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去派出所的户籍室见朋友。
朋友在办业务。
有个孩子去外地上大学,打算转户口。
朋友给她办好手续后一再交待,一定要尽快落户。拖时间久了,就成黑孩了。
转户口的小朋友,不知道黑孩什么意思,也没问,笑笑走了。
坐旁边的我陷入沉思。
原来计划生育严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有小黑孩。不是自己家的,就是姨家,舅家或者躲在姥姥家的。
有个小女孩,家是邻村的,一直没落户,就藏在姥姥家养活。她姥姥和姥爷住在村外的树林里,她人很伶俐,常常去舅舅家走动,来来回回从很多人家门口经过。
大家都喜欢逗她,叫她黑丫。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别人叫她,她就抗议,越抗议,别人越逗她。
我那时比黑丫大一些,虽然不叫她,也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如今回过头来看,一个孩子,因为没有户口,便没有了某种许可,不能回家,不被善待,还要被不认识的人逗趣。她心里该有多难过。
没有人在意她的难过。使人更难过。
村子里还有一个哑巴,比我大一点。不知道是先天哑,还是后天生病原因哑的。
他明明有名字,没有人叫他名字。
不管他从哪里经过,大家都叫他,哑巴。
越是人多的时候,一群小男孩叫的越大声。
要不就拿石头丢他,惹他大喊大叫,咿哩哇啦。
没有人在意哑巴也会长大,没有人在意哑巴有没有尊严。
还有一个聋二奶。
全村人都叫她聋二奶。
聋二奶长得很漂亮,瘦瘦小小,都六十多岁了,眼睛还是很亮。她是后天聋的,会说话。一开口就是笑模样。
我一直以为她是谁家老二的媳妇,所以叫她二奶。
后来才知道,她是尤家某个去世了的人二房太太,所以叫她二奶。因为她没有孩子,夫家去世后,她就进了村里的敬老院。
但是她爱热闹,待不住,喜欢动着小脚到处转悠。
她因为听不见,和人说话都是看口型,别人叫她聋二奶,她也无所谓。
如今想想,把一个人所有的不如意,都给集中在对她的称谓上了,不知道聋二奶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介意。
聋二奶在的敬老院里还有一个瞎子。最早的时候,瞎子会敲锣,走街串巷的给人算命。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瞎金。
是他小名叫金吗?不知道。
他敲锣从路上走的时候,有人会拿走他的锣。也有人领着他在路上打狗的杆子,领到小水坑里去。
瞎金一辈子未婚,脾气爽朗,别人捉弄他,很少见他生气。
但他和聋二奶曾经吵过很多次架。我虽然常常去敬老院玩,也不知他们为什么吵架。
他们两个都喜欢小孩,要是有近门子的小孩逢年过节去看他们,他们常常正襟危坐等着,又忍不住摇头晃脑把高兴露出来。
我因为朋友的一句小黑孩,想起了很多往事和故人。
记忆中的民风淳朴,和许多人做了很多恶不自知,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