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日剧《ゆとりですがなにか》(宽松世代又如何)播出,作为年度热剧,卡司豪华,编剧宫藤官九郎聚焦日本“宽松世代”群体。借由他们的三十而立,进而衍生了一系列故事。所谓的宽松世代,通常泛指02年进行教育改革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大多为90后,他们既是和平年代优哉游哉的一代,也是泡沫破灭后迷茫困惑的一代。剧中人物极致却不失代表,情节混乱却有迹可循。没有为哪个世代正名,也不为哪个时代歌颂。有虚伪,有冷漠,有温暖,也有希望。尤其喜欢的剧中一些设定,诸如:人都是多面体,我们接受光鲜的大师名流也有自己的龌龊,底层民众也不全是淳朴。世界多样化,一个国家,一个世代,这千万上亿之人远不是一两个标签能概括的。
纯真孩子们也有童心下面的坏心眼,精致利己的大人们也有深夜问心的淳朴时刻。这在如今这个喜欢开篇就扣帽子,聊立场,谈屁股,论动机,似乎公众人物就一定要是圣人容不得任何污点,有一处道德瑕疵甚至与你不合就要口诛笔伐的的互联网时代来说,似乎尤为难得。
那如果抛开剧中的人物而言,现实中日本的90后如何呢,一定是平成废宅,亦或者躺平世代吗。也许不是,那么咱们来看看我身边的日本90后。
宽松世代的笨蛋
哲顿是我们的球友。目前的职业是中学体育老师兼校队足球教练。之所以叫他哲顿是因为他自诩《CROWS》里的花泽三郎。而这个角色在漫画里的绰号就叫哲顿。
哲顿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90年出生,上面有一个大他6岁的姐姐。如今是一位司法书士。做为90年代开端,这一年是既是日本繁华巅峰也是日本破灭元年,而也是这一年,家里哲顿降生,新房购入,双喜临门——吗。按照哲顿自己的话说,自己和蜡笔小新家的情况差不多。童年不至于拮据,毕竟还赶上泡沫尾声,但绝不奢靡。一年能有两次度假,冬天北海道温泉滑雪,夏天轻井泽避暑纳凉。自己没有对比,觉得不错,但姐姐总是念叨前几年的阿尔卑斯和夏威夷。
但随着越来越大,在他小人小眼小脑袋的视角里,似乎妈妈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勤劳”,诸如会因为买到CP值很高的食材而高兴,会动手给他和姐姐做手工。而往后更是像足了美伢,总是告诫他:存钱是个好习惯哟,存钱是一种厉害的本领哟。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无法支撑两个孩子的私立花销,哲顿于是就近入学了一家公立小学。而也是从这一届开始,日本进行了宽松教育体制改革。而这代人也被后世冠以:
ゆとり世帯。
当时的情况是:上课教什么,课后就写什么,当然,考试也就考什么。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哲顿小初成绩还尚可。但对于爸妈来说也没啥直观感受。毕竟为了照顾孩子的自尊心,日本考完试连排名都没有。
不同于姐姐有写不完的作业,哲顿从小学开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因此课后的足球社团成了哲顿的消磨时间和年少荷尔蒙的归属。当爸妈在饭桌上问起姐弟俩的理想是,84年的姐姐言简意赅的两字表明:东大。而哲顿则是恨不得站在桌子上,热血沸腾的宣誓:我要带着球队制霸东京,制霸全国!然后是世界杯!随后,姐姐冷脸嘲讽:等到了高中,哲顿基本告别了文化课,一心一意的扑在足球上。叠加青春期的叛逆。爸妈没少进行物理,心理、男女混双教育。
但是在哲顿看来,自己上的是普通公立高校,读大学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东大只欢迎两种人:一种是整天闷在图书馆里带着厚重眼镜看到女孩的口吃的聪明人;另一种是带着白色手套有司机接送的少爷小姐。
自己与其在学习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努力踢球,争取做个职业球员,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而姐姐每天刷题想要考东大分明就是白日做梦。
由于理念不可调和,哲顿和家里的冲突愈演愈烈。甚至好几次,选择离家出走。但最后结果基本以零花钱告终而结束叛逆。姐姐直言:宽松教育让弟弟自私,懒散,不懂感恩,毁了弟弟,甚至毁了这一代人。
但说来讽刺的是,一向不被父母看好的哲顿在高三那一年的全日高校足球联赛里踢进了8强。由于场上表现不错被筑波大学提前特招。而这所大学,正好是姐姐二战东大失败后就读的大学。成绩天差地别的姐弟俩,最终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成为了校友。
多年后,哲顿大学毕业,没能如愿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带领着手下的小伙子们在球场上重新拉起了制霸全国的横幅,并为此努力训练。而这些小伙子在他眼里,则是更加的自我,躺平,中二,不思进取。渐渐的,他也开始理解了姐姐当年的嘲讽。似乎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宽松且广泛的教育让学历迅速贬值。那天踢球结束,我们一起在海边BBQ,哲顿姐姐也来了,聊到教育时说道:教育的作用从古自今都没变过,为底层培养螺丝钉,为高层培养接班人。
我的年代,大家拼命刷题,为的是以后当医生,做官僚实现阶级跨越。残酷,但有效。如今的孩子教育则更多样,可以读书,可以踢球,甚至可以唱跳,秋叶原哪天不成立三五个地下偶像呢。
而这种变化也许是我们当年只有读书这一条路,社会还在高速发展,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明日骄子,可以挣大钱,可以当胜者组。而到了当下,日本已经很平了,或者换个词,也很宽。读书进东大,做官僚不再是唯一选项了。哲顿你觉得,这是退步吗?
