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重返白宫后对拉美政策可能的战略走向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路易斯·达尔林普尔 (Louis Dalrymple) 于 1905 年创作的一幅政治漫画描绘了山姆大叔跨越美洲，挥舞着一根标有“门罗主义”的大棒。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在第一任期内，特朗普政府将美国的国家安全与地区经济增长紧密相连，其对拉丁美洲国家的一系列政策展现出排他性地区主义与干预主义特征。例如，在2017年6月他推翻奥巴马时期对古巴的接触政策，强化对古巴的经济制裁，并在委内瑞拉问题上通过支持反对派领袖胡安·瓜伊多，试图推翻尼古拉斯·马杜罗政府。同时，特朗普政府推出了“零容忍”边境政策，强化对非法越境的打击。2018年9月，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的演讲中透露出对于外部势力进入美洲地区的高度警惕，并试图通过排斥域外国家，以强化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2019年12月，特朗普政府批准了“美洲增长（América Crece）”计划，这是一个全政府参与的战略，旨在通过提供能源和基础设施投资框架，吸引美国私人资本进入拉美市场。此举不仅为美国企业开辟了新的商机，还加强了拉美国家在经济上对美国的依赖，进而减少了它们对多边机构及其他国家，特别是对于中国企业的依赖。这一计划在启动一年内获得了拉美地区近半数国家的签署。然而，尽管该计划在一些中小型拉美国家取得了初步成效，其整体的实施效果在各国之间仍存在显著差异，特别是在一些较大经济体如巴西，因其与中国的紧密经济联系，该计划的实际影响并未扭转局面，达到预期。

即便如此，特朗普对于拉美的关注仍不容小觑。2020年2月，在其任期内的最后一次国情咨文中，特朗普发表了近年来历届美国总统中最为聚焦美洲地区的讲话。根据其最后一任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Mark Esper）在《神圣誓言》（A Sacred Oath: Memoirs of a Secretary of Defense During Extraordinary Times）中记述，特朗普甚至曾设想诸如导弹打击墨西哥毒品设施、加强对古巴封锁，以及对委内瑞拉采取直接军事干预等极端政策主张。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竞选中更加突显了对拉美的消极立场，预示着未来局势可能会更加激烈。竞选期间，特朗普将整个拉美地区视为威胁美国安全的“负面议程”源头，认为非法移民、毒品走私、跨境犯罪等问题是拉美对美国的主要挑战，并试图将这些问题与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扩张联系起来。在如今特朗普对国会两院和最高法院拥有更强掌控权、缺乏党内理性制衡的情况下，其对拉美的政策可能会更加偏激。

特朗普的民粹主义倾向与其对地区右翼领导人亲近的态度正逐渐形成新的政治联系。从巴西前总统雅伊尔·博尔索纳罗（Jair Bolsonaro）、萨尔瓦多总统纳伊布·布克尔（Nayib Bukele）到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这种价值认同的加深预示着白宫政策更易渗透并影响那些受特朗普理念启发的拉美国家领导人。这一趋势不仅将加剧美洲地区的政治分化，特别是加深极右翼民粹主义与中左派力量之间的对立，进而威胁到以美洲国家组织（OAS）为代表的、致力于维护公民权利的地区性机构的有效运作。然而，这种政策取向在实践中亦将面临诸多制约。即便是与特朗普理念契合的意识形态盟友，在面对本国发展需求和经济现实时，仍然会在实际政策选择上更倾向于务实立场，难以完全配合美国的战略意图。这一点，从博尔索纳罗和米莱在执政后对中国的态度调整可以看出。

哈维尔·米莱、贾尔·博尔索纳罗和唐纳德·特朗普，

图片来源：路透社

在组建新政府时，特朗普团队在拉美地区事务的人员布局上展现了明确的战略考量。核心团队成员不仅具备丰富的拉美背景，而且在区域立场上高度一致。这一人事安排为政策的顺利执行提供了坚实支持，确保了拉美事务的统一战略方向与高效落实。

在外交层面，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作为潜在的首位美国拉丁裔国务卿备受关注。作为出生于迈阿密的古巴裔精英，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被视为"拉丁美洲的影子国务卿"。卢比奥的外交理念深刻体现了美国对拉美地区的战略性干预思维。他将中国在拉美地区日益扩大的经济合作视为对美国国家安全和地区稳定的重大挑战，对中国在拉美的基础设施投资持强烈批评态度，以极具意识形态的话语恶意抹黑“一带一路”倡议。值得注意的是，卢比奥与拉美多位政府要员保持长期且深厚的人际网络，为美国巩固与该地区的政治联盟提供了基于共同价值认同的合作基础。

此外，据传卡洛斯·特鲁希略（Carlos Trujillo）有望成为下一任负责西半球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作为古巴流亡者后裔，特鲁希略曾在特朗普政府期间担任美洲国家组织（OAS）大使，并在最近的总统竞选中，在争取拉美裔选民支持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同时，毛里西奥·克拉弗-卡罗内（Mauricio Claver-Carone）被任命为拉美事务特使。此前，他曾任总统副助理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西半球事务高级主管，后转任美洲开发银行（IDB）主管，在拉美地区的外交与经济政策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支具有拉美血统的决策团队的组建不仅凸显了特朗普政府对拉美事务的战略重视，其成员的鹰派立场也预示美国可能采取更具干预性的地区政策。在地缘政治博弈方面，美国很可能通过加强经济和政治层面的对抗来制衡域外势力在该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同时强化与理念相近的地区盟友关系。然而，这种强硬政策取向亦有可能加剧地区政治分化，激化与部分国家的关系矛盾，使地区一体化进程受到新的考验。这种通过构建意识形态立场鲜明、执行力强的决策团队来重塑美国在西半球主导地位的战略，其实际效果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特朗普政府如何平衡强势干预与地区复杂政治经济现实之间的关系。

