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双胞胎，谁先落地谁先死。

文 | 李小木

首发 | 李小木的小江湖（ID：ljtdxzg)

这是一篇旧文，应某些读者要求重发，看过的请忽略

这周会新写一部类似题材的，不偷懒了

李海翔与孟秋在大学期间相识，两人从校服走到婚纱，曾是同学中的一段佳话。

婚后，双方大人都催着他俩生孩子。毕竟工作稳定、家庭和睦，经济上也没有后顾之忧，生孩子是迟早的事。

孟秋不太想生，李海翔也不敢勉强，两人天南地北地浪，享受着逍遥的二人世界，倏忽间日子就过了两年。

突然有一天，孟秋发现，跟她同龄的朋友和同学们纷纷瓜熟蒂落，甚至比她小三岁的表妹都在朋友圈分享着为人父母的喜悦，这才慌了。

怎么办？努力造人呗。

日日造、夜夜造，两人一下班，饭也顾不得吃，就回卧室开干。

努力了一段时间，李海翔瘦了一大圈儿，孟秋的肚子还是没动静。李海翔有点怀疑自己的性能力，偷偷去找哥们儿取经，哥们儿劝他在老婆的排卵期发力，而且要在双方身体和精力都充沛的情况下做，才能一发击中。

李海翔当然知道。可命运如同一个老顽童，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为了养精蓄锐，李海翔和孟秋开始恶补自己的身体，把生孩子变成了一种公式化的过程，再无乐趣可言。

然而，越是努力，越是徒劳。

柳树抽芽，蝉声歌唱，枫叶变黄，雪花将至，一年四季不紧不慢地流转推进，转眼又要进入下一场轮回。

三年了，李海翔和孟秋真的急了！

孟秋埋怨李海翔，是不是你以前喝酒影响了精子的质量？有没有弱精症？

李海翔怀疑孟秋，是不是你子宫有问题？牛都快累瘫了，地里还是颗粒无收，怨牛还是怨地？

两人的感情破天荒出现了罅隙。

不要小看婚姻中孩子的力量，孩子不仅是婚姻的纽带，更是夫妻感情的黏合剂。在生养孩子的过程中，夫妻的感情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升华。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通常情况下，有孩子的婚姻要比没有孩子的婚姻牢靠得多。

双方老人不明其理，催促的频率越来越快，再加上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三姑六婆时不时的“关心”，孟秋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老公，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是谁的毛病谁就治。”晚上，孟秋靠在床边刷着手机，朝外面沙发上郁郁寡欢的李海翔喊话。

两人太累了，一看到对方赤裸的身体，都有了阴影。

李海翔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听到孟秋的建议，翻了个身，将脑袋枕在胳膊底下，“年纪轻轻能有什么问题。”

“楼下的小刘去年冬天刚结婚，今年夏天就生了。我宿舍的阿兰，老大刚刚一岁半，二胎又怀上了。她们怎么都跟母鸡下蛋似的？这么容易……”孟秋赶紧划走屏幕上的婴儿用品，她太想当妈妈了。

“要不，去北京吧？省的熟人看见，议论纷纷。”李海翔也想过过当爹的瘾。

“行，下礼拜就去！”

漫长的黑夜影影绰绰，将两人的心事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个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与“羞辱”，成了此刻勠力同心的理由。

北京的专家给两人做了全面检查，得出一个权威性的结论——

男方逆向射精，女方排卵障碍。

原来都有问题！

这个小概率事件竟然被他们两个一起撞上了。悲催至极。

这下两人都不埋怨对方了，且视彼此为共进退的“知己”，顿时消弭掉了一切隔阂，决定一起打败困难。

“我们一定要配合治疗，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李海翔搂着孟秋瘦削的肩膀。

“嗯，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健康康，我愿意拿十年的寿命来换！”孟秋有些伤感，“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我记得小时候的时候，我妈找人算命，说我命里有两个孩子呢！”李海翔在回宾馆的路上，牵起孟秋的手，十指紧扣，信心满满。