还有呐,姐姐,向你道歉哟。ゆとり世帯才不都是笨蛋呢,高三那场球赛很棒,姐姐有偷偷去现场帮你加油哟!姐姐说完,哲顿久久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趁着这个时候,老杨偷偷拉着姐姐聊了会儿天,事后我问他说了什么。他说:永远不要和亲近的人说狠话,说气话,不说话。但我看姐姐的后续笑颜,总觉得他不止说了这些。哲顿呐,你要看到这个视频,我建议以后别让你姐姐和老杨见面了。
山崎
山崎,男,32岁,平民出身的庆应生,东大病晚期患者,圈子里最年轻的税理士,山崎12消灭者,这也是为啥我们喊他山崎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山崎有些像《宽松世代》里的马里布。除了风俗店的工作经历,他的原生家庭略复杂。
根据山崎自述,五岁那年,父母离婚,随后父亲消失,二十多年杳无音信。母亲靠着在居酒屋做菜把自己养大。大概到了初中前后,山崎因为单亲家庭自卑,母亲了解后去学校找老师沟通,但最终没什么变化,同学们的态度无非是从排挤转向孤立。山崎回家后跟母亲说,都怪父亲,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母亲一时顿住,随后抹泪,良久后才说:你父亲在92年离开的,你现在能住在这个房子,就是他作为男人的担当。多年后,山崎才听懂这句话。是呢,92年呐,那是房产泡沫后破灭的第二年,自己降生,房价下跌,房贷暴涨,父母离婚,独自离去。这狗日的时代。
之后的日子里,山崎开始变得更加孤僻,不再与同学们争辩,甚至疏远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取而代之的,是更努力的学习以及身体锻炼。多年离群换来的是庆应录取,而且山崎提到这段经历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其实自己一开始的目标是东大,但因为家里穷,几乎没有念过塾。如果有了解庆应的朋友,这句话有多高的含金量。但到了大学,山崎的情况也没有好转多少,毕竟在日本,出身是圈子文化的第一步。更何况是在桃色与阶层齐飞的庆应。当然,桃色俩字就跟山崎扯不上啥关系,毕竟和这里的姑娘约会起步得是银座麻布,再好点也可以是巴黎纽约。别怀疑日本有多少老钱,泡沫是破了,但日本不是完了。old money会转移,不会消失。而至于山崎的家境,代官山喝杯咖啡都要琢磨一晚上,唯一的姑娘也就是五姑娘了。
所以大学四年,山崎仍旧是保持奋斗。而这份奋斗补偿给他的是,大学毕业两年就拿下了日本士业中难度最高之一的税理士。山崎曾在酒桌上和我说:我和同学们不一样,人家出生就在港区,而我在板桥。
他们出生的就有东西,我爬了二十年才能和他们同桌,是爬,不是走。因为我要四肢全部用力才可以。
我看过有的少爷抱怨过一个月零花钱只有100万,说这点钱连吃饭都不够。而我呢,600元的便当吃了近十年。哥几个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舍得吃1000元以上的便当吗。19年创业后。而且并不是自己想吃,是怕被员工看不起,毕竟谁会想在一个天天吃600元便当的社长下面工作呢。就这样,毕业后山崎入职大手,几年时间,在池袋买下一间小公寓,给母亲开了一家居酒屋。19年放弃千万年薪,自己开了一家事务所。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相识。
如今的山崎,靠着大手期间积累的资源,以及庆应的前后辈文化,事务所经营状况还算不错,但他每天依旧连轴转,谈合同,做业务,搞合作。就这,还时不时喊着要考个东大的学位弥补遗憾。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是个停不下来的人。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奋斗得到了正向的结果,另一方面又是因为少年时期的经历让自己对生活总是有种焦虑感。
大概也正因为这份焦虑感,让山崎一直没能成家。他害怕自己会变成父亲一样的人,但自己又没有父亲那份独自抗下所有的勇气和担当。
我们很难把如今这位西装笔挺,谈吐从容,日式典型精英的男子想到他曾有过如此艰辛的过往。
老杨听罢碰杯:Yamazak sàiko(山崎NB)山崎听完轻笑:Yamazakiへんかなし(山崎不变)
