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匹野马
被什么人拿着鞭子抽打
拼命向前奔跑
又不知跑向何方
我骑在时间这匹野马上
看月亮
……
月在那时出现
●李慧英
少年时的节日总是伴着孤寂，大概是热闹之后的散场留下的，便在心里生了根。秋天也是孤寂的，何况阿苇滩的秋过了阳历八月就凉下来，几乎没有逆转。漫长的冬日也从那时起长了心思，伸出胳膊一点点开始拽我们，一直把我们拽到树上所有叶子都落下去，天地尽是铅灰，最后拽进茫茫雪原，大地被完全点亮，像一轮硕大的月亮铺着。
秋天实在美好，该熟的瓜果都熟透了，那些甜度是用整个夏天里的阳光烤出来的。少年的我拧下一盘葵花，坐在院子里磕上半天，磕着磕着月亮就圆了。有一天，它忽然成了异乡的月亮，很亮很孤独的那颗，一晃几十年。
这天饭后在小区闲逛，一抬头，天上悬着一道弯曲的金边。山已沉入暮色，两栋楼房空间逼仄，月牙也显得不那么阔气。过些日子，我要飞过厚厚的云层，穿戈壁，过沙漠。我的眼前会出现一片又一片原野、河流、雪山。深草浅草开始枯黄，葵花地、玉米地、树林带，起伏的绿色也将渐渐倒下。一重山又一重山，云絮盘卧其间，山是浅褐色的，也是深蓝色的，还是黑色和白色的。在3000米以上的高空，我会不会离月亮近些？
雪就要盖住山头，向日葵早已在时间里褪去金黄，伸着脖颈齐整整低下头。我每次回家，感觉和它们相处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三十岁之后，时间像一匹野马，被什么人拿着鞭子抽打，拼命向前跑。时间的野马最终不知会奔向何方，我却在数不清的路上看着那轮月亮。
路交叉、平行，中途开小差分出另一些岔道。我们从大路走进小路，又从小路走向大路。月就在那时出现了，远远地，无限诡异地变化着。如钩的昏黄的月亮，走着走着就走圆了，走着走着又残缺下去。像一摊蛋黄，还像一片银子，像一张薄纸剪出的月亮，无法描述而在心里搁着的月亮。暮色垂临的夜晚，月照在每条路上，照着每一扇窗子，很多时候我们浑然不觉。
这几日，我对月亮格外用心，因为即将到了开启旅程的时刻，我要回到太阳总也落不下去的草原。赶场的牛羊正好还在路上，从夏牧场走到秋牧场，又要走进冬牧场去了。羊拖着厚重的尾巴，咩咩地叫个不停。月亮在那些路上深深浅浅地照着。被羊群丢下的草原，没多久雪就会落下来，那时，天上和人间就有了两处白。故乡的路似乎也变了样子，还是那条路，却又不是从前的路了。
在拥挤的时间里，家人总是把行程安排得很满，变着花样的美食，吃不完的烤羊肉和手抓饭，喝不完的新鲜牛奶，我的胃也整日里如故乡的圆月般满着。老房子要去看看，它还在那里吧，还是一身泥土，一副永远不会长大的样子。秋后的原野，空，又被什么盛满。于是总有些复杂的情绪纠缠在阳光里，被风扯来扯去。河里的流水一路蜿蜒，越过大石头，绕过树林带，带着冰雪的寒气。月亮每天相同又每天不同，日子越走越深。
月在那里，我似乎并没有抬起头看一眼，一年又一年的中秋就过去了，不知道那些月是睡着的还是已经醒来。有时候会觉得地球是个巨大的容器，总是有人在外面摇晃这个器皿，轻轻搅弄。我们在里面被晃着，移位，我们经历时间的碰撞，裂变，破损……
月亮照过的秋日，高处显得更高了，月也是高的。我下定决心，要在白日的热闹之后，在羊群转场过后，在喧腾的马路安静之后，走进夜晚，踏踏实实地坐在爸妈的院子里，看年少时的天空。直到孤寂从心底重新升起。还要等月光隐去，太阳升起的时候去一趟坟地，闻闻那里的荒草气，拍拍埋着母亲的那堆干土，就像搂着她的肩膀。太阳在那里晒了太久，许多事物变得很厚了，我们已在时间里埋掉了很多悲伤。月光洒下，我隐隐地想起她，或许母亲也是月亮的一部分。
友人电话里说，要降温，接近零度了，带件薄羽绒服上路。我一时没回过神。我知道当我离那些白色越来越近时，就离家乡近了，这让我很是期待。回到路上——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路上，被这一处和那一处的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月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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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庞艳秋
校对 | 彭沛 郭红涛
编审｜吴长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