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寻常家宴,一曲微茫——我眼里的黄珂

文化   2024-06-24 09:01   广东  

欧洲旅行五十多天,中餐成了最大念想。念而难得,不免像花和尚鲁智深一样发牢骚:口中淡出鸟来。“中国胃”一发作,就会盘点平生吃过的中餐美味佳肴,其中一大亮点便是黄门宴。


传说中的黄门宴主人黄珂,本月将满69岁。此人名动江湖,只因为干了一件貌似寻常却神奇之事:在北京家中开流水席足足二十五年,招待各路食客累计已达20万人次,至今不衰。


这种“白吃主义”是一种活法,娱人娱己。传媒习惯于把黄珂与战国时期的孟尝君相提并论,甚至称之为“现代孟尝君”。其实这个比喻未必合适。孟尝君是齐国的贵族,门下养了食客数千,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徒,关键时刻会施展绝技化险为夷,能帮闲也能帮忙。

而黄珂本身乃一大闲人,也缺乏建功立业的雄心。他欢迎朋友来家里聚餐,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无非图个热闹,体会分享美食的乐趣。“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多年来重复登门的朋友数量稳定,但是吃了一两次以后抹嘴满意而去再不登门的也大有人在,从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疑惑依然存在。这么多年黄珂费心费力掏钱在家设宴款待天下食客,不可能没有一点动机和目的吧?不断有记者、食客从各个角度提问:


 “您是经历了什么刺激而大彻大悟吗?”
 “您是害怕孤独喜欢热闹吗?”
 “您是想积累人脉寻找商机吗?”
 “您是想把它作为一种修行吗?”


五花八门的问题,黄珂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的问题是没有想好,有时是因为莫名其妙。


      

美国人弗里斯特·甘先生也遇到过类似情景。这位白痴天才某一天忽然心血来潮开始跑步,一跑就难得停下来。从美国西部跑向东部,从夏天跑到冬天,他顶风冒雨乐此不疲,不停地跑哇跑,最终轰动美国。在电影《阿甘正传》里我们看到,满面胡须风尘仆仆的阿甘被粉丝围住,一群记者纷纷问他长跑的动机:


“您是为了世界和平吗?”
“是为了无家可归的人吗?”
 “是为了妇女权利吗?”
 “是为了保护环境吗?”
 “是为了保护动物吗?”


阿甘愣了一会儿,憨憨地回答:“我只是想跑!”


那天我跟黄珂提起《阿甘正传》里的这个桥段,珂爷拍案大笑着重复道:“对嘛,格老子只是想跑!”


       

从望京六零六到中央别墅区大湖山庄,从长条桌到大圆桌,流水的食客,铁打的黄门宴。黄珂能不知不觉开办多年,实在是因为它简单,像每个家庭吃晚餐一样简单,是一种很舒服的生活状态,如此而已。试想,如果有什么经济利益、情感动机,或者用力过猛,能持续25年而不衰吗?


最初只是因为住在望京,一帮北漂诗人作家万夏、李亚伟、野夫、赵野等时常到黄宅蹭饭,黄珂豪爽好客还炒得一手好菜,被众人鼓动喝彩,他就乐呵呵地接客,像阿甘似的一路跑到今天。


       

黄门宴是以重庆菜为主体的家常菜,炒回锅肉,炒猪肝,炒腰花、腊蹄花、霉豆腐、侧耳根……至于黄珂独创的“黄氏牛肉”、“黄氏烧肥肠”、“八爪鱼红烧肉”、“炝炒萝卜缨”更是令人称绝。


为了使各路朋友吃得巴适,吃得可口和健康,他留意减少重庆菜重油的缺点,还研究辣菜如何辣得恰到好处。他对食材和佐料格外挑剔,每年在重庆预定三头肥猪,用来制作腊肉和香肠。时常有人关心黄门宴的经济成本,黄珂总是一笑置之:在我承受的范围以内吧。