空心的精英
平泽。东大毕业,港区生人,长得像贺来贤人但个头稍矮一些,父亲医生母亲高中老师。现就职于某顶级咨询公司,座驾奥迪RS7,房买在西新宿。
就这条件,前年跟相恋5年的女友分手,去年谈了一个坚持7个月,今年谈了俩,都没超过半年。用老杨的话说,小伙子,你这条件能把对象处成这样,这是在渣男的路上渐行渐远呐。
而当这哥们聊完自己的成长历程后,我和老杨异口同声:小伙,你是真该啊。
由于高知家庭出身,平泽家里从小奉行优绩主义教育。从读书的成绩,工作后的KPI、OKR,一切高标准。
学习成绩常年前五,就连幼儿园吃饭都得是第一个吃完第一个刷碗的。等到了高考,目标院校自然是东大,至于双壁,看不起我这家学基因是吧。
毕业后,自然也是挑最顶间的公司挤。就他目前任职的公司。应届生录取原则是东大10%,庆早5%。
而平泽一路打怪升级,顶级名门的学历,大手公司的高薪工作,可以说他所得到的一切成果都是优绩主义制度的奖励。理所应当的,他在毕业后的生活和工作依然延用着所有优级主义教育下的核心:所以他喜欢聊宏观经济,聊时事政策,聊万物皆可量化。聊非理性的市场给了理性人更多的机会。而这种理性到了生活中就变成了,前一天分手隔天就能从容的去联谊,不允许自己多浪费一秒。结果是,前前后后四五个姑娘了,没一个受得了他的。
平泽的择偶标准堪比投资前的分析。从相貌,出身,爱好年龄各方面选个差不多的,才愿意展开接触。这一下就滤掉了一大半的候选人。等到开始相处了,他又要求姑娘独立,别总粘着他。他要工作,要赚钱。不然以后结婚生子,孩子的教育怎么办,现在私立名门多难进。国际学校又有多贵等等等等。然后,等姑娘受不了他了提了分手。他又开始和我们诉苦,说什么现在的姑娘贪心,既要又要的,不懂得体谅男人的不易等等等等。
一开始,老杨还安慰两句,表示要给他介绍个更好的。时间长了,老杨在面对平泽求介绍的请求直接选择无视。老杨原话是:把姑娘介绍给他,姑娘能把我筋抽出来,再用我的筋把平泽勒死。生活只有社会化的竞争和效率,过分强调人的“工具化属性”,要求自己就像一颗顶级的螺丝钉,为了卡进社会这个巨大的机器里,不断努力打磨自己。
于是在他眼里,自己为了对方所做的所有牺牲,对方也要为我牺牲和改变才公平。
在老杨看来:平泽追求的从来不是爱人伴侣,而是一副趁手的工具,一件他光环上的装饰。他爱的不是姑娘这个人,是姑娘“工具化”属性,她最大的用途不是两人的相濡以沫,而是贤妻良母,相夫教子。
可在姑娘们的眼中,这种自我献祭式的相处根本就是情感绑架,跟爱情扯不上半点关系。更何况人家姑娘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人家想要的是陪伴,是自然而然的付出,而不是“我牺牲自己讨好你,你也要改变自己迎合我”的牺牲。
到今天,仍有朋友会问,平泽这条件怎么还单着呢?老杨笑道,他哪懂得爱人,他连爱自己都没学会。
后言
宫藤官九郎在《宽松世代又如何》里的某一集里,让相差近四十岁的两代人面对面坐下来。果不其然,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老一辈嫌对面的“宽松世代”优柔寡断、既没有礼貌更没有魄力;小一辈则觉得“团块世代”压迫性太强,老了却仍然固执。场面好笑又熟悉。
人们总以为,在宽松教育下优哉游哉长大的孩子会变得无所事事。甚至有些孩子自己也会这样认为,比如哲顿。但事实上,教育仍旧跨越阶级的最直接手段,看似宽松,实则狭隘。
人们总以为,在泡沫破灭后长大的孩子们,因为没见到过繁荣的景气,最后失去奋斗的欲望,变得佛系。但事实上:
机会永远都在出现,但是只有拼了命的努力,才能抓住其中一两次,但只是这一两次,就足够了。
人们总以为,那些从小站在阶级之上的精英们可以永远拥有社会最大的善意,却不知道,为了维持这份善意,他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惑,哪个年代都有充满烦恼的年轻人,就像“团块世代”的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写的:1969年这样,1989年是这样,2019年亦如此
视频版请移步B站/YouTube:东京老萧
官网www.KingsJapan.com
微信咨询:masonjapan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