特朗普与卢比奥，图片来源：路透社

特朗普当选后，拉美各国的反应各异，其中墨西哥作为美国的邻国，受到的影响尤为显著。特朗普的胜利对墨西哥而言，将带来更多的消极影响而非积极变化。特朗普连任对于美墨关系的影响将主要集中在移民管控、毒品犯罪和贸易关税三个议题。在移民问题上，形势较特朗普首任期间更加严峻。拜登执政期间，美墨边境非法越境事件频发，据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统计，2021年至2024年5月，边境巡逻队与非法移民的"遭遇"次数接近1000万。这一危机不仅影响西半球各国，还衍生出恐怖主义、毒品贩运和人口走私等安全隐患。面对这一局势，在今年的竞选中，特朗普誓言要对来自墨西哥的商品征收 25% 的关税，并促使该国阻止移民和毒品流入美国。特朗普更在社交媒体上宣称，将在就职首日即对墨西哥和加拿大进口产品实施关税。在打击跨境犯罪方面，特朗普拟扩大美国南方司令部的职权范围，加强其在区域范围内打击毒品走私和有组织犯罪的作用。这一政策走向将直接影响美墨在边境安全领域的合作模式。对于墨西哥新任总统克劳迪娅·谢恩鲍姆（Claudia Sheinbaum）而言，如何应对这位"充满敌意的邻居"将是一项重大挑战。与前任洛佩斯·奥夫拉多尔（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在特朗普首任期间对移民政策做出诸多让步不同，新政府将面临在维护国家利益与回应美方压力之间寻求平衡的艰巨任务。这种复杂的双边关系很可能影响整个北美地区的政治经济格局。

2025年1月，特朗普与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Nicolás Maduro）几乎将在同期开启新任期，这一政治巧合为复杂的美委关系增添了新的变数。回顾特朗普首次执政期间，美委两国关系因政策分歧而持续恶化，尤其是在委内瑞拉政局和区域安全问题上的对抗达到了新的高度。然而，在特朗普赢得连任后，马杜罗一改此前对抗姿态，不仅公开表达祝贺，更将其视为"新的开始"，呼吁建立基于"尊重、常识对话和理解"的双边关系。在面临巴西和哥伦比亚等等传统区域盟友与主要领国对其胜选持谨慎态度的情况下，马杜罗似乎正在为特朗普政府采取更为务实的政策留出空间。尽管如此，特朗普如何应对委内瑞拉问题仍充满不确定性。回顾其第一任期，特朗普政府对委内瑞拉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政策。根据时任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Mark Esper）在回忆录中的披露，特朗普政府内部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SC）相关讨论始终将军事手段置于外交选项之前。这种政策倾向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的一系列行动中得以体现，包括美国国务院的压力促使数十个国家承认胡安·瓜伊多（Juan Guaidó）为委内瑞拉的“合法总统”，并敦促美洲国家组织（OAS）支持这位未经选举产生的反对派领导人。在这一背景下，“摆脱马杜罗”始终是特朗普政府的战略目标之一。此外，特朗普的移民政策也可能对其委内瑞拉政策产生重大影响。委内瑞拉人是通过美墨边境非法入境美国的最大群体之一，而特朗普提出的“大规模驱逐”计划将需要与马杜罗政府进行合作。这一双重目标的矛盾性无疑将对美委双边关系的未来增添更多复杂性。

在与南美洲大国巴西之间的关系方面，特朗普二次执政可能导致两国双边关系趋于冷淡。首先，巴西并非特朗普政府在移民和毒品问题上的核心关注对象，而气候合作这一巴西高度重视的领域，则恰恰是特朗普政策中被边缘化的方向。拜登在离任前访问亚马逊，成为首位访问该地区的美国总统，这一举动标志着美国对巴西气候政策的支持的高光时刻。然而，特朗普已表态将再次退出《巴黎协定》，这一立场将严重削弱美国在气候外交中的承诺。这不仅会影响巴西作为2025年联合国气候大会（COP30）主办国在会议上拟达成的目标，削弱其在全球气候治理与多边合作中的领导地位，还将迫使卢拉政府在气候议题上寻求其他国际合作伙伴。在国内政治影响方面，尽管美巴两国保守派均对卢拉政府抱有敌意，但这种意识形态的共鸣在一时间难以转化为实质性的政策推动力。特朗普的胜选虽然可能为巴西极右翼力量注入新的动力，但考虑到如今博索纳罗在2026年总统选举中面临的法律资格障碍，这种影响的实际效果仍存在不确定性。不过，美国极右翼势力可能为巴西相关政治运动提供更多资金支持，这种跨国政治联动值得持续关注。

从特朗普首任期的施政实践、竞选期间的政策表态以及当前政府拉美事务团队的组建情况来看，其第二任期的拉美政策可能更加紧缩且具有多重战略维度。首先，新政府将通过加强移民管控、打击毒品犯罪、施加贸易压力等手段，力图重塑美国在西半球的主导地位。这一政策取向，结合与现任拉美左翼政府的意识形态分歧，可能导致美国与部分拉美国家的关系进一步紧张。其次，在中美战略竞争的宏观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将加强防范并遏制中国在拉美地区日益扩大的影响力，尤其在经贸合作、投资和技术合作等领域，可能通过经济援助、贸易壁垒等具体手段对与中国保持紧密关系的拉美国家施加压力，从而加剧地区地缘政治的复杂性。

图片来源，AP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