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那时候,农人的一日三餐

时事   2024-09-19 21:35   北京  

*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9期内容

老家人不讲究早餐。

那时候,老家的早餐、午餐和晚餐没什么不同。咸菜、煮红薯、玉米饼子或者馒头,再随便炖点白菜或者萝卜,就是一天的开始。假如头天晚上有剩饭,第二天加加热,便成了早餐。为什么没有鸡蛋?因为舍不得。鸡蛋要用来换钱,家里的油盐、孩子的铅笔作业本以及村人之间的礼尚往来,全靠这点鸡蛋,所以鸡蛋与自家人基本上没有关系。地里一堆活等着干,孩子也要走很远的路去上学,早晨时间金贵得很,也没有时间煮稀饭。那时没有燃气,就算烧碗开水也得动柴火灶。遇上天气不好,土灶还会“窜风”——烟从灶口冒出,烟囱成了摆设。小的时候,记得很多次我都是在浓烟中醒来,洗过脸,母亲已把早餐摆上了桌。我在老家生长的15年里,母亲从未迟过一顿早餐,在那个生火需要烧灶、吃水需要去挑、做饭只能用大铁锅的年代,这是母亲用辛劳创造的奇迹。

老家人对早餐的唯一要求就是填饱肚子,因为只有把肚子填饱才能应付地里繁重的农活。记忆中红薯与玉米饼子是早餐的主力,虽然孩子们对这两大件深恶痛绝,老人们却很满足。他们说前些年闹饥荒,别说红薯,草根都吃不上。我爷爷常给我讲挨饿的经历,说村里人饿急了什么都吃:草根,树皮,玉米芯,老鼠,观音土……有村人还将路过村口的马拉的粪便撮回家,用水冲洗,将未及消化的玉米粒煮来吃,才拣下了一家人的性命。当时我还不信,不知道人的性命比尊严更重要的道理。深得爷爷宠爱的我,在吃红薯的时候可以剥皮,可如果别人也要剥皮的话,爷爷就会开骂,说地瓜皮能毒死人吗?在我那挨过饿的爷爷的观念中,只要毒不死人的东西,都可以当成塞进嘴里的粮食。

老家人不讲究午餐。

咸菜、煮红薯、玉米饼子或者馒头,再随便炖点白菜或者萝卜,就是一天里最重要的那顿饭。假如早晨有剩饭,中午时热一热,便是午餐。但一年里,随着农事的变化,午餐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冬天是农人最清闲的季节,很多人家干脆省去这顿饭,理由是不用干活,吃午饭干什么呢?对他们来说,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干活。不过,那个季节他们会将早餐的时间往后拖,晚餐的时间往前提,那样就把中间会“饿”的问题解决了。而到了麦收与秋收,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就让午餐变得极为重要了。当然并非要七个盘子八个碗的,累了一个上午的农人们,哪还有体力回家做一顿像样的午饭?他们对午饭的要求,不过是“简单但有营养”。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农村刚有了挂面,母亲就买来一些,当成麦秋两季的午饭。回到家,父亲烧火,母亲煮挂面,饭做好每人干掉几碗,母亲匆匆把锅和碗刷了,一家人马上又下地干活了。麦收那些天,母亲从未真正意义上休息过——夜里在麦场上打完小麦,回家打个盹儿,就算歇过了。

老家人不讲究晚餐。

对现在的城里人来说,晚餐的标准是吃得好并且要吃得少。但老家的晚餐与早餐和午餐没什么不同。咸菜、煮红薯、玉米饼子或者馒头,再随便炖点白菜或者萝卜,就是晚餐。如果中午有剩饭,晚餐便简单了很多。由于时间相对宽裕,一般的人家,晚餐的量都会大一些,农人吃得也会多一些。不过也有例外,记得当时村里有一户河南搬过来的人家,即使农忙季节,晚上吃的也多是稀饭。他们将稀饭称为“汤”,将吃晚饭称为“喝汤”,说是晚上又不必干活,为什么要吃干饭呢?还说在他们老家,户户如此,没人会在晚上大吃大喝,那是浪费粮食。

那时候,农人的一年里,唯有除夕夜那顿晚餐,才勉强称得上丰盛。我家饭桌上多是四菜一汤或者六菜一汤,有鸡、有鱼、有炒菜,汤多是木耳鸡蛋汤。对节俭了一年的农人来说,这是难得的“奢侈”。但也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如此。记得我在除夕夜去过同村的一个同学家,见桌子上只摆着一个铝盆,里面是白菜、粉条、猪血和几块肥肉,我的那个同学闷着头只顾挑肥肉吃。他告诉我,他家从没有吃过鱼,包括过年。后来那个同学成为一名远洋捕捞船的船长,有次春节我们在老家遇到,他说现在看着满船仓的鱼,他一口都不想吃。

坐在热烘烘的炕头,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日子虽然贫穷却有盼头,从容而不焦虑。就像我爷爷常说的那样,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且无病无灾,人活这一世还要求什么呢?

我觉得,爷爷的话是有道理的。

作者:







半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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