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丨兒童襍事詩 · 甲編 兒童生活詩

文化   2023-12-15 23:57   上海  
周作人


周作人(1885—1967),原名周櫆壽,又名周奎綬,後改名周作人,字星杓,號知堂、藥堂、獨應等,浙江紹興人。中國現代著名散文家、文學理論家、評論家、詩人、翻譯家、思想家,中國民俗學開拓人,新文化運動的傑出代表。


周作人丨兒童襍事詩 · 甲編 兒童生活詩




今年六月偶讀英國利亞(Lear)的詼諧詩,妙語天成,不可方物,略師其意,寫兒戲趁韻詩,前後得十數首,亦終不能成就。唯其中有三數章,是別一路道,似尙可存留,即本編中之甲十及十九,又乙三是也。因就其內容,分別為兒童生活兒童故事兩類,繼續寫了十日,共得詩四十八首,分編甲乙,總名之曰兒童雜事詩。我本不會做詩,但有時候也借用這个形式,覺得這種説法別有一種味道,其本意則與用散文無殊,無非只是想表現出一點意思罷了。寒山曾説過,分明是説話,又道我吟詩。我這一卷所謂詩,實在乃只是一篇關於兒童的論文的變相,不過現在覺得不想寫文章,所以用了七言四句的形式,反正這形式幷無什麽關繫,就是我的意思能否多分傳達也沒有關繫。我還深信道誼之須事功化。古人云,為治不在多言,但力行何如耳。我輩的論或詩,亦只是道誼之空言,於事實何補也。



一 新年

新年拜歲換新衣,白襪花鞋樣樣齊。小辮朝天紅綫紥,分明一隻小荸荠。荸俗讀如蒲,國語讀作毘,亦是平聲。


二 壓歲錢

昨夜新收壓歲錢,板方一百枕頭邊。大街玩具商量買,先要金魚三腳蟾。大錢方整者名曰板方。金魚等皆用火漆所製,每枚值三五文。


下鄉作客拜新年,半日猴兒著小冠。待得歸舟雙櫓動,打開帽盒吃桃緾。新年客去,例送點心一盒置舟中,紙盒圓扁,形如舊日帽盒,俗即以紙帽盒稱之。合錦點心中以核桃松仁緾為上品,餘亦祗是雲片糕炒米糕之類而已。


四 上元

上元设供蠟高燒,堂屋光明勝早朝。買得雞燈無用處,廚房去看煮元宵。


五 風箏

鮎魚飄蕩日當中,胡蝶翻飛上碧空。放鷂須防寒食近,莫教遇著亂頭風。鮎魚蝶皆風箏名,俗稱曰鷂,因風箏作鷂子形者多也。


六 上學

龍燈蟹鷂去迢迢,關進書房耐寂寥。盼到清明三月節,上墳船裡看姣姣。兒童歌云,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船裡看姣姣。


七 埽墓

埽墓歸來日未遲,南門門外雨如絲。燒鵝吃罷閑無事,繞遍墳頭數百獅。百獅墳頭在南門外,埽墓時多就其地泊舟會飲,不知是誰家墳墓,石工壯麗,相傳云共鑿有百獅,但細數之亦才有五六十耳。


八 

牛郎花好充魚毒,艸紫苗鮮作夕供。最是兒童知采擇,船頭滿載映山紅。牛郎花色黃,即羊躑躅,云羊食之中毒,或曰其根可以毒魚。紫即紫雲英,農夫多植以肥田,其嫩葉可瀹食。杜鵑花最多,遍山皆是,俗名映山紅,小兒掇花瓣咀嚼之,有酸味可口。


九 

跳山埽墓比春游,歲歲乘肩不自由。喜得居然稱長大,今年獨自坐山兜。跳山在會稽,即漢大吉摩崖所在地。兜子轎為山行乘物,兩竹槓間縣片板作座位,繩繫木棍為踏鐙,二人舁之甚輕便。小兒出行,多騎傭人肩上,姜白石詞,只有乘肩小女隨,可知此風在南宋時已有之矣。


十 書房

書房小鬼忒頑皮,埽帚拖來當馬騎。額角撞墻梅子大,揮鞭依舊笑嘻嘻。


十一 

帶得茶壺上學堂,生書未熟水精光。後園往復無停趾,底事今朝小便長。


十二 立夏

新裝扛秤好稱人,卻喜今年重幾斤。吃過一株健腳笋,更加蹦跳有精神。立夏日稱人,以防蛀夏。是日以淡笋納柴火中燒熟,去殼食尽一株,名曰健腳笋。


十三 端午

端午須當吃五黃,枇杷石首得新嘗。黃瓜好配黃梅子,更有雄黃燒酒香。


十四 

浦劍艾旗忙半日,分來香袋與香球。雄黃額上書王字,喜聽人稱老虎頭。

十五 夏日食物
早市離家二里遙,攜籃赶上大雲橋。今朝不吃麻花粥,荷葉包來茯苓糕。苓俗語讀作上聲,但單呼茯苓則又仍作平聲讀也。

十六 
夕陽在樹時加酉,潑水庭前作晚涼。板桌移來先吃飯,中間蝦殻笋頭湯。

十七 蚊烟
薄暮蚊雷震耳聾,火攻不用用烟攻。腳爐提起團團走,燒著清香路路通。水鄉多蚊,白晝點長條之蚊虫葉,黃昏則於銅火炉中燃茅艸、蚕豆夾或路路通,發烟以祛之。小兒喜司其事,以長繩繫於炉之提梁,挈之巡行各室。路路通即杉樹子,狀如栗房而多孔,焚之微有香氣。

十八 瓜
買得烏皮香撲鼻,蒲瓜鬆脆亦堪夸。負他沙地殷勤意,難吃噴香呃殺瓜。烏皮香者香瓜之一種,皮青黑,肉微作碧色,香味勝常瓜。蒲瓜柔脆多水分,但不甜耳。冷飯頭瓜一名呃殺瓜,以其綿軟,食之易噎,但可以飽,有如冷飯,沙地種瓜人常用作禮物。

十九 夏日急雨
一霎狂風急雨催,太陽赶入黑雲堆。窺窗小臉驚相問,可是夜叉扛海來。夏日暴雨將至,風起雲湧,天黑如墨,俗語輒曰夜叉扛海來。

二十 蒼蠅
瓜皮滿地綠沈沈,桂樹中庭有午陰。躡足低頭忙奔走,捉來幾許話蒼蠅。

二一 菱
婦孺都知駝背白,雷門名物至今稱。新鮮酒醉皆佳品,不及尋常煮大菱。菱角通稱大菱,駝背白為四角菱之一種,色青白而拱背,出雷門坂一帶。

二二 蟋蟀
啼徹檐頭紡績娘,涼風乍起夜初長。關心蛐蛐階前叫,明日攜籠灌破墻。

二三 中元
中元鬼節款精靈,蓮葉蓮華幻作燈。明日雖扔今日點,滿街望去碧澄澄。北方童謠,蓮花燈,今兒點,明兒扔。

二四 中秌
紅燭高香供月華,如槃月餅配南瓜。雖然慣吃紅綾餅,卻愛神前素夾沙。中秌夜祀月以素月餅,大者徑尺許,與木盤等大。

甲編後記

兒童生活詩實亦即是竹枝詞,須有歲時及地方作背景,今就平生最熟悉的民俗中取材,自多偏與越地,亦正是不得已也。


編輯丨Dyan

谈瀛斋
王槑庵的诗词号,两岸青年诗人交流平台。主要推送栏目:晚清民国诗钞、网络诗词存档、诗坛评论等。欢迎关注、交流和赐稿。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