“孩子呢孩子呢？现在一根毛都没有！以后别给我提你妈算命的事儿了。”孟秋嗔怪道。

事情走到这一步，两人的怒气都减了一半。曾经，他们都以“受害者”自居，觉得问题出在对方身上。现在少了自以为是的指责，心里也变得坦荡怜惜。

真正的换位思考，就是身处同一条船上吧。

哪怕将来真的生不出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两个人谁也不嫌弃谁，抱养一个也是可以的嘛。

人性都是自私的，不要指望别人包容你的一切缺点。因为这种包容，很可能成为你受制于人的把柄。试想，如果只是一方的责任，另一方就会出现居高临下的姿态，久而久之关系就会失衡。

治疗的过程十分曲折，李海翔和孟秋扎针吃药搞了大半年，依旧不得法。

“我建议你们走试管婴儿这个渠道吧。”医生对着他们的各项指标频频摇头。

试管婴儿是从卵巢内取出几个卵子，在实验室里让它们与男方的精子结合，形成胚胎，然后转移胚胎到子宫内，使之在妈妈的子宫内着床，妊娠，是人类生殖技术的一大创举。

夫妻两个以前只是在新闻上看到过，如今自己来搞，心里还有点忐忑。

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或者说，唯有这一条路，可以实现瓜瓞绵绵子孙满堂千秋万代的愿望。

“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李海翔问。

“医院无法保证一次性成功，有些夫妻做了十多次还是无法成功受孕，最后放弃了。因为做试管婴儿，也是一项费时费力费钱的事儿。你们考虑一下。”

对于李海翔和孟秋来说，没有考虑的权利。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大人们希望他们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生三个呢。四个老人在家里等着抱孙子、看孙子，都快眼红死别人了。

跟家里人一商量，他们都赞成背水一战。

特别是李海翔的母亲，始终不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她亲自去找算命先生算过几次，人家都说李家至少有两子呢。

倾家荡产，也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们达成的共识，也是两个家庭之间的承诺。

好，做试管婴儿！只要能有个孩子，男孩也行。两人都喜欢女孩，刚开始造人的时候查阅了不少资料，什么清宫生子表，天干地支算法，去送子观音那里祈祷，后来才渐渐放低了标准。

现在不奢求男女，只要是活的就行。

可是，做试管婴儿太太太太痛苦了！

首先，女方要取卵。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取卵针？有35公分那么长！

女性在局部麻醉状态下，医生经阴道B超引导，将取卵针穿过阴道穹窿，直达卵巢，穿刺卵巢内的卵泡，负压吸出卵泡液以及其中的卵子。

穿刺针从阴道壁上刺穿一个洞（阴道和子宫颈位置可没有天生长一个洞让它穿过去），一直伸到卵巢，再刺进卵巢，进去吸取卵子。

特别特别痛！

且只有在排卵期才能操作，一次无法成功！

孟秋每次见到那根针，都会瑟瑟发抖。她认识了几个“病友”，有些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依旧无法破解心中的执念。

医院里多是愁眉苦脸的人，为了生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有多少人在默默哭泣不懈努力，只为了那一场世俗意义上的圆满。

有时候，连做人的尊严都失去了。

孟秋不记得自己张开腿，被冰冷的取卵针戳过多少次卵巢，疼得生不如死仍被训斥；李海翔也无法释怀自己回归了一个雄性动物的本能，只为了撸出一管精子，没了羞耻。

但谢天谢地，结果还算满意。

在经历了三次失败以后，第四次，卵子和精子在培养液中成功受精！

这是巨大的幸运。病友们纷纷前来道喜，仿佛第二天娃娃就会从培养液中跳出来。

孟秋也很开心，形成的三个胚胎成功移植进了她的子宫！

这是试管婴儿的优势，可以多胎繁殖。通过跟踪观察，人工减胎，即去掉劣质的，留下优质的，在母体内发育成胎儿。

这其中的风险，伴随始终。

所以孟秋成功受孕后，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已不仅仅是个孩子的问题，更关乎和主宰着全家人的幸福和未来。

