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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阿克萨洪水”一周年后,以色列的地区态势和军事能力有了一定的改变。持续一年的军事行动并没有真正改善以色列地区态势,相反以色列之前拥有的基础正在恶化。以色列的军事能力也逐步达到极限,其优势保持变得困难,缺陷则很可能放大。因此,以色列的对抗性政策将陷入困境。
关键词:以色列,巴勒斯坦,哈马斯,真主党,伊朗
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发动了“阿克萨洪水”行动,以色列方面宣称在两天时间内有1200名以色列人遇害。以色列随后发动了对加沙地带的报复行动,根据加沙卫生部门统计,在一年多时间内造成了加沙超过4.2万人死亡、9.7万人受伤。此次巴以冲突还卷入了以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为代表的“抵抗之弧”,形成了显著的外溢效应,并产生了地区乃至全球的连锁震荡。
在一年的高强度冲突后,以色列的战争行动改善了以色列的安全态势了吗?以色列在军事行动中的能力又表现出何种特点?
遭到严重破坏的加沙
以色列的地区态势发生变化
本轮冲突给以色列方面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态势改变,虽然没有突破之前的互动模式,但其中孕育着更为复杂的变化可能性。
第一,以色列对于战争的政治依赖进一步加深,战争成为以色列缓和国内结构性矛盾的重要方式。以色列现任政府为“史上最右翼政府”,其根源在于以色列国内存在的以社会资源分配矛盾为基础的左翼、右翼政治分裂。在“阿克萨洪水”行动以前的2023年9月,以色列国内因为司法改革问题诱发了宪政危机。现在通过战争,以色列国内政治分裂在更大的安全议题下出现了缓和与搁置,这也变成了内塔尼亚胡政府维持其执政最为直接的“续命神器”。当然,在很大程度上这一方向也是以色列国家组织在地缘政治环境中持续特化演进的结果,内塔尼亚胡更多的是将结构塑造的策略范畴进行了最大化利用。
2023年9月以色列反对司法改革的游行示威
第二,巴勒斯坦的抵抗依然没有完全停止,以色列也难以实现占领。尽管以色列对加沙进行了大规模轰炸,对哈马斯人员也造成严重杀伤。但哈马斯直到2024年10月仍然在进行小规模有组织抵抗,给以军造成了杀伤的同时还有能力向特拉维夫发射火箭。由于以军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长期占领,因此哈马斯“死灰复燃”几乎是时间问题。
第三,以色列的经济形势因战争被重创。以色列国内的经济形势虽然在2024年企稳回升,数字似乎较为乐观,但其基础受到了相当大的动摇。巨额战争开支、港口运行受到严重打击、资本与人口外流、商业凋敝、动员导致劳动力人口缺乏等一系列因素都在持续侵蚀这个小国的经济基本面,国际评级机构惠誉将以色列的主权信用评级从“A+”降至“A”。以色列在北线与黎巴嫩真主党开战很可能将重新恶化以色列的经济形势,而如果以色列被迫停战,其经济又将受制于之前被掩盖的社会矛盾,恢复可能存在着一定困难。
以色列埃特拉港已经宣告破产
第四,以色列与美国的关系将更为复杂。以色列可以利用美国援助、资本和市场持续汲取资源,但经济基本面的损害事实上让美国的支持变得越来越不经济,迫使美国投入更多的资源,从而影响美国在其他战略方向上的部署。尽管目前来看美国仍然会坚决地保持以色列在美国中东战略的支柱性地位,但以色列对美国的消耗也将变得更为可观。以色列即将或者已经成为美国帝国秩序中一个新的资源黑洞,美国内部相关的路线争议将进一步发酵。
第五,以色列陷入了外交孤立。尽管有美国的坚决扶持,从世界范围来看,更多的国家对以色列在加沙地带毫不克制使用武力、对恐怖袭击手段的热衷非常不满。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的缓和也被搁置,诚然沙特等海湾国家或者其他北非国家并不真正在意巴勒斯坦问题,但巴勒斯坦问题在伊斯兰世界中的道义大旗在以色列毫无底线的作为之下被进一步抬高,伊斯兰世界内部的压力、伊朗对伊斯兰世界领导地位竞争也会迫使阿拉伯国家不敢于在这一阶段与以色列进行和解。以色列的行为让联合国1967年的“两国方案”变得更受欢迎,得到了多个主要大国的支持,这恰恰是以色列之前极力反对的。
