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早些時候,我曾經做過一篇名為《分享一本好玩的书丨〈陈三立诗歌选注〉》(點擊書名可閱讀)的推送,可以視作當今古籍整理校註工作的一個縮影。但這樣的事情也並不為大陸學者所專擅,今天就來介紹一本來自台灣學者的著作,中正大學中文系教授江寶釵老師的《雅堂詩話校註》。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很喜歡連雅堂的詩。從學詩時起,《劍花室詩集》就一度是我的案頭必備。而江老師的《雅堂詩話校註》一書,我卻一直放在書架上從沒翻看過。直到昨晚隨手翻閱,我才發現如果拋開對人名地名的註解(當然,這是此處最著力以及最有價值的地方。此項工作是很珍貴的),此書對於古漢語詞彙典故的解釋,幾乎是無法通讀的。甚至大多數問題可以用“業餘”或者“離譜”等詞彙形容。
比如第232頁 黃叔璥詩:“番長羅拜跪,竹綵兒童迎。女娘齊度曲,頫首款噫鳴。瓔珞垂項領,跣足舞輕盈。斗捷看麻達,飄颻雙羽橫。”
江寶釵註:噫鳴(鸣),疑為“噫嗚(呜)”之誤,歎息感傷的樣子。
這說明,作為古典詩研究專家的江寶釵老師,其實連最基本的寫詩應該押韻的常識都不知道。其它的錯誤更是不勝枚舉,隨舉幾例:
46頁 在討論擊鉢體時,連雅堂說 “今人偏好為之,亦時會之使然與?”
註:疑“時會”係“詩會”之誤。槑按:時會就是時會,沒必要亂改。
49頁 孫景賢集義山詩:“欲入盧家白玉堂,不辭鶗鴂姤年芳。”
註:姤年芳,姤,遇也,此處姤年芳意謂正當青春年華。槑按:這是集義山詩,姤,通妬,或者就是因為“石”字的古寫本就可以多加一點或一橫,導致兩字形相近而已。
74頁 “太虛(指太虛法師)近作,較前尤勝,他日當續登之,俾知白、杜遺風,不讓遠公專美也。”
註:白杜,指唐代詩人李白與杜甫。遠公,指東晉高僧慧遠,曾在廬山隱居修行。槑按:慧遠如果能專美李杜遺風,應該是棺材板壓不住了。“白杜”不是李白杜甫,而是“白社風流”的那個白社的訛誤。
155頁 賴紹堯香奩詩《增城》:“誤結同心竟不同,一春鴛瓦各西東。團圓猶記前宵月,惆悵俄驚昨夜風。終古楚魂能化碧,至今蜀魄尚啼紅。金堂便是銀河遠,誰信增城路可通。”
註:金堂,似指四川成都市東北部之金堂縣,待考。增城,似為廣州增城,位於珠江三角洲東北部、廣州市區東部。槑按:還“待考”呢,江老師人還怪好嘞。但凡知道“香奩詩”三個字是什麼意思,都不可能這麼註。
163頁 莊伊若詩:“齊州從古無歸路,蜀魄於今有哭聲。”
註:從古,自此成為故國,“古”、“故”通假。槑按:這放在古漢語考試中應該不會給分吧。
167頁 林幼春哭呂厚庵詩:“禪榻茶煙過一生,霏霏玉屑羽衣輕。”
註:玉屑,玉的碎屑,此處用以借喻毛毛細雨自天而降的情景。槑按:不是遇到霏霏就是會下雨的,江老師快去查一查玉屑霏霏的意思。
171頁 居益詩:“潮湧三軍氣,雲蒸萬竈烟。”
注:係“三軍氣湧潮,萬竈烟蒸雲”之倒裝句法。槑按:何必。
221頁 孫元衡詩:“參差煙戶排靑闥,繡錯河山引玉繩。”
注:烟戶,有煙囪的住戶。槑按:那沒有煙囪的怎麼辦。
232頁 黃叔璥詩:“番長羅拜跪,竹綵兒童迎。女娘齊度曲,頫首款噫鳴。瓔珞垂項領,跣足舞輕盈。斗捷看麻達,飄颻雙羽橫。”
註:噫鳴,疑為噫嗚之誤,歎息感傷的樣子。槑按:請先學習押韻。
241頁 張鷺洲:“指點昔年尋夢處,秋風蝴蝶自蘧蘧。”
註:蘧蘧,形容僵直笨重的樣子。
358頁 吳希周:“當年雜入莊周夢,栩栩蘧蘧正杳然。”
註:栩栩蘧蘧,悠然自得貌。槑按:嗯…在一百多頁書中我們看到了一位學者的成長。
243頁 袁枚:“裝甯資陸賈,人自愛班超。”
註:甯,疑為甯戚。引甯戚飯牛。春秋衛人甯戚要向齊桓公求取祿位,於是做商旅,駕車至齊國,夜宿城外。果然遇見桓公在郊外迎賓。甯戚在車下餵牛,悲戚地望著桓公擊牛角唱歌,桓公聽了撫著僕從的手……後泛指自我推薦而獲重用。亦作“甯戚扣角”。槑按:得…不但不懂押韻,也不懂對仗。
285頁 吳玉麟詩:“月侵蘆葦如霜白,風灑蒲菰作雨聲。”
註:孤蒲,應即菰蒲。菰,一種淺水中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槑按:虛空設敵。
289頁 張方高詩:“海亹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
註:亹,音尾。山峽中兩岸相對如門之處,此指海峽。槑按:亹讀若門,此取鳧鷖在亹注云水流峽中兩岸對出若門也義。讀如尾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299頁 陳輝詩:“菜色歎時艱,枵腹絕薪槱。”
註:枵腹:枵,音腹,空著肚子。槑按:醒醒,江老師眼鏡該換了。
307頁 卓夢采詩:“穴通海眼魚龍沸,波溢田膏霧雨蒸。”
註:膏,美好的。槑按:只因你太美。
364頁 石岱洲詩:“左拊半線臂,右塞鹿港漘。”
註:溽,水邊。拊,拍、擊、撫觸。在此作掌控解。槑按:真的該配眼鏡了。而且拊字都快窮舉完了也沒說對。
397頁 陳肇興詩:“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
註:夷,平也。槑按:看來惠應該是不平的意思。
我舉出以上這些例子,並不是說全書中只有這些錯誤,而是因為錯誤太多太離譜,讓我實在無法讀完。關於妬與姤字的問題還要感謝曾家麒老師的指點。總之作為連雅堂的粉絲,讀到這樣的作品真的我感到有些生氣。
當然作為一本古籍整理著作,此書在校勘上的問題也有不少,比如第70頁“然東坡【註】自東坡”,註云“原文無東字”,其實此處應註的是後一個東字。又比如71頁“鑼鼓鼕鼕徹夜喧”,註云“鼓字原文作彭”。此校無誤,但是後“鼕”字原文亦訛作“上彭下冬”字,也宜出校。但鑒於此書暴露出的點校者水平,這樣類似的問題我就不去仔細糾結了。
最後,雖然我們這裡說的是連雅堂詩論的總結,但我還是想在末尾順便也給大家推薦一下連雅堂的詩,真的是非常吸引人的。下面這個註本我略微翻過,印象裡大約不像江教授的箋註這樣離譜,大家有興趣的不妨找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