八个月后，孟秋肚大如罗，腿脚水肿，无法行走，连站立、翻身都需要有人帮助。

期间，一枚女胎因四肢发育不全，被技术移除，还余两名健康男胎。

这份惊喜，已经足够。

“你不生便不生，一生就是俩！”周围人都打趣。

孟秋笑笑，开心是真开心，但其中的艰难和苦涩不足以与外人道也。

这两条生命，来之不易啊。他们的降临，不是爱的结晶，而是爱的延续，肩负着一段伟大的使命。

盛夏的某一天，孟秋因五脏六腑遭到胎儿挤压，心跳加快，提前进入医院待产。当日晚上八点，她通过剖腹产平安诞下两子，老大三斤四两，老二二斤九两，相隔五分钟。

谢天谢地，都是活的。

一家人喜极而泣，弹冠相庆。

李海翔给两个孩子取名：圆圆和满满。

圆圆满满，一家子圆圆满满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启。

出院后，孟秋的奶水不够，就干脆断了奶。娘家给请了个月嫂，再加上双方老人，把两个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满满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起来十分有灵气；圆圆的目光则比较木然，贪睡，还时不时地吐奶。

“老大木，老二精，古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孟秋的妈妈抱着圆圆，企图逗他赏个脸笑一下，他不配合。

一天夜里，圆圆突然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月嫂没有处理过如此棘手的症状，一家人慌忙把孩子送去了医院。

一分钟都没有耽搁，但结果十分残忍。

医生直接出具了病危通知，说这孩子已经烧坏了脑神经，肠道也出现了问题，哪怕救回来，也意义不大。

犹如晴天霹雳。

怎么会？不可能！明明他昨天还好好的。

“他先天脑发育就有点问题，再加上这次发烧，烧坏了神经鞘，以后可能会影响智力发育。”医生说。

“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们就坚决不放弃！”

李海翔和孟秋当然舍不得，这个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刚刚满月就要离开了吗？这份父（母）子竟然这么浅？！

一定要救活他！

孟秋的舅舅在省儿童医院当专家，他们连夜将孩子送去了省城。舅舅联合专家朋友们做了会诊，结果依然不尽人意。

肠道问题可以救治，但智力问题无力回天。

“你们可想好了，如果一定救他，对于他和你们，都将是一辈子的负担。”

“怎么着也是一条命，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刚刚成功转换角色的孟秋母爱爆棚，她不容许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死去。

舅舅拿她没有办法，列举了可能会出现的很多后遗症，孟秋和李海翔都坚定不移。

经过几个月的连续治疗，圆圆的命算是保住了。

但他的大脑神经元受到了损害，总是迟迟顿顿的。如果说三岁之前看不出两个孩子的智商区别，三岁以后就相当明显了。

李海翔和孟秋也发现了，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圆圆虽然智力残缺，但他身体健康，吃得很壮实，遇到有人欺负弟弟，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护着。

起初，满满对这个哥哥是带着感激的。但随着越长越大，他开始鄙弃这个“脑残”的哥哥，为什么他都二年级了，还不知道3+3=几？自己可是班里的第一名诶。第一名怎么会有这样智力低下的哥哥？

李海翔和孟秋其实早就后悔了当初的决定。

他们觉得自己身为父母太过于自私了，拼了命地把他救回来，是让他永远生活在被嘲笑被鄙视的阶层吗？谁来照顾他的后半生？早知如此，何必彼此为难？

就连他自己，都体会不到人世的温暖和善意啊。

来自于父母的关爱，渐渐开始偏移。

圆圆虽然智力残缺，但也有自己的感受。久而久之，他自卑、敏感、胆怯，不敢跟人交流，害怕去上学，总是窝在家里，羡慕地望着外面的世界。

孟秋尝试着教圆圆写字、算数，可折腾一整天，他连一个字都认不了。

“你怎么这么笨！”各种口不择言的话从亲人的嘴里说出来，如一把杀人的刀。

夫妻两个看圆圆不顺眼，仿佛这个孩子象征着自己身上最劣质的基因，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海翔的妈妈信佛，心疼自己的大孙子，就把圆圆接到自己跟前来，悉心照料着他的吃喝拉撒。