实现财富自由的黄珂,单身生活充实而有规律,每天中午起床吃一碗面,然后开始处理各种事情,读书看电影下围棋是每日必修课。年轻时经商搞广告公司、地产公司,完成原始积累,现在除了帮企业做战略咨询,空闲时间越来越多。


       

每天下午四、五点钟以后,食客陆续登门。黄珂见是熟人,淡然招呼道:“自己倒水,喝茶”,闲聊几句走开,继续忙着在电脑上跟人下围棋。若是陌生朋友,他会多聊两句,然后去厨房吩咐厨师适当调整菜谱……无论是布衣书生、落魄屌 丝,还是官员商贾、明星名流,他一视同仁。身份、地位、年龄、学识、性别、国籍都不重要。


大约傍晚6:30,客人基本到齐,圆桌上二十多道菜摆放就位。黄珂招呼大家入座,还习惯性的对新客人笑道:“我这儿最大的规矩就是没规矩,大家随意!”喝酒与否,客人自便,黄珂说:我的喝酒指标已经完成,就不奉陪了。


       

黄门流水席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场,能化解饭局上的各种陋习,又能保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喝酒的不闹酒,谈天说地的也很少争吵,不让主人为难。有人三杯酒下肚起身朗诵诗歌,有的女歌唱家拉开椅子来一场清唱。兴之所至,大提琴家李扬现场演奏一曲,美食家周伟思技痒难耐跑进厨房整出一盘爆炒鳝鱼,粉拳女侠周燕意犹未尽:珂爷,再来一盘烧肥肠嘛……


各路饕餮君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时候,黄珂已经吃完,悄悄退席。他或是坐在客厅看电视,或是室内行走接电话。他每天保持完成一万步的行走指标。美食不过量,话也不多,自己和客人都轻松自在。


      

多年来黄门食客之间自然有各种交集,商人在这里撞到生意伙伴,艺术家触发了开办画展的灵感,痴男怨女巧遇啼笑姻缘,患者带来化验单向名医问诊,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联手促成救助病患儿童的公益拍卖活动……


黄珂的乐趣就在其中。他年轻时的激情在岁月里沉淀,貌似消退了,却绝不会消失。他依然坚守自己的信仰和价值观,但不一定挂在嘴边。朋友们慷慨激昂地交谈时,珂爷在旁边静静听着,一脸的云淡风轻。


不知多少次,我在夜色中离开黄门时,总不免感慨:珂爷以一己之力,让朋友们体会到美食的魅力,实在难得!最寻常的吃喝,其实是一项无比伟大的工程,有着丰富的内涵和外延,它既是物质层面的享受,也能带来精神层面的愉悦。


单身老男人黄珂无疑很有女人缘。前些年他也曾尝试改变单身状态,后来发现比较麻烦。再好的女人也难以忍受每天食客盈门的情形!而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实在离不开朋友们。


       

说起朋友,他有办法使大家绝不停留在酒肉朋友的低级层面。推杯换盏间,他总能通过朋友们的谈吐撞上新鲜有趣的话题。与朋友交往,“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他始终坚持的原则,不过度,不越界,不厚此薄彼,不涉及经济利益。友情就是友情。


寻常家宴酬诸友,一曲微茫度此生。


我一直认为黄珂是一位存在主义生活家。所谓存在主义不仅是一种哲学理论,更是一种遵从内心选择的生活方式。黄珂以自己的实践体现了这种生活方式。他经历过灾难和亲人的生死别离,他看透了人生的虚无。他以美食救赎了自己,也使朋友们在品味美食中提升了生活的乐趣,本来无意义的人生因此增添了某些意义。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从目前看,黄门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像那个无忧无虑的阿甘一样,远处漫天云霞,黄珂跑得不紧不慢,意兴正酣。


2024年6月11日,罗马

新汉尊
为了汉语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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