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孔祥庚:学诗小记

文化   文化   2024-09-06 15:3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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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7期 | 视点 |

学诗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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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庚





有人问我,为什么写诗?我说,如果没有真情实感,我从来不刻意写诗,因为诗人要把自己的灵魂交给读者,首先就得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倾诉出来。

我学诗起步早,进步慢,第一首打油诗《入伍》,1971年发表在连队的黑板报上。那时我根本没有写诗的意识,完全是一种情不自禁的萌动,不表达觉得心里不快活。1964年美国对越南发动侵略战争,同时出动飞机侵略我国海南岛、广西、云南领空。为了援越抗美,保家卫国,1971年1月,我大哥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6月1日,我又应征入伍离开了白发苍苍的父母。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不到半年两个儿子都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父母岂能不心痛!此时,我看着父母孤单的身影,几次想流泪不敢流出来,生怕增添父母的悲伤。于是,我在军营里写下了这四句话:

钢枪手中握,不胜岂能归。

未敢轻流泪,恐添父母悲。

部队首长看了之后,说,感情真实,命令连队文书写在黑板报上。从此,写顺口溜成了我表达情感的兴趣爱好。当时,连队里每天都要背诵毛泽东诗词,起床背、吃饭背、睡觉背、训练更要背。许多战友都能模仿着毛泽东诗词表达实战训练情感,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我有感受就吟诗填词,没有兴趣就不写,甚至数月半载不写一首诗。不过,书我是天天读的,诗词曲联我都非常喜欢阅读,每日求有新知。一天不读书,就像生病一样难受。

《人民日报》于2007年7月14日刊登了我的长古风《祭聂耳》,距离我的第一首黑板报诗整整36年。如果计算到今天的话,我已经是半个世纪的诗词爱好者了,我写过不少诗词曲联,回过头来一看,没有几首自己满意的。学诗几十年虽然没有写出几首好诗,几乎一首好诗也不曾有。不过,诗词曲联毕竟记录了我灵魂深处的真情实感,成了我生命中的情感日记。



例如题雷跃龙尚书第的对联。玉溪高仓有一座古老的雷氏宗祠。十多年前,雷跃龙第13代后裔雷兴龙欲弘扬家风,邀请我为雷氏宗祠撰副门联,我欣然应诺。因为我对雷跃龙(1602—1661)有一种高山仰止之情。明朝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17岁的雷跃龙在玉溪就“领乡荐”(中举人),18岁中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官至南明永历政权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我敬仰他处污泥而不染,拒绝魏忠贤的拉拢利诱。我崇拜他精忠报国,在吴三桂的追杀中护送永历皇帝前往缅甸到广通而被俘,直到被处决也宁死不屈。任何时代都需要清官,任何国家和民族都需要忠臣义士,任何文学作品都需要正义,所以我撰写了这幅对联:

一代帝师,远小人居官以正;

九州名士,全高节报国惟忠。

再例如挽黄老对联。黄老名叫黄源昌,因革命资历在滇南较老,所以都尊称他黄老。他是我老家建水县人民政府的第一任县长。是建水县较早的中共党员,曾经与马识途一起在建明中学开展过“地下工作”,是乡会桥起义的领导者。新中国刚刚成立时,党中央为了培养高级干部,从全国各地遴选100名年轻优秀的县委书记、县长到中央机关任职。黄源昌被选调到中央组织部任处长。由于他性格耿直,爱提意见,三年后被派往西南地区组织部任处长。他还是爱提意见,三年后又被派往到云南省委组织部任处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老是提意见,三年后又被派往玉溪地委组织部任部长,直到离休仍然是正县级的实职(副厅待遇)。无论组织怎么安排,对他而言,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从来没有改变;无论在什么岗位上,他对中国共产党始终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他逝世时,他的入党宣誓人—战友—妻子吴淑珍含着眼泪请我为黄老撰挽联,我骤然被前辈的事迹所震撼,含着眼泪吟成此联:

故里青年,一举旌旗无畏惧;