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地区的持续蚕食,这点被更广泛的国际社会所重新关注
第六,以色列对战争的需求扩大了敌人,并让伊朗一级的国家直接下场。以色列一直试图将伊朗拉入持续的消耗战中,伊朗方面在一开始并不愿意这么做。但即便是伊朗改革派总统上台后进行了许多政治上的妥协,以色列也没有缓和与伊朗的关系,这让伊朗对以色列采取强硬策略成为了伊朗精英的基本共识。尽管伊朗饱受制裁,但其体量仍然在中东地区数一数二,并且伊朗的政治体系事实上比看上去的更为稳定,以色列的战略消耗并无胜过伊朗的必然理由。
第七,以色列经营数十年的叙事正在被自己的行为所破坏,以色列在全球舆论中的道义基础被严重削弱。尽管以色列仍然依托西方宣传体系持续对“大屠杀”话语进行垄断,将反对以色列的声音塑造为“反犹主义”,但在西方世界内部,”千禧一代“与Z世代对以色列的恶感更高,根据《经济学人》/YouGov公布民调显示,有49%的18-29岁的受访者和44%的30-44岁受访者认为以色列正对巴勒斯坦人实行种族灭绝,呼吁“解放巴勒斯坦”的声音也在增加,以至于西方国家需要直接以行政或司法方式才能压制住这些声音,也因此西方国家并不敢如同过去一样对以色列进行毫不犹豫的支持。以色列方面公然无限制使用武力、滥用民用产品进行国家恐怖主义活动,这些都引发了更广泛的国际社会的普遍恶感。从长期来看,以色列存在所依赖的道义基础,将很可能在未来被瓦解。
西方社会对以色列的态度已经有相当程度的变化,图为支持巴勒斯坦的美国示威者自焚
整体来看,以色列的战略态势并没有实质性的好转,而在诸多领域出现了恶化。当然,以色列的军事信誉是其中的关键因素。如果战争以以色列目标完成作为结束,以色列仍然能够维持军事信誉,那么以色列在地区中生存仍然将作为一种“实然”状态被继续承认,对“应然”的解构也会减弱,整体态势会逐步转向正面。但如果以色列丧失军事信誉,则一切都会朝着恶化方向发展。那么在这一年的军事行动中,以色列的军事能力能否支持以色列对军事信誉的庞大需求?
以色列的军事能力评估
在这一年的军事行动中,以色列方面的表现没有超过预期,在空军、情报战和舆论战能力上,以色列方面依然有着突出优势。除开不那么重要的海上战场,在地面战能力上,以色列相对于阿拉伯正规军的传统装甲与炮兵优势在面对以轻步兵依托复杂空间近距离作战为主要方式的非传统对手时无从发挥,加上以色列社会后工业化的变迁,加大了以色列陆军的能力困境。以色列陆军成为其军事能力的软肋。
第一,以色列在中东地区的情报战能力依然突出。凭借以色列金融传统、经济优势和与美国情报体系的结合,以色列情报体系可以完成对周边敌对国家或组织领导人行踪的跟踪,完成诸如对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等关键人物的定位与暗杀。以色列也大量依托人工智能系统,确实提高了其反应速度,对哈马斯、真主党人员进行了大规模杀伤,严重破坏了其组织完整度。
摩萨德发布的哈马斯前领导人哈尼亚睡觉照片,证明其情报网络渗透能力
第二,以色列方面舆论战优势也很大。以色列有完整的舆论战策略,依托其在西方传媒界的深刻影响力,以色列可以对自身损失进行了有效的信息遮蔽、主动制造对手的虚假信息、对以色列的军事效果进行了有效放大等。这一方面维持了以色列国内的战争支持,另一方面也维持以色列方面的军事“神话”,间接维持军事信誉并创造了更多政治上的可能性。
第三,以色列空军仍然有着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作战能力。以色列空军在一年的时间内空袭了加沙约4.03万个目标,并且在实施对真主党领导人的打击中表现良好。以色列空军还保持着打击2000公里以外目标的能力,拥有相对于周边空中力量压倒性的优势。当然,这也是美国方面有意塑造的结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真主党在冲突爆发后仍能在数日内保持约40至60辆火箭弹发射车或发射架在以色列空军的压制行动下活动并完成发射,可以说以色列空军自身也有明确的极限。以色列空军也会面临弹药不足的问题,美国方面到2024年6月已经援助了以色列1.4万枚2000磅(约908公斤)的Mk.84炸弹、6500枚500磅炸弹、3000枚“地狱火”空对地导弹、1000枚掩体炸弹、2600枚小直径炸弹和其他弹药,这才让以色列空军维持足够的打击效能。以色列空军的弹药消耗远超其国力所能承受,必须要依靠美国近乎无条件的援助才能维持其火力优势。这也意味着美国需要在没有战争动员的情况下同时满足乌克兰和以色列庞大的军火消耗,这也会增加美国方面的压力和负担。