转眼间，圆圆和满满10岁了。

有一回，一家人外出旅游，去到了一个千年古刹。

满满走得快，一路上蹦蹦跳跳，十分欢快。孟秋嘱咐圆圆跟上，不要乱跑，圆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自动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李海翔和孟秋在某一佛像前驻足，两人低头聊些什么。

突然，圆圆加快速度，疯了一样地跑上前去，扑倒在地上！满满摇摇晃晃地从高处跌落，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哥哥身上。

原来，圆圆是为了保护弟弟！

他看到弟弟爬到了台阶上，似乎要掉下来，便冲上去给他当了个肉垫子。

”满满，满满，你没事吧？“夫妻俩慌忙过去查看满满的情况。

满满毫发无损。

圆圆受到了挤压，缓了半天才自己爬起来。

一个老和尚路过，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家四口，不禁转动佛珠，“善哉善哉”。

满满嬉笑着上去，也去拨动老和尚的佛珠，“什么是扇子扇子？这明明是珠子珠子，哈哈哈哈哈。”

孟秋赶紧喝止，对老和尚赔不是，“抱歉抱歉，不要怪罪，孩子不懂事”。

满满不依不饶，非要那串佛珠当玩具。

“过来，弟弟，这个给你”，圆圆温厚地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棒棒糖。

满满看到糖，飞奔过去，差点又摔了一跤。

“施主，你这两个孩子非比寻常啊。”老和尚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

“有什么不一般？”熊熊的好奇心在李海翔心中燃起，“还求指点一二。”

老和尚不语，朝内室走去，李海翔和孟秋赶紧跟上。

”请将生辰八字道来。“肃静的大殿中，有延绵不断的香火，也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卯兔年六月十八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十七分“。

老和尚听后，掐指一算，眉头一蹙，“阿弥陀佛，果然如此！”

“大师大师，快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能成双胞胎，缘分一般都很深。具体的因果复杂，并不绝对是某一种。他们其中一个人，八字为空，本不该存活在这世界上……”

孟秋一抖，手机落在地上。屏幕朝上亮起，是两个孩子的合影。他们是异卵双胞胎，长得完全不像，走到大街上，没有人会猜到是一母所生。

李海翔捡起手机，望着两个孩子的笑脸出神。圆圆虽然智力迟缓，但特别乐观爱笑。

笑容对于他来说，不是表情和礼貌，而是习惯性地讨好方式。他希望通过笑，拉进与别人的距离，让别人跟他一起玩。

可他不知道，别人嫌弃的并不是样貌或交友方式，而是从心底生出的……不屑。

永远无法平等交流的鄙视。

李海翔不是不清楚，他和孟秋总是装聋作哑，将这个傻傻的儿子当做宠物来养。

是的，吃饱喝足就应该满足的宠物，或者废物。

特别是孟秋，明显偏向满满，出门聚餐从未带过圆圆，生怕圆圆的智力表现给她丢人。

这一次如果不是奶奶得了流行性感冒，他们也不会带圆圆出来。

10年来，这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带圆圆出门。

圆圆开心极了，他终于拥有了与弟弟一样的待遇，和爸爸妈妈亲近的机会。

一路上，圆圆都在帮他们拿行李，充当弟弟的“出气包”。

而满满，从没有将哥哥放在心里去尊敬。他恃宠而骄，挑肥拣瘦，被庇佑得如同“独生子”一般。

孟秋心里害怕，急忙询问老和尚，“请问大师，你说……谁的八字是空？”

老和尚走到一处观音塑像下，正准备回答。圆圆跑了过来，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他的眼神黑白分明，纯净非常，嘴边时时挂着笑。

孟秋拽起他，带着质问的口气，“傻笑什么？满满呢？不是让你看着满满吗？快出去！”

