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颐 社科院研究员
晚清改革的失败源于制度滞后,所有变革都非常被动,在外部力量的推动下,不得已一点点做出改变。这种滞后导致了最终的灭亡。改革滞后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观念的原因,没有认识到世界的变化和现代化对中国的挑战。二是利益的原因,现代性的制度改革影响到皇家的利益。最早在鸦片战争的时候,林则徐就认为英国的武器那么好,我们应该向英国学习。但是道光皇帝给了一个批示:一派胡言。事实上当时人们就是这种观念。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做了件在当时犯忌的事,他组织翻译了《四洲志》。魏源在这个基础上搜集更多的资料,编写了《海国图志》。这本书中最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认为中国还是在世界的中心,中国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就是武器不如狄夷,只要学习它的武器,就能把它打败。观点出来,石破天惊,从朝廷到读书人再到一般士绅,只要知道这本书的人,绝大多数都很愤怒,觉得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就是溃夷夏之防,为乱阶之倡。用今天的话说,你身为一个高级干部,怎么能主张全盘西化,所以《海国图志》很快被禁了。作为一个政府和狄夷打仗,它的武器比我好,把我打败了,我要想办法用他的武器,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政府。但为什么清政府就不允许?这里我们要说到更深远的一个传统观念,就是中国历来所谓的国际关系,就是和东亚周边国家的关系,而这些国家没有一个比中国发达。无论是日本、朝鲜、越南,还是其他东南亚有些还不能称之为国家的地方,都是在学中国。所以中国从春秋时候起,就形成了一个观念,叫做狄夷和华夏,把北边的非华夏文化的称为狄,把南邦称为蛮,把西边的非华夏文化称为戎,把东边称为夷。这种观念在千百年里发展成一种很深厚的理论:只能用夏变夷,不能用夷变夏。只能我们去感染他们,改变他们,因为那些都谈不上是文明。只有我们是文明的,不可能是我们向他们学习。 直到1901年签订辛丑条约,在八国联军的强迫下,必须成立一个外交部,中国才有外交部。鸦片战争之后签订南京条约,开放南方五口通商,清政府用一个什么机构和他们打交道?清政府觉得自己还是天朝上国,不能用外交部,一旦成立外交部就标志着自己不再是天朝上国了。但是英国的船炮又很厉害,必须得有一个机构来和他们打交道,怎么办?他们想了一个办法,用地方官来跟他们打交道。清政府觉得特别巧妙,自鸣得意,其实是被固有的观念绊住手脚,非常缺乏远见。外交权应该是中央的,在近代中国这样的环境下,哪个地方掌握了外交权,地方官的权力就会很大。所以袁世凯当了北洋大臣,北洋军阀做大,而清政府毫无办法。所以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爱国?什么是真正的误国?是坚持中国有几百年传统,宁愿打败仗也不向狄夷学习,是真正的爱国;还是像林则徐师夷长技以制夷,承认东方有优长之处,是真正的爱国呢?
林则徐和魏源为启蒙中国人编写的《海国图志》被清政府拒绝,却无意中启蒙了日本人,对日本的明治维新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被“天朝上国”的观念所误,清政府将这本书列为禁书,最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日本找了当时最了解汉语、学问最好的人来总编校订《海国图志》。这个叫岩谷宕阴的人翻译完书,写了一个序说:读完这本书,我不禁为魏源感到悲哀,忠正之士,你写的书,自己的君主不用,反而流落他邦,被我们日本人用了。从1840年到1862年,22年时间,清政府什么都没有做,因循守旧、空度岁月。所以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是两个不同国家,一个现代国家和一个非现代的国家之间的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都没有给中国带来多大震动,真正带来震动的是甲午战争。到1905年8月同盟会成立的时候,中国社会出现三种力量,一是清政府,力量最大,二是立宪派,三是力量最弱小的革命派。三者的政策互动决定了中国的未来,是用改革延续清政府统治,还是革命。而在当时,支持清政府的社会基础阶层都认为立宪假的。1910年春天,当坚决反对同盟会的上海商会领导人集体加入同盟会革命党的时候,革命和改革的赛跑基本上已经结束。这七十年来制度非常滞后,清政府的改革每一次都是非常被动,无论是用器物、用枪、用炮、架电线、修铁路、建海军司令部,都是非常被动。清政府一次次错失了最好的窗口期,总是在下一个阶段才做上一个阶段应该做的事。就像一个企业负了大量的债务,不愿意付利息,最后必然破产。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中国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士绅开始投身现代企业,新闻记者、律师等职业出现。社会向现代化社会转型,就必然要求更深层次的改革。否则,社会矛盾就会越来越尖锐。矛盾积累到最后,整个社会情绪就是宁愿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而不愿意接受改革。这种情绪占社会主导地位的时候,就为社会边缘的革命党人提供了一个舞台。只要时机合适,这些人一下子就会站到历史舞台的中央,暴力革命就成了不二之选。借用梁启超1907年写的那一句话:“革命党者,以扑灭现政府为目的者也。而现政府者,制造革命党之一大工场也。”要真正的避免革命和暴力、维护社会稳定就需要不断地进行体制的调整和变革。清朝从“天朝体系”到“条约体系”走得异常艰难,虽然在帝国末年搞了个预备立宪,但却为时已晚,非但没有挽救大清,反而一步步把“立宪派”都逼上绝路,把革命派请进门,可谓执政者自断生路。真正值得反思的是,晚清70年间,大清为何一错再错,即便遭遇致命危机,执政者仍执迷不悟,最终自掘坟墓?中国近代转型之困难,难于上青天。这其中的文化阻碍与利益纠葛所反映出的深层问题,依然严重左右着今日的社会。历史学家马勇说:“过去很多年,但凡要我推荐有关中国近代史研究书目,我都没有忘记推荐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
不仅因为这本小册子只有几万字,文字清新优美,叙事明白流畅,而且因为蒋廷黻在这本书中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近代史。我们可以不完全认同他的分析,但我们不能不佩服他的讲述有助于重新认识近代中国,重新理解一个国家曾经走过的路。”
这本小书,蒋廷黻自谦是一个初步报告,却被何炳棣评价道:“半个世纪以来,又有几本近代史著作超过了它?当今专为获奖的‘皇皇巨著’,通通加起来也不及这本书的分量。”
蒋廷黻曾一手创办了南开大学历史系,担任清华大学历史系系主任,还曾躬身入局担任驻苏联大使,他的《中国近代史》具有不可取代的洞见卓识,且敢说真话、直话,迄今仍是最好的近代史读物。
· 他看清朝:历史之悠久,体制之完备,却是天朝落后世界之源头。
· 他看甲午战争:中国三十年增长,就像一个巨大泡沫,一夜之间被戳破。
· 他看义和团运动:“拳匪惨败是极自然的,代价之大足证我民族要图生存,绝不可以开倒车。”
· 他任驻苏大使,深知苏俄友谊代价之高,其“外交最阴险:他以助我之名,行侵我之实。”
为此,郑重推荐蒋先生一生最重要的两部作品:
其中,中华书局《中国近代史》为迄今为止最全本,只是所有删而未删之处,都用空格□□□,很容易就可“完形填空”。
而《蒋廷黻回忆录》在大陆更难见得,经过我们与出版社多次沟通协调,终于为大家拿到了最优惠的价格,趁此良机,建议收藏。
傅斯年说,“近代尚无第二人。”诚如斯言,蒋先生以当代史学家少有的为学、从政、外交经历,和其前卫、公正、开明的思考,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被遮蔽的中国近代史,和一个“主战未必爱国,主和未必卖国”的复杂现代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