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朋友店里玩，店门口坐着一位老人，正在吃朋友做的炸串。
朋友问他，今天给您多放了洋葱和香菜，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他说，我吃着都好吃。
朋友笑着说，老头，尝不出来味。
他说，这就是最好吃的饭了，还有什么挑的。原来那些年，什么没吃过。
他指指头顶的国槐树，说，这样的树叶子吃过，南瓜梗吃过，剪子鼓吃过，地瓜秧子吃过，河里的水草也吃过。那会吃不饱，什么都吃，也不压饿。就是因为太饿了，才去当的兵。上完高中就上部队了。
我问他，当兵了，后来呢？您现在退休了吧？
他说，我是团长退的休，现在工资一个月一万一千多。
一位穿着普通，坐在路边板凳上吃炸串的老年人，说他是团级干部退休，一个月工资一万多。如果不是他自己说出来，谁也猜不到。
我问他，您现在做什么？
他说，收破烂。
我说，退休工资这么高，怎么还想着再干活呢？
我这么一说，他忽然激动起来，说，我们要是不干活，社会还不行。我要是光为我自己，早不干也行了。我得干活，我干活挣得钱还不够，还得从我工资里往外拿。
您拿钱干什么？
我干什么？北边养老院里，那些老人冬天一季衣服，夏天一季衣服，都是我给买的。荣军医院要是有需要，我也买。还有一个孤儿学校的文具，也是我买。六路那边我还弄了一个免费茶馆，谁去都能喝。
我问他，怎么想着做这些事的呢？
他说，我去参加越南自卫反击战，一个师，就剩了我们六个人。六个人守在一个高地上，拿着机枪往下扫，一下也不住闲，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也不敢往上攻。我们六个人坚持了几天几夜。哪有东西吃，也没有水，时间长了，拿死人静脉里的血润润嘴，把尸体放在前面挡枪，好几天大部队才到。大部队到了，把我们用担架抬下来的，都累昏迷了。
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您多大？
你看着我像多大的？
看不出来，有六十五？
我是四九年的，你算算多大了？
您有七十六了吗？看不出来。要是照您这个精神劲，我看您能活到一百三十岁。
不用活这么大。
好人有好报，您做好事，能活的就长。您后来剩的这六个人，都还健在吗？
还有三个，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天津，一个是我。剩下那三个都是四川的。四川兵哪都有，不孬。
正聊着，旁边店里的人叫他，跟他说把废品给他放他小车旁边了。
他打着手势回答，知道了。
我问他，他们都知道您是退休的吗？
他说，都知道。很多纸箱子都是他们送给我的，不要钱。
他是一边吃煎饼，一边跟我说话。话说到这儿，煎饼也吃完了。他拿起水漱漱口，拉着他的小推车，跟我和朋友打了招呼，继续干活去了。
我以为他一会就回来，结果，到我后来从朋友的店里走，他也没再回来。
都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我觉得大爷属于大隐，不管他从谁的身边经过，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位英雄，九死一生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