳拥抱着阳光。”
许鹿希说:“马兰花不一花独放,它的特点是和无数棵马兰花在一起绽放,阳光下放射出蓝色的光芒,在大漠戈壁上坚守着。”
许鹿希说:“马兰花在那么干旱、那么缺水、那么寒冷、温差那么大的地方能长得很好,是那种精神境界很好的花,是一种品格的象征。”
用马兰花来比喻那些科学家坚韧、克制、忍耐、自我牺牲、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应该是非常贴切的。
“他们在那儿工作的很多人都这样,而且马兰花并不扎眼,没那么艳丽,但是却非常优雅、高洁、清香。你看她开的花很温和、平实,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而且很皮实,也就是我们说的坚强吧。”许鹿希的声音不高,却声声撼人心。
许鹿希说:“现在我们知道‘两弹一星’有谁谁,知道完成‘两弹一星’事业的是一个群体,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为了这一神圣的事业,成千上万的参试者英勇奋斗,前赴后继,立志大漠,扎根戈壁,以苦为荣,以苦为乐,义无反顾地踏上献了青春献终身的悲壮历程。奇迹般地将这片戈壁荒原变成了托举起蘑菇云,也托举起中华民族尊严的一片热土。




(本文摘自胡银芳著:《英雄大爱——邓稼先与许鹿希互相托付的一生》,中国原子能出版社2024年6月版,本刊转载时有删节,章节标题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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