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清的写意花鸟画大家中,每每提起八大山人,人们总会立即想起他画作中那些奇形怪状的鱼和禽鸟形象。八大的绘画无疑是晦涩难懂的, 他以一种极为夸张简化的创作形式描绘了一个怪诞而奇异的世界。
在他的画中, 鸟不飞, 鱼却飞到了天上; 小鱼大于巨石, 鹧鸪大如牛; 猫如虎, 鸟似鱼; 鸭子与山融为一体, 山就是鸭子……即使画出的鱼、鸟从整体形象上是逼真的, 画家却往往将其眼睛表现为奇特夸大的方形,将黑色眼珠顶在眼圈上,呈现出一种“近似白眼”的怪异神情。
《花鸟画册之二六月-鹌鹑》上海博物馆藏
《鱼鸟图轴》上海博物馆藏
关于八大的这些怪诞之作的创作来源,学界有很多种推测与论断,其中较为公认的观点是,这种创作形式与八大自身的生活经历,特别是其禅宗思想背景有极大的关联性。
八大山人原名朱耷,为明朝宗室,在他19岁时经历了明灭清立,当时的清王朝对明朝宗室之人采取高压政策,迫使八大在23岁时削发为僧。“栖隐奉新山,一切尘事冥”,在寺庙里,八大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参悟禅道、晨钟暮鼓的时光。虽然晚年离开了佛门, 但禅宗思想仍然是他思想的主流。
烫知识:
八大山人可不是八个人哦!
在禅宗看来,变异只是世界的表相,“万法唯心造, 心生则种种法生, 心灭则种种法灭”。因而禅宗热衷于以现存世界的荒诞来打破人们固有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曾有僧人问唐代池州宝云禅师:“如何是高峰孤宿底人?”宝云回答说:“半夜日头明, 日午打三更。”又有一僧人问北宋兴元府青悍山和尚:“如何是白马境? ”此和尚回答道:“三冬花木秀, 九夏雪霜飞。”[1]在这里, 四季颠倒, 时间乱置。禅宗思想正是要打破世界的秩序, 突破表相的束缚, 在狂怪中寻求到真实。而八大怪诞画风的思想来源便在于此。
八大晚年时期的怪诞之作,反映出了他对自我的生命意义思考的痕迹。他在绘画中的怪异表现,意在通过脱离常规的形式,解除人们对表相世界的执著, 去追求真正的意义世界。以超越视觉的真实来导向心灵的真实, 以对时空关系的打破来表现真实的生命感悟。
[1] 《景德传灯录》卷九, 卷二十,《卍续藏经》第 55 册
清·朱耷 《孔雀竹石图》纸本水墨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美术馆所藏《孔雀竹石图》是反映八大山人晚年“怪诞画风”的代表性作品。画面构图形式极简,倾斜的崖壁、立于磐石之上的两只孔雀,皆以精炼简洁的笔法勾勒而成,造型憨态可掬。周边大面积的留白,与画中心的禽鸟形成了鲜明的虚实对比,这种处理方式在增强画面空灵感的同时,使得作品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及艺术张力。
然而,若进一步细细品读,此画又处处给人一种“颠倒乾坤”之感:刀劈斧凿般锋利的山崖倾斜下来,视觉上极具压迫感,山崖下方,一丛竹叶和两株盛开的牡丹透着勃勃生机,然而这些在真实世界中本该生长在地上的植物,却从山崖的缝隙间悬空倒挂了下来;画中心,两只孔雀神情奇异而夸张,皆是标志性的“白眼向天”造型,其中一只伸长了脖子,警惕地望向前方,另一只则缩脖鼓腹,转过头与同伴望着同一方向;下方孔雀栖身的磐石,其形状亦不可以常理推之,上大下小,头重脚轻,危如累卵,仿佛下一刻就会倾倒,为画中本就险仄不安的氛围更添一层紧张之感。
八大将禅宗思想中的色空观与破相论融入到了画中,即超越世间万象的外在表相,直接触及心性的境地。通过对孔雀、磐石等物象形态与空间布局的变异,打破人们的惯常思维,以一种符号化、夸张化和趣味化的方式呈现出了一个神奇的艺术世界,也表达出了自我对世界与生命的思考和感悟。
撰稿:肖雪 / 编辑:金雨沁 楼可人 / 主任编辑: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