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信忠 来源/廖信忠
义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在街头商场里奔波的老板脸上并没有什么迷茫焦虑，那种“国际化”的澎渤生气甚至比上海更旺。
世界各国的客商纷纷回来了，扎堆餐厅、水烟馆、中东理发厅。宾王夜市磨肩接踵比，英文揽客声，中英双语讨价还价不绝于耳，比以前更热闹。招牌鲜艳的多国文字招牌又亮了起来，义乌街上的餐厅大多营业到凌晨，以前去过几次的简陋中东小吃店也重新装修，有名的苏坦土耳其餐厅开了更多分店，就连原本只有一个小铺，埃及人开的雷锋果汁，也开了几间分店。真替这些在异国他乡筑梦的中东老哥感到开心。
宾王夜市
有些事也悄悄在变：新的住宅楼也建了起来，街道变得有些陌生。以前满大街跑的BBA，现在大街上绿牌车明显多了起来，老板们开着蔚来、问界、特斯拉之类的车到处跑。
在过去，“义乌”只被当贸易市场，如今，“商贸”本身就是个旅游卖点，义乌游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年轻人涌入义乌寻找赚钱机会。
宾王路：义乌布鲁克林
我又去了商贸城，逛了文体用品区。年底美国总统大选快到了，明显多了许多和美国大选相关的周边产品。
江湖上盛传义乌老板善于判断世界局势走向，用发货量预测谁会当选或那只球队胜利。我到朋友的铺子里看了看瞎聊几句，假装不经意问“你们看，今年美国大选比较看好谁？”没想到以前一向铁口直断的朋友，晃眼而过的紧张神情被我抓住了，收敛了那大嘴本性“只要有利于加强中美合作，世界和平的，我们都看好！”唉....你看看，也才几年，讲话都变得那么圆滑了。
四年前来义乌，进商贸城，那简直像层层闯关。商贸城里冷冷清清，客商少得可怜，许多商铺都是转让状态。那时候比较清闲，我一个看起来不像潜在客户的陌生人走进那些商户，老板们才有空跟我瞎聊，也认识了不少义乌的老板。
就在生意都快做不下去時，倒是有些老板转换思维，尝试各种新工具，用各种软件app维系着客户关系，还有些老板趁有空，开始恶补学习外语，各种尝试与自我投资，都像在最暗的午夜盼望着黎明来到。
“当你犹豫该不该花钱时，想想这笔钱花了能不能有更多回报，工作能否更多效率，甚至休息能有更好的放松....只要能让你变更好那这笔钱花的都值得”。一位义乌老板与我分享他的花钱哲学。
当时还有少数留在义乌的中东人，纷纷当起了掮客，拿着手机一间间店铺走串，用Facetime直播商品，代海外买家洽谈业务。现在这项业务又进化了，称为“走播”，主播带着三角架游走在各个商铺，每走进一个商铺，店主会拿椅子请他们坐下，然后开始直播卖货。一样是几千件的批发，等于主播是第一层零售商，但赚的是批发价和零售价之间的差价。这样的走播，一天可能要逛个六七间店。
令人意外的是，直接面向海外客户的外语走播还真不少，甚至还看到几位日韩年轻人，也是来到义乌用走播形式帮客户看货。商务英语就业新方向考虑一下。
刚离开商贸城的走播小哥，仍然一边走边直播
有人说义乌是最野的商学院，城市里眼见一切，似乎都围绕着“商贸”这个核心做服务。义乌人似乎天生就有种深入骨髓的能力，能把生活上细枝末微的事，搞成商业闭环。但尽管商业模式一直创新，但总有些“商道”被义乌老板奉为圭臬。
若要说起“义乌小商品”的代表象征，“打火机”算一个。外销打火机在很早以前就为义乌商人赚来大笔利润。因为小巧，所以适合一次性大量出货。但打火机不适合进多是易燃物的商贸城内，因此义乌的烟具打火机商贸多聚集在赵宅一带。
很多人对打火机还停留在一元一只的印象中，其实现在打火机一直推陈出新的画风已经越来越清奇。
“美国喜欢夸张新颖，欧洲喜欢怀旧风格，中东喜欢金色调，东南亚便宜的就好。”
烟具店的吴老板跟我聊他这么多年做生意总结下来的经验。
吴老板是义乌本地人，家里专做打火机外贸生意，他本来在学校当体育老师，后来接手家里的小商贸公司。他在跟我泡茶聊天时他妈妈一直在旁边柜台里谈生意。他说他妈妈是当年第一批去广州做生意的义乌人，赚到第一桶金后现在大都回义乌继续搞外贸了。