圆圆尴尬地挠了挠头，悻悻地出去，回头又朝老和尚笑了一下。

“阿弥陀佛，你们不该如此对他！”

李海翔赶紧接茬，“不好意思，这个孩子的脑子受损了，智力有些残缺。您说谁的八字为空？有没有生命危险？”

“这个孩子无论从面相还是从命理，都能看出仁慈宽厚，充满牺牲精神。没有他，另一个便无法存活！”老和尚将手掌置于胸前，目光深邃，望向远处，“他背负了太多，就连生身父母都不知情。因缘造化，岂是一个‘公平’可讲？”

孟秋无法理解，她一直偏爱老二，眼神中透着疑惑和不相信，“他们两人都是我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老大并没有救过老二的命啊。你不会是以为我们好骗吧？我们可都是大学毕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老和尚微微一笑，向前走去。

李海翔拽了拽孟秋，示意她不要再说，紧随老和尚而去。

大殿里，雄大疏朗，鸦雀无声，壁画是唐朝绘制的山水人物图，悠远清新，惟妙惟肖。

不知何时，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求大师指点。这两个孩子来之不易。”

“你与现任妻子结合，是段孽缘，本不该有后代。是一个女施主8年前来祈求发愿，她给你许下了生育两子的愿望，代价是……”

“是什么？她是谁？”李海翔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受母亲影响，对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充满着好奇和敬畏。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是你的母亲。代价是她将自己生生世世的福报全部回向在你的身上，从此苦多乐少，哪怕不入轮回。”

李海翔的母亲信佛，一生行善积德，积福无数，人称“活菩萨”。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为什么未曾提起过？

李海翔懵了。

“那为什么又说老大牺牲和背负的太多呢？”

老和尚回过头来，“这两个孩子是受你母亲的感召而来。你应该好好谢谢她。堂上二老是活佛，何须灵山朝世尊？你的母亲就是你的在世佛，你要好好供养她。而双胞胎的老大，在娘胎里就完成了他的发愿和付出，所以他是最忍辱负重的那一个。”

“此话怎讲？”

孟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为什么说我们两个的婚姻是孽缘？既然老大的八字为空，为何又会平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说个清楚，我今天就砸了这个佛堂！”

老和尚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不见悲喜，“你怎么生生世世都改不掉身上的坏毛病，此生让你无子，已经是对你的惩罚了。”

“说得你好像认识我似的！越说越邪乎，海翔，咱们走！”

“你的腋下有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黑痣，后脖颈处有一颗花生豆大小的红痣，对吗？”

孟秋骤然刹住凌厉的步伐，匪夷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自己披着头发，没有人可以看到啊。就连老公都是在婚后无意间发现的。

谁的身上还没有点痣？无伤大雅。但这是个极为隐秘的私事，外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她腾腾腾地折回来，透着惊奇，语气柔和了许多，“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李海翔吓得差点跪下。

都说这世上有神仙，老和尚难道是天人下凡？

老和尚摇摇头，表情波澜不惊，“你的事一会儿再谈。先说说这两个孩子。”

孟秋终于信服了，她屏住呼吸，“八字为空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出生，都有独一无二的生辰八字。差一分、一秒，命运都有可能截然不同。这两个孩子落地相差五分钟，结果可谓天壤之别。老二的八字是天生的将相之才，将来必成大器。老大的八字为空，意味着他一出生就会死亡。所以，他的命运薄至今一片空白，无法书写。”

“抱歉，我不太明白，可他还好好地活着啊！”李海翔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你的母亲使出浑身福报，为你在送子观音面前讨得两子，计入你的命数之中。她本是菩萨坐下的一名侍茶童女，因犯了错误被打入人间历劫，今生恰恰是最后一世。送子观音不看僧面看佛面，答应了她的请求，为你们送来了两子。可这位女施主前世造了孽，这两子送得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夭折其中一个。这对双胞胎，谁先出生谁先死。”

孟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怦怦直跳，“所以，圆圆先出来，只能他先死？”

“非也。”