以色列空军第69中队的F-15I,其执行了对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的空袭任务
第四,以色列的空防能力存在不足。“铁穹”系统确实有效拦截了大量哈马斯和真主党的火箭弹袭击,大幅度降低了火箭弹带来的损害。但同时,“铁穹”系统的数量仍然容易被快速消耗,仅仅大规模冲突一周后,真主党的火箭弹就开始落入以色列北部的非法定居点中,两周后开始有重型火箭弹落入海法市区,这些都表明“铁穹”弹药的储备数量不足以对抗真主党的庞大弹药库。类似的,对于拦截正规弹道导弹的“箭”系统、“爱国者”系统和“大卫投石索”系统而言,其在面对伊朗发动的大规模弹道导弹打击时有一定拦截概率,但数量同样不足以阻止弹道导弹突破其防御,并且在10月1日的伊朗导弹打击中疑似有被伊朗导弹直接命中的迹象。在防空弹药被大量消耗后,攻方的优势将会重新恢复,以色列的防御能力不足导致其内线“柔软的腹部”逐步暴露在对手火力面前,进而产生更多的困难。
以色列空军的箭-3反导系统
第五,以色列陆军面临大部分小国陆军都会存在的困境。以色列陆军常备部队规模过小,其要完成占领需要依赖于训练不充分的预备役动员。尽管以色列在2023年10月7日后迅速动员了30万预备役人员,但很快就出现了后勤补给不到位、装备不到位的情况,以色列并没有真正做好长时间动员的准备。由于人口有限兵员素质良莠不齐,以色列陆军的士气和纪律较为可疑,除了长期存在的倒卖军需问题外,在战况不利时以色列陆军一线部队频繁传出拒绝执行命令的消息。同时根据以色列媒体的报道,以色列预备役部队一般不能持续动员超过两个月,否则会给以色列社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以色列目前的国力难以维持大规模陆军,也因此难以进行长期占领。
第六,以军地面作战能力同样不足。以色列陆军之前擅长装甲战,也相对于阿拉伯国家具有炮兵优势和航空兵优势,因此可以有效对付阿拉伯正规军。但在面对早已针对以色列优势发展出对抗策略的真主党和哈马斯,以色列地面部队不仅没有进行灵活调整,在战术上还显得呆板与缺乏警惕。在加沙地带,以军官方承认阵亡726人,实际阵亡规模很可能远高于这一数字。在北线,以军的集结地集中且暴露于空旷地带,这是真主党火箭弹的良好目标。以军主力部队在黎巴嫩边界附近活动了约一周,目前仍然没有能够有效控制任何一个真主党组织设防的城镇,还多次遭遇类似战术的伏击,黎巴嫩真主党10月6日称,自以军在黎巴嫩南部边境地区发起地面行动以来,真主党武装人员已经击杀了超过25名以色列人员,并有超过130名以军受伤。以陆军的实际战术能力事实上较为有限,战术表现并不如叙利亚内战锻炼出来的真主党老兵,以军主力地面部队在面对真主党设防的筑垒地域时没有表现出足够进攻能力。
以军集结时空旷地带装备密度过高,明显缺乏防炮意识
总结
从总体上看,以色列的传统优势领域相对于其现在的主要对手仍然存在,并且以色列也确实将已有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目前以色列同时应对“七条战线”(内塔尼亚胡的说法)的状态也已经达到了其国力的极限,其弹药消耗可能带来部分关键能力丧失、人员伤亡带来政治压力、持续的紧张环境带来高额的维持成本,都很可能对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前景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而要进一步提升战争能力就需要进行更多更持续的战争动员,这仍然会给以色列国家带来不利影响,相关政治决策事实上非常困难。
当以色列率先采用各种“超限战”手段时,这说明以色列政府实质上对于常规军事力量优势已经没有信心。以色列持续扩大冲突的意图与其国力的矛盾正在上升,最终以色列习惯的安全模式可能会在内部压力和以色列政府缺乏战略思维的效用最大化策略中趋于瓦解。届时,新一轮中东的和解机遇可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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