吴老板同时还是蔚来车友浙中篮球俱乐部的社群长。他开了宝马很长一段时间，2020年换了一辆ES8，一开始是朋友介绍，才买来试试的。
“买车就跟选择供应商同个道理，你要看这家是想和你做一锤子买卖，还是持续服务你。我朋友拉我去店里看了，结果发现，他们售前售后，不是只在做买卖，当然质量首先是好的，蔚来卖车方式就跟我们做生意一样，那是真的在跟你交朋友，以心换心嘛，所以我也很喜欢参加他们弄的一些活动”
全是打火机
“所以我一直觉得做生意不是只有自己赚钱，要跟客户当朋友，包括要去想怎么让客户也赚到钱，出了差错要怎么补救，其实客户都是看在眼里。”
他说他有一些客户仅在网上聊过，跟网友一样，但也建立起非常深厚的信任感。有一次他到伊朗德黑兰出差，没想到一位客户从一千公里以外另座城市跑来接待他，让他惊讶又感动。这让他觉得，小到打火机，大到买一辆几十万的蔚来，生意做到最后，产品只是个媒介，都是感情需求。
义乌是座民间组织非常兴旺的城市，吴老板也是本地民间救援队队员，身强体壮，一看就像骨干。每次在蔚来在义乌举办的活动，他也是喜欢积极多做一些事情。
“可能是人赚到钱之后，就开始思考“意义”，义乌给了我们很多，我们都想为这座城市出一份力”。
吴老板有点忙，有一句没一句跟我们聊着，他开免提接了几个电话，追着发往南太平洋帕鲁，欧洲克罗地亚的货，一方面手也没闲着，撕下贴纸一个个贴在打火机上，再放进固定盒中，一盒盒包装好。围着小圆桌，全家几个人轮流快速地做这个动作。
如今中国制造的打火机已经占全世界95%的份额，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惊人数据背后的底层运作。
一边谈国际贸易，一边贴贴纸
义乌如今仍和“小商品”三个字脱不开关系。
这几年国外要是有什么好玩的新玩意出现，总会接个梗“现在压力给到义乌了”，这种玩笑话总让人觉得义乌好像只会做廉价仿冒品，低利润卷价格一样。
但这几年，也慢慢越来越多在义乌创业的年轻人，开始搞自己的原创品牌。
我约了另一位朋友庄老板，他目前在做自己文创品牌，三十几岁挺年轻，他老家在温州，本科在杭州读的视觉设计，后来发现到义乌的机会，也过来这创业了。
“义乌创业环境很友好，包容性很强，进入门槛很低，有无限可能，但是赚到第一桶金后就要看你的眼界了，你赚得到的大家都赚得到。每年义乌都会出现个爆款商品，比如早些前手机支架、到后来驱蚊手环、珍珠手环等......但接下来就是价格战，把性价比做到极致”
只要其中一个爆款了就发财了
他拿国内新能源车现况做了比喻，大部分品牌都到了价格战的阶段了，能留下来的，看自己定位，要不比产品，要不比服务，总之都会淘汰一波，不转型或升级就会慢慢走向衰亡。
在他看来，像新能源车品牌这种大浪淘沙般的激荡不是坏事，“像以前义乌都要组团去温州学习，现在温州活跃度已经比不上义乌了，温州越来越固化像死水，而义乌一直有大量流动人口，每个人都有机会逆袭，天天也都有人卷铺盖走人，人来人往，活络得很”庄总说。
每一格小商铺都有与世界连结的独门方式
义乌是个商业社会，对新事物接受度特别快，只要有助于赚钱，增加效率，都可以一试；同时义乌也是个熟人社会，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口耳相传，朋友影响朋友。
整个义乌好像是一个大平台，只要做生意遇上问题，连来连去，都能找到能解决的人，相应的解决方案可能又成了另一门生意。许多创新都是为了商业更顺畅运作服务。
同时开了健身房、餐厅、甜品店，完美的商业闭环
庄总以前是开宝马X5的，前几年试过一次朋友的纯电车之后，就感觉这肯定是以后的趋势。
他也是在朋友推荐下买了台纯电，花了50多万，本来想着反正多买辆车玩玩。那时大家对新能源车还持比较观望的态度，等着看你开一半没地加电的笑话那种。
没想到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而且能换电的便利度还远远高过其他品牌，像在义乌每三公里就有一座换电站，庄总家里的BBA落了灰，日常出门总喜欢开着ES8。
