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凝眸(3)
宋双和黄恩立即试穿衣服,他们的手举起来挡住了灯光。冬梅木桩似的站在暗影里,看他们忙碌。那个女人关了提包,走到火边去炒菜。冬梅把手上的衣服塞进桌上的提包,轻轻地拉上拉链。那个女人往铁锅里打鸡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她足足打了二十个鸡蛋。火苗一蹿一蹿地舔着锅底,狂躁不安。陈龙想女人还会往锅里放点儿什么的。果然,女人跑到堂屋,拿来一个塑料小包,用刀子割了个口,手一抖一抖地把小包里的东西撒到锅里。女人只撒了一点点,便把塑料包放在碗柜上。陈龙想她往锅里撒了毒药,她为什么要毒死宋家的人呢?
宋双穿着女人给他的白衬衣来到火塘边。女人说我买了包味精,放在碗柜上,以后你们煮菜时放一点儿,菜就会比原来的好吃。宋双拿起那包叫味精的毒药看了又看。
鸡蛋汤冒着毒气,他们都围桌吃起来。女人给宋双、黄恩、冬梅每人夹了一个蛋,然后自己又夹了一个。女人说妈,你怎么不穿我买的衣服?我的妈没有了,你就是我的妈,后妈也是妈。宋双、冬梅的嘴巴突然停住不动了。冬梅哇的叫了一声,鸡蛋从嘴里喷到地上。女人说怎么连鸡蛋都吃不进去,它总比饭里头掺屎要好吃吧。宋双的眼睛大了,把鸡蛋吐到碗里,说你怎么还提从前的事。女人说我是无意的。冬梅舀了一瓢冷水,含在嘴里哗哗地漱。宋双说你妈是得妇科病死的,那个姓陈的癫仔没给我们钱治你妈的病。冬梅哗地把水吐在门角,说你们吃,我出去一下。陈龙想他们都中毒了。
村庄开始收玉米,家家都把玉米壳剥在晒坪上,让火辣的太阳暴晒,准备秋天用来引火或者垫猪圈。陈龙看见白花花的玉米壳堆满各家的晒楼,处处弥漫玉米的香味。那个戴耳环的女人换了一套新装,在村里走了一圈,然后缩回宋家。女人在每家的门口都停一下,说要找酸李果吃,但李果都被孩童们吃光了,现在没有了。陈龙还听到女人跟碰到的每个人都说月半节快到了,鬼节快到了。
只要不下雨,玉米壳总要堆在晒坪晒上十天或者半月。夜露起来的时候,白天被晒硬的玉米壳就会渐渐变凉、变软。陈龙发现宋家的大门虚掩着,屋内黑漆漆的,鼾声在里面滚动。陈龙钻到宋家的玉米壳里,翻天躺下。天上的月亮这一刻躲藏在浓云的后面,风从远远的地方吹来。陈龙突然听到玉米壳里有响动,警觉地跳起来。他看见玉米壳的那一边站着那个戴耳环的女人,女人只穿一条裤衩,把朦胧的月光都照白了。女人说太热了,睡不着,玉米壳里凉快。陈龙慢慢地往后退,头快要勾到自己的裤裆。女人说你不是男人吗?你怕什么?你来呀。陈龙说你别害我,你是谁?女人说我是祖英,冬梅骂我是野鸡,她才是野鸡哩。陈龙说你骗人,如果你是祖英,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女人轻轻地笑起来,笑声很古怪。
陈龙想这人不是祖英,她为什么要冒充祖英呢?祖英头发稀黄,身子瘦弱,才十三岁……一天早晨,小沟里的水已经亮了,但磨坊的边边还留着夜晚的颜色,我看见祖英突然从磨坊里冲出来。我说祖英,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等我路过的时候,用木棒敲我?祖英坐在路边,说我怕。我说你怕什么?祖英说我一听到脚步响就怕,怕那个寡妇来打我。我说寡妇不是你后妈吗,她怎么会打你?
祖英说寡妇叫我打猪菜,你知道天那么旱,猪菜都被晒死了,昨天下午我才打得一半背篓。寡妇说你怎么才打这么点儿,你吃屎吧。寡妇递了一碗饭给我。我饿了半天,接过碗就往嘴里扒,当时我闻到了一股屎臭,但是我饿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知道扒,快把饭扒完的时候,看见有一团猪屎粘在碗底。我把碗朝寡妇摔过去,碗破了。寡妇说你敢打我,滚。寡妇把我推出大门。我说这是我的家,又不是你的家。寡妇没等我说完话,把门哐的一声关回来。爹一句话也不敢说,怕得身子直筛糠。昨晚夜,我就睡在这磨坊里,饿得肚皮都贴到了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