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出去采访,经常遇到的一个提问是:你们现在还有杂志吗?
最近一次提问这件事的是贾樟柯。他最新的一部剧情长片《风流一代》即将在国内上映,我们在他的办公室见面,结束采访的时候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出来:“《南风窗》……你们现在还有杂志吗?”
那天他聊了很多关于时代记忆的细节,在新片里,他把长达22年的素材组织在一起,想知道这些年来,我们的生活里变了什么,丢了什么。前面一直是我在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是他问我,关于一本杂志是否还在以最初的形态存活。
时间往前推一下,9月,在北京,我见到法国艺术家、刘烨的妻子安娜伊思·马田,为了介绍自己,我送给她一本《南风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你们现在还有真正的杂志。”在成为“国民洋媳妇”之前,她曾经是一名驻华摄影记者,为纸刊供图。
这个说法当然首先是因为她的母语是法语,她的中文词汇库里没有“纸刊”这个词,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个陌生化的说法不经意地提示了一点本质的内涵:真正的杂志,是一种矩形的、以纸张为载体的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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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朋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真正的杂志”这个说法太老派太守旧,即使是媒介转型的话语,都早已经是老生常谈。
没关系,假如对纸质杂志的怀旧和坚守显得不合时宜,我们可以把这个话题延伸一下:如果古典的载体正岌岌可危,一种古典的阅读,还有可能、有必要吗?
前几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博主对非虚构写作现状的吐槽,大意是说现在很多做新闻报道的公众号标题都在共享一些相似的句式:“xxx困在xxx里”“一个xxx决定去做xxx”“xxx想要成为xxx”……
这是一个好的批评,身处其中,我承认这是整个行业的问题,内容同质化、标题的缺乏创新、选材的视角受限,这都是行业需要改进的地方。
但是允许我斗胆从新闻行业自身的角度出发,再看一看这些题目。这时候我发现,当下值得讲述的故事其实都被放置在同一个主题下,那就是“困境与出路”。
中学的学生受困于城乡地域差距中的教育现状,临近毕业的学生受困于“干净的应届生” 身份和“毕业即失业”的危机,打工人受困于房贷车贷和裁员潮,年轻的家长受困于鸡娃的焦虑,教师和医生受困于对他们来说更严苛的工作环境。
《今生是第一次》剧照
往小了说,落榜的考生受困于人生不知该往何处去,失恋的人受困于不知道如何重寻人生的支点,生病的人受困于无法面对自己的有限与孱弱。往远了说,更多的人正受困于环境的挤压、全球性经济低迷和社会的丛林属性凸显。
每个群体有每个群体的问题,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问题。
10月底,北京连日大雾,在其中行走,我突然获得一种比喻性的感受:你看不到远处有什么,也不知道大雾何时散去,你只能在这10米之内,确信自己双脚站在地上。在这一刻,个体人生能见度不足10米。
最近看到关于“困境”最好的一段阐释来自阎鹤祥。
相声演员阎鹤祥讲脱口秀,不严格地说,也能看作一种“媒介转型”,都是喜剧,两种形式,他想给自己找更多的受众。他身处一个人们评书相声不再流行的时代,人们更熟悉的,是3分钟看完一部电影,是“小帅和小美”,是直播间里的链接。
他说郭麒麟不是他的话题,而是他的处境,他最好的搭档去录综艺、演电视剧,所有人都在问他,郭麒麟还说相声吗?
阎鹤祥想逃离这个处境,于是他骑摩托车翻山越海,一路走到了家的对跖点,那是全世界离自己的处境最远的地方。
《喜剧之王单口季》截图
“不能往前后左右多迈一步,否则就离自己的处境又近了一步,假如你想双脚离地离这个处境再远一点,但是在南美洲的草原上,放眼望去,连棵树都没有,你都没法上吊。”
万能青年旅店的词作者姬赓在歌词里也曾经多次描写这种处境。在《十万嬉皮》里,是“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在《山雀》里,是“大雾重重,时代喧哗造物忙”;在《采石》里,是“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我却乌云遮目”。
相似的感受汇聚在一起,在大雾中,我们看不到彼此,学术一点说,这是社会的原子化。
孤独是危险的。
人们擦肩而过,却互不了解,每个人的困境在叠加却不总计,随之而来的就是虚无。
但是原本,我们应该相互看到。
在《社会学的想象力》里,米尔斯曾经这样描述社会学存在的意义:“个体若想理解自己的体验,估测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将自己定位到所处的时代;他要想知晓自己的生活机会,就必须搞清楚所有与自己境遇相同的个体的生活机会。”
《绝味之路》剧照
我们其实迫切需要相互了解与彼此懂得。
那些看起来面目相似的深度报道,在占据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夺走一小段闲暇时间之外,对我们的生活而言,是否还有一点超越性的力量呢?
我想还是有的。
在大雾重重之中,阅读会提高这个社会的能见度,你知道有人跟你共享相同的苦恼,你也知道有人在探索如何突出重围,前者会安慰你,后者会振奋你。
法国情境主义思想代表人物鲁尔·瓦纳格姆写过一本书叫《日常生活的革命》,他说到这样一句话:“对任何人来说,‘我’的解放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要发现这一点,即学会生活,决不是学会存活。”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这本书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论几代青年人的日常生活艺术》。那些挣脱困境的选择和决定,才让生活作为一种艺术成立。
恰在最近,教育学家林小英在《十三邀》的访谈里说了一段相似的话:“人一生真的不能只是谋生啊,你还得干点别的,如果你一生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谋生,你这一生就是个苦役。”
《猜火车》的经典台词:“选择一份工作,选择一项事业,选择一个家庭,选择一个大电视机。”
在那一串选择的最后,还有一句“我选择一些别的东西”,I choose something else。
我们相信,让“生活”不是“存活”,有一个办法,就是怀揣一件你认为“对”的事情,即使对于整个社会的趋势和潮流而言,它是“别的东西”。
对我们而言,通过写作去尽可能地联系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保存一本已经存活近40年的“真正的杂志”,是理想主义赋予我们的,那件“对的事情”。
时代尽可能地在变化,有些人抱拥这一切,元宇宙、人工智能、无人驾驶,一个更快更高效的社会。
《从21世纪安全撤离》剧照
也有更悲观的说法,比如王小波在上个世纪末就在《万寿寺》的结尾写下:“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哪一种看法都有存在的理由。我们并不守旧,也不对抗,而是在适应变化的同时,把一件值得的事情做下去,在变动中,值得珍视的,有时候恰是不变的,哪怕它只是一个微小的核。
《南风窗》诞生于飞速发展变化时期的南方城市,时至如今,它还在坚持观察这个社会,并持续发声。它不仅在新的媒介上不断寻找机会,并且依然保留着做杂志的手艺和信念。
我们还站在这里,相信前面有通路,后面是归途。
2025年《南风窗》征订即将开始,订阅我们,你可以在这本杂志里,看到别人,看到远方,看到还在坚持书写的我们,看到生活成为艺术的可能。
40年,我们始终坚信,冷静的力量一样让人热血沸腾。明年继续,一起冷静地思考,热情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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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赵靖含
排版 | 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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