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沙白女士去瑞士安乐死(协助自杀)这件事,网民已经辩论了太多——对待生命的态度,对待红斑狼疮的态度,关于器官买卖合法化的争论等等。我迟迟写点东西,不想说服谁,只想做一些记录,记录末人世界的典型事件。
首先要明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不一定。已经有人发现沙白账号的诡异:
舆论的始作俑者之一是一位“前不知名女记者”。无论前记者还是现记者,无论自媒体还是官媒,没有一个去核查事实,哪怕采访一下其上海的家属。
前记者还主动出击叫别人不要网暴沙白。但她那种断章取义的吹捧渲染何尝就不是一种网暴?
无法确认自杀事实,我们能够确认的只是这些白纸黑字的话语,反映了这个时代网民的心态。
先看看自媒体的话语,一直翻车一直爽。
第一落点是称颂沙女士坦然、美丽赴死的态度。第二落点是医学专家们质疑沙女士对待红斑狼疮的态度,再然后无边落点萧萧下,人们发现沙女士视频里越来越多惊人的言论,不限于对卖淫嫖娼、吸食大麻、人体器官买卖合法化的羡慕,比如通过卖肾,“穷人至少可以获得一笔钱”。
奇妙的是,几个月前青岛地下代孕公司被曝光的时候,网民同仇敌忾批判器官交易。徐静蕾多年前说了一句代孕很正常,被挖出来批判了三条街。批判者包括那些捍卫女性权利的人,包括那些记者、前记者。
然而现在TA们却不讨厌沙女士希望买肾的言论了。沙女士不遵医嘱,自称原因之一是为了保持身材以吸引男性的爱抚。这时候没有女权人士来批判她恋爱脑为男人而生了,也没有心理学大师来批评巨婴了。
所以,平时那些话都是鬼扯?
我猜想可能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可能是出于善良,觉得人死为大,都要死了,寻找一线生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第二个可能是小布尔乔亚只要生活美学化,能美一下是一下,我死后或者我被关注后哪怕洪水滔天。第三个可能是某些女权主义者认为租借女性器官(子宫)不可以,但是女性想买器官(肾脏)可以。最后一个可能,平时全是假话,什么能炒作就炒什么。
再看看沙女士自己的话语,一曲中产末人的悲歌。
很多人表示羡慕她优雅地赴死,为自己的快乐而死。但仔细看她那些视频,能看出不甘和怨气。“这么有思想有才华一个人,就他ma不能给我一个肾?”很多人愤怒于这句话是拿所谓的思想和才华给人分等,否定了生命权的平等。但我注意到的却是她的无奈——
她只是在渴望换器官,却没有能力实现。这就是小资的处境,而那些大资大老板,需要换肾可能就悄悄去做成了,各位可以回想一下国内那些拿一个亿买命的老板名字。想起电影《木星上行》,宇宙贵族们通过消耗平民的生命来让自己童颜不老。普通中产精神贵族做不到这一点,遇到绝症,只能负担得起安乐死,却负担不起安乐活。
人们说,宣传她的主张就是在鼓励自杀,这也是不准确的。还需要鼓励吗?末人的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慢性自杀。她宣称不欠别人包括父母任何东西,不需要担什么责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欧洲旅游、阳光沙滩、健身美食,及时行乐,还要昭告世人。有没有得重病,末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慢性的安乐死。
尼采批判的末人,指失却理想与坚毅,追求平庸幸福的末代之人。不是说不要婚育的人就是末人,过去有人为了追求对社会更有意义的人生而做出如此选择,而今天末人的态度是:父母辛苦养我是为了让我来享乐的,我是不会再去辛苦了。
说到责任,有人说,沙白知道自己不遵医嘱会死,她甘心自己承担这个后果,所以谈不上不负责任,这只是她自己的事。可是,个体可以这样选择,通过媒介制造的这股风潮,让更多人倾向享乐至死的“最后一代人”态度,就谈不上只是她自己的事。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已经多次尝试让别人替她承担后果,比如通过中间人找表妹谈话,看看能不能配型捐个肾给她。所以自己不遵医嘱去享乐的代价,希望表弟表妹一起承担?她的表妹拒绝回应她,她认为表妹冷漠,但表妹可能也是想要自由独立充分享受生活呢?
她幻想:如果在一个嫖娼吸毒买卖器官合法化的“文明”世界,自己可能就有救了……
发现自己的选择最终碰壁了,无法不悲伤。肉身的红斑狼疮让沙女士的碰壁提前到来,而精神的红斑狼疮一直在把末人们带向漫长的告别。
末人再怎么表现自信,都是需要向他人告白的。如果不告诉世人,一切享乐与优越感就会显得毫无意义。他们的享乐与你无关,去欧洲旅游的人不是你,但却需要你来共情他们的生活态度。他们会反复和你强调:这只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你不要学我,但你要有摆脱世俗的独立观点。
什么独立观点?末人个个相同。
后现代世界流行的幸福观念特别狭窄,一切迎接挑战、直面痛苦的经验都被踢出幸福的内涵,任何磨练都被怀疑成PUA和没苦硬吃。只能精致享受,不能粗粝挫败,人,变成一个大写的享乐器官。
想起我之前批评过的脱口秀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盲人黑灯、大专生付航、铝合金门窗店的小胖,都能把自己的人生挫折转化为谈笑风生的经验,就有了摆脱末人的passion。
今年万圣节,魔都的街头可能不会有多少热闹,但互联网上万鬼夜行。没有恐怖的意思,如果摆脱不了后现代的人生意义解构,我们就都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