老和尚踱步到窗口，看到圆圆伏在地上，满满正踩在他的后背上，摘院子里的果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圆圆本该是老二，满满才是老大。”

“不不不，圆圆是先出来的，他的身上有胎记，我们绝不会弄错。”

“他们在娘胎里已经完成了交换……”老和尚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圆圆才是那个命定的将相之才，观音御用的小仙童。他受过你母亲的恩惠，和你母亲渊源颇深，八年前适逢历劫，本是报恩而来。但他得知送子观音的安排后，为了拯救满满，同时不让你的母亲失望，便舍了自己的荣华，与满满互换了一下命格。因为圆圆本就是灵胎转世，小鬼不敢收走他的灵魂，菩萨也没有召他回去，他就侥幸存活了下来。”

“我的圆圆，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李海翔心如刀绞。

“不仅如此，他还发愿，将满满此生将要受到的挫折和灾难，一并背负过来，保他一生无虞，护你们李家周全。”老和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一出生就遭遇了一场重大劫难？那一场大病，如果放在满满身上，早就没命了。”

孟秋感觉自己的嗓子开始肿大，吞咽都成了困难。

“那他凭什么要救满满？满满是什么来历？”

“这个要追溯到五百年前了，圆圆当时还是个小仙童，他下凡游历，化作一英气小生，喜欢上了凡间的一位姑娘，两人爱得火热，难舍难分。后小仙童被观音召回，不得不抛下这位姑娘。这位姑娘终身未嫁，含恨而终，再无踪迹，从此结下这段天人之缘。小仙童此番历劫，意外得知是和这位姑娘组成双胞胎，便更加坚定了换命的想法。终究是他对不起她。既然前世相爱至深，无法相守，这辈子就连本带利地偿还回去吧。”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是谁？”孟秋听得云里雾里，仍不忘思辨。

“我是仙童的挚友，比他先一步来到人间。因为没有抹去记忆，只能常伴青灯古佛，等待有缘人前来。”

“你刚才说我身上有两处痣，是如何得知？还有，为什么说我和我老公是孽缘？如果你能说清楚，我就给你磕108个头！”

“不管说不说得清楚，你都该给我磕头，108个，不算多。”

李海翔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孽缘，导致两人婚姻无子？他凑上前去，揽住孟秋的肩膀，“我很爱她，怎么会是孽缘呢？”

“这位女施主，虽经历了三生三世，脾气性格却丝毫未改。上一世，她跟女儿闹矛盾，逼得女儿跳楼而死；上上一世，她跟一个男人私奔、未婚先孕，把自己的老爹气死了。”

李海翔想笑，拼命忍住，“这个女人，真是烈啊。”

“别笑，你是她上世的女儿，而我就是那个被气死的爹。”老和尚缕缕胡子，“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没有意义了。我为她种下了腋下的痣，你为她种下了脖颈的痣，我们即便死去，也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这是至亲才有的权利。”

孟秋左看看右看看，“不可能！我怎么会是个混蛋？”

三人齐笑，带着释怀。

造化弄人，一点不假。

在另一个空间，有很多的灵体是等待着转生的。

这些灵体各有不同的来处，也各有不同的使命，他们有的来受业，有的来还债，有的来轮回，有的来报恩，有的来行天命，也有的是违规的冥顽之灵。

不管如何，都是缘分使然。

老和尚带着夫妻俩走向殿外，殿外高悬着三个字“慈福大殿”。

孟秋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游人如织，恍如隔世。她的身后，香客们络绎不绝，涌入大殿。

时光刚才忽然静止了一下。

再启动时，一切都变了模样。

院子里，圆圆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瘦削的满满，脸被憋得通红。因为满满要捉树上的蝴蝶。虽然明知是徒劳，他想要，他便给——

“满满，你给我下来！以后不许欺负哥哥！”孟秋朝他们走去，嗓门高而亮。

“圆圆，你喝口水，以后有什么委屈，跟爸爸说。”李海翔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包，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圆圆喝的时候，洒了一身，仍傻乎乎地笑着。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善哉”，返回大殿。