这些年大家越来越接受新能源车，经常请教他买车的问题，一下子他就成了他身边圈子里的红人。他的足球队里，34名球员，好多人问他开电车的感受，踢完球之后让他带着去换电，感受下和加油的速度对比。球友互相介绍之下，越来越多人换了新能源车，其中就有九辆蔚来，还有几台M9。
在义乌，开蔚来的车主中一半之前都是开BBA，超过1/3都经营着自己的企业。庄总卖二手车的朋友说，在30万以上的纯电市场里，蔚来在金衢地区占据了50%的市场占有率。
可能和车主自发社群做得好有关，蔚来车主一向给人向心力强的印象，这一套在义乌这样的熟人社会尤其吃得开。熟人商业社会，只要有辆蔚来，就好像拿到某个圈子的关键门票。
“无论是买车这样的消费品，还是搞钱的商机，都是圈子里朋友互相介绍，但本质是你要为你推荐的东西和信息负责，推荐的东西好，你自己涨面子，大家也能够信任你。”
开像蔚来、问界这样的纯电的确很能在圈子里引起话题，也成为义乌老板锚定自己身份的新象征。一位老板告诉我，以前他开德系豪车去接国外客户，客户啥车没见过啊！有些车就是他们国家自己的土特产嘛！以前他还在收纳箱里放很多不同国家国旗，哪国客户来了，他就很贴心摆个小国旗在挡风玻璃前。
“现在呢！我直接在屏幕上显示国旗！客户一上车，哗！传统油车没有，高清大图国旗就在中控上显示着，好感度直线上升，我看客户眼睛一放光，就知道生意十拿九稳了！”
庄总从BBA换到蔚来开了几年后，他觉得蔚来架构出来的生态模式，也是一个大平台，一切都是为了车主更便利出行服务。
“当然从设计角度，蔚来有很独特的设计理念能打动我。不过更吸引我的是服务，像我那么怕麻烦的人，花点小钱买个服务包很多事就解决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尽量用钱解决，因为那些零碎时间足够你去赚更多的钱，时间成本嘛”。
这次我在北下朱电商小镇和一位义乌老板聊天，他说那四年间，义乌也在求转型，电商迅速窜起，在直播浪潮推波助澜下，内销体量也有长足进步。
他无意间说到，这几年他们通过靠直播，新能源车的个性化小配件也越卖越好，大到音响升级，内饰板改造，小到车上挂外卖的挂钩。很多人买了车就想要按自己的需求买一些小配件，比如蔚来车上一个机器人nomi的装饰，款式有设计感觉的，往往能卖成爆款。还有给特斯拉的置物盒等，消息灵敏的商家都在按市面上热门的电动车品牌开模做配件。
新能源车的各种小配件
反倒是传统油车小配件销量有些停滞的样子，义乌很多老板现在开始做自有品牌，生产款式都是自己说了算，有些以前一直做合资油车配件的店，虽然没第一时间跟上新能源这波，钱越赚越少，不断看到身边朋友都开上ES8，M9，也意识到要立刻开始转型做新能源产品。
我去二区东那边片转了转，有些店主和我说，他们一些新能源配件还持续卖到中东、非洲、东南亚以及南美等地区国家，跟着蔚来、比亚迪、奇瑞这些汽车公司的产品一起往全球市场走。去年，义乌还开办了全国第一个新能源产品市场。今年，举办了30年的义博会出口商品展的官方用车也从过去的BBA换成了蔚来的ET7，这也是义乌商人们嗅觉灵敏的反映。
“什么是义乌指数？很多人看不起小商品的蝇头小利，但小商品虽小，数量一大也成了大数据。”
说起来义乌这座城市为什么商业发达，还不是被逼出来的。义乌地处浙中金衢盆地，山多地少，作物贫瘠，光靠种地根本养不活人，只能走出去。很早以前，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义乌商人背着百宝箱，手持摇拨鼓浪，用红糖、草纸等低廉物品，换取百姓家中的鸡毛，赚取薄利。
《鸡毛飞上天》里有句台词很棒：鸡毛最轻，可有点风，它就能飞到天上去。
“但也不能乱飞啊！掐准时机备货出货，就能大赚一笔，或沦得血本无归，所以在义乌，消息流通得特别快，预判是一种必要能力。”
“很多老板以前也是看不上新能源车，真正让他们观念逐渐改变的反而是这些小配件出货量，为了抢先机，于是自己就先买了一辆回来体验一下，结果发现真的还不错”。
看来义乌老板虽然热衷追着新事物，善于抓住风口预判未来，但本质仍然务实进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