他乡耄老,三从调令有忠诚。

以上两幅对联,我从来没有发表过,也许任何杂志也难以刊登类似的作品。因为诗词曲联不是专门写给别人看的,更不是教训人的,首先是自我修身、自我完善、自己教育自己、净化自己的心灵、滋养自己的生命。假若连自己都感动不了,焉能感染别人?这两幅对联的主人翁深深地感动着我,也感染着两个家族,至今已经成了两个家族的精神财富在赓续弘扬,已经铭刻在他们的家史上。因为,任何家族都期盼儿孙走正道,人类社会需要文明进步,诗词曲联的使命自然是引领文明进步。中华诗词遵循的“温柔敦厚”与西方人讲的“诗人是文明的儿子”完全一致。能够感染他人的作品,必定是从生命中流淌出来的真情实感,必定是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具有影响的作品。这两幅对联的主人翁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挥之不去。



“《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这是司马迁对诗的界定。人生道路不可能总是平坦无阻,任何人都难免遇到沟沟坎坎,抑或身处污浊环境,抑或遇到浑浑噩噩的上司,抑或遭小人算计,抑或受结党营私之徒打击,抑或天灾人祸,抑或家庭不幸……能否经得住各种风浪的考验,在一定程度上有赖于诗魂诗情的修养。苏东坡、辛弃疾的许多诗词完全是官场斗争的情感流露。他们面对“失败”从来不服输,九死一生的苏东坡说,“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壮岁旌旗拥戴的辛弃疾说,“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们无论遇到多么复杂的环境,皆不盲从、不屈服,保持一颗正义的诗心。因为他们明白:诗魂从来不以官职大小论英雄!每当他们把“发愤”诗词写好之后,心情即刻豁然开朗,生命里顿时充满阳光。诗词就是这样滋养着诗人。

诗情助我赋真情。我是诗词爱好者,虽然与诗人相距甚远,但是可以在写诗的真情实感上与诗人看齐。可以将家国情、朋友情和自己生命历程中的真实情感写出来。

《深山教师》也是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作品之一。2006年10月10日,我到峨山彝族自治县亚尼中学看望教师时遇到暴雨,洪水淹进了校园。我走进一间狭小的教师宿舍时,屋顶漏下的雨水打湿了床上的书本,一位五十多岁老教师正在匆匆地收拾东西,床下的鞋子像小船一样飘起来,窗子被狂风撕得飒飒响。此时此刻,我心如刀绞,眼睛酸酸的,情景完全与我三十年前在元阳县新城学校任实习教师相似,比我在建水十中教书时还凄惨。我情不自禁地以诗的形式记下了真情实境:

授课卅年居四米,夜来暴雨苦谁知?

窗风吼哮似荒野,漏瓦淋漓成小池。

泥溅书中心忐忑,水淹铺下履参差。

高楼大厦满城市,莫忘深山有教师。

诗写成之后,反而加重了我的凄凉,简直没法抑制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做梦都会梦见到那些山区的教师。于是,我只好去找峨山、新平、元江三个民族自治县的领导汇报山区教师的情况,反复交心、谈心、交换解决问题的办法。一年之后,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率先在县城建起了教师小区,全县每个教职工可以购买一套房子,山区教师退休之后可以回县城养老。随后9个县区都建起了类似的教师小区。

写这首小诗不是为了发表的,而是为了解决自己内心的感情纠葛。常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城市与山区的教师差距如此巨大,令人难以消除心中的块垒。诗的情感、情怀、情志、情性首先是对自己内心的完善,其次才能感染读者,流传于社会。杜诗大部分是抒发自己的家国情怀,是“国破山河在”的感怀,惟一一首充满笑容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也是抒发家国情怀,真实地记录了他欣喜若狂得无法控制的情感。杜甫的写景诗里也寄寓着家国情怀。我小时候读他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只感到景色写得美,简直无人堪比。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范围逐渐拓宽了,偶然发现清代六品文官官服胸前的图案是鹭鸶,八品文官官服的图案是黄鹂。以此推测此诗,其真正的含义也许寄寓着“致君尧舜上”的情志,也许杜甫为了“再使风俗淳”,做梦都在想“鸣翠柳”“上青天”。此时此刻,我似乎隐隐约约地摸进了杜诗的意境里,清清晰晰明白了真情实感就是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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