等到孟秋回头再寻时，死活不见那位老和尚的身影。她遇到一位扫地的小和尚，想问问慈福大殿的那位大师法号。

可那位小和尚说，“慈福大殿一直由我管理，从未见过什么老和尚。”

一片树叶随风落叶，李海翔若有所思。

树叶走完了它的一世，老和尚也完成了他的使命吧。

“老婆，咱们去磕个头吧，感谢那位大师指点迷津。以后我们一定要对母亲好，对圆圆好。”

“都怪我，疏忽了圆圆。还有你妈，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原来，不受重视的他们，才不是凡人，冥冥之中扛下了一切。”孟秋有所顿悟，她以后可得好好改改自己的臭脾气了，不然命运都会得到反噬了。

“一切遇见，都是缘分。我们要感谢这场缘分。”

两人一起走进大殿，孟秋一口气磕了108个头，身上已经微微出汗。她揩去额头上即将凝结成珠的汗滴，心里开始忏悔。

忏悔什么呢？

她忏悔自己的偏执，从小时候坚决不认错开始；

她忏悔自己的虚荣，跟同事攀比，跟朋友较真，把钱看得太重；

她忏悔自己的无知，明明两个都是自己的孩子，却非要厚此薄彼；

她忏悔自己的愚昧，上天给了她那么好的婆婆和孩子，可她依旧不满意。

起身时，她忽然发现，佛祖笑了。

如同那张老和尚的脸。

慈悲是福，万物有灵。

善待身边每一个人吧，他们中的某一位，可能就是今生来度你的佛。

走出大殿，阳光普照，和煦温柔。

圆圆和满满被李海翔一左一右地牵着，他们一起看向这个至亲的女人，“走吧，回家，今天中午请奶奶吃饭。”

孟秋顺着台阶走下来，“不行！”

“为……啥不行？”圆圆着急，说话也不利索，衣服和脸上都是土，显得狼狈不堪，“奶奶——对我最好了！”

“我的意思是，得给奶奶买个礼物，再去吃饭。”孟秋抚了抚圆圆的圆圆小脸蛋。“你说奶奶喜欢什么？”

“奶奶喜欢念佛。”

“那咱们这就去看奶奶，好吗？”

“妈妈，我饿了。”圆圆说。

“你是猪吗？就知道饿！知不知道‘饿’字怎么写？”满满怼得溜，且不以为然。

李海翔俯下身子，耐心地对满满说，“谁都可以欺负哥哥，独独你，不可以。你和哥哥是双胞胎，牵手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再比你们两个更亲的兄弟了。何况，你所有的一切……”

“你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学会与哥哥分享。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你们更是如同手足。哥哥的大脑受伤了，你要替爸爸妈妈照顾好哥哥，可以吗？”孟秋打断了李海翔，她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她希望两个孩子都可以做个普通人，健健康康地长大。

“大脑受伤？我怎么看不到啊。”满满好奇地盯着圆圆的脑袋。

“妈妈，我不怪他！”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圣洁的光。

“那也不行，你们都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儿。”

“宝贝儿”“宝贝儿”，圆圆和满满打趣地互相叫着“宝贝儿”，李海翔紧紧地牵着他们。

“以后让我来保护哥哥！好吗，妈妈？”满满还是个孩子，他的很多表现取决于父母的态度。

“那爸爸妈妈要看你能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喽。”

“一定能！”

四只矮小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交错，朝一个方向大踏步走去。

身后寺院的香火，缭绕着散开，直到和空气混为一体，给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带去一份抚慰。

有些人来到这世上，在看不见的时空里，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的存在，是为了给别人幸福。

世上残疾人和脑瘫儿那么多，包括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我们身边随处可见。但这些不是他们的错。

他们已经够苦了。

既然已经生下了他们，就不要嫌弃他们、虐待他们，辜负他们。

希望那些圣洁的灵魂，能够得到大家的善待。

我们一定要多一点耐心和爱护，帮助他们走完这艰难的人世一遭。

记住，有慈才有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