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一川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上周有个热门新闻，一家A股上市公司披露，其在加纳的子公司被抢劫了12公斤黄金。
事件发生四个月，除了抓到几个劫匪，黄金仍然下落不明。追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家上市公司叫晓程科技，2010年在深交所上市，主业之一是黄金开采。目前，晓程科技在加纳拥有三座金矿，今年4月份，11名蒙面武装人员冲入其中一处矿区，大肆劫掠后逃跑。失窃的黄金，价值大约90万美元。
加纳位于非洲西海岸，黄金资源丰富。从15世纪起，那里就开始生产黄金。历史上，加纳做过西方国家的殖民地，上世纪五十年代从英国手中独立。由于经济和技术条件落后，该国的黄金开采多有赖外国资本，其中就包括不少欧美大公司，以及希望暴富的海外淘金客。
国内最早去加纳挖金的是黑龙江人，然后是湖南人。大概从2006年开始，来自广西南宁上林县的“金农”，成了绝对主力。也正是上林人，把国人在加纳挖金这门行当，做大了。
上林县地处广西中南部，总人口约50万，以壮族为主。当地经济支柱是农业，一度是国家级贫困县。为谋生计，上林人每年到其他省市乃至海外打工的，数以千计。上林人有挖金的传统，手艺自成一派，不传外人。在远赴加纳之前，上林人曾到东北、内蒙等地跨省淘金十余年，之后他们瞄向了非洲。
加纳的金矿有几个优点，品位高、纯度高、埋层浅，这让淘金客们趋之若鹜。上世纪八十年代，加纳曾制定为期20年的金矿复兴计划，进一步鼓励外资进入，掀起一波黄金生产的高潮。国有企业、合营公司、外国私企以及个体淘金等，长期活跃在多达5.5万平方公里的金矿带上。
这是见得光的一面。
另一方面，在加纳淘金也是场大冒险，尤其对实力较小的外国公司或个体淘金客而言。
在加纳，金矿分为大矿和小矿。大矿一般由欧美公司占据，经营相对规范。而25英亩以下的小矿，按照加纳法律，不允许外国人开采和运营。不过其中存在灰色空间，拥有小矿开采权的加纳人，可以聘用外国技术工人，租用外国人设备——上林人利用的就是这个口子。
由于加纳政府直接控制的土地有限，在这片土地上采金，免不了和地方酋长或地主打交道。在向地主缴纳入场费、约定采金提成，并高价赔偿农作物损失后，通常就可以开始挖矿。这几乎是前期投入的全部成本。而与采金收益相比，这些明面上的成本是很低廉的。
上林人很快聚集到加纳。在这里，因人数众多，坊间有了“上林帮”的绰号。上林人海外淘金，很讲究地域和血缘，一般是老乡或家族性抱团行动。在矿上，他们一般负责管理或技术指导、设备调试等，重体力工作则雇佣当地人完成。对当地人而言，这是份收入相当不错的工作。
在采金业内，上林人拿手的砂泵技术，在加纳派上大用场。在他们到来之前，不少当地地主依靠人力开采，设备落后、效率低下，上林人到来改变了这个局面。于是，拥有采矿资格的地主出地、上林人出钱、设备和技术，双方各取所需，一度平安无事。
然而，2013年成了上林帮的痛苦回忆。那一年，加纳政府掀起对外国人非法采金的整顿，驱逐、逮捕被视为非法的淘金客，不仅财产被扣押，甚至连命都丢了。
据当时媒体报道，在加纳的上林淘金客，形势一度非常危急。对怀揣暴富梦的他们来说，现实是残酷的，很多人是从国内举债出国，希望靠淘金彻底翻身。结果，不仅前期投入打了水漂，生命安全也受到严重威胁。这场风波之后，很多人被迫回国。
如何定义“非法”，其实很微妙。奔赴加纳淘金的上林人，学历普遍不高，在与当地人打交道中，合同意识或法律意识或许欠缺。而在源头上，他们出国虽然办有护照签证，但很多人并不符合长期在加纳就业的要求。解决这一切，都需要运作。可以说，他们和当地地主一样，都有意无意走在灰色地带。
这就为后来的暴力事件埋下隐患。
上林人的到来，盘活了当地金矿。当地人不仅拿到工资，围绕着这些淘金客，还兴起一系列商业生活设施，比如诊所、超市、赌场、餐馆等，带动了地方经济。然而，互不信任的种子也是长期存在，政策的模糊、财富的刺激、采矿对环境的影响，都是出现矛盾的诱因。而对上林帮来说，他们在日常采矿之余的一大威胁，就是劫匪。
由于大型金矿多被实力公司占据，上林人开采的矿区，很多位于偏僻地区。那里交通不便，治安较差，很容易成为被打劫的目标。在后来回国的上林人回忆中，为了应对危险，金矿也会雇佣当地人做保安，持枪更是司空见惯。出于极端考虑，矿上往往会特意留出部分现金和金子，用以应付劫匪的要求。相比之下，因腐败或关系盘根错节，报警的效率未必会更高。
与劫匪博弈，是上林淘金客的必学一课，只是当类似2013年大规模的军警下场时，他们就无力抵抗了。
上林帮因为财富刺激来到加纳，但能赚到大钱的终归是少数。在上林县老家，过去多年，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财富故事流传，肉眼可见的造富神话貌似不多。以当年金矿每天可挖100克黄金计算，看上去毛收入很高，但钱实际上要在当地体系内滚一圈，才能真正到淘金客手上。各种费用、打点和消费之余，靠挖矿暴富的梦，多数人注定难实现。
另外一个不得不提的情形，就是感染艾滋。
由于防范措施不当，淘金客在加纳感染艾滋的情形并不罕见。有学者曾对2013年返乡的上林县人员做过统计，当时4000多名男性淘金客中，HIV抗体阳性6人，阳性率为0.14%。如果再算上感染艾滋而并未选择回国的人，这个数量还会更多。
他们不选择回国的理由，多是希望利用有限的时间，企图东山再起。
此次晓程科技金矿被劫，让本已平静多年的加纳淘金故事重回视野，寥寥数语的官方公告背后，可能藏着更惊心动魄的细节。这家公司，揭开的仍或是残酷事实的一角。
参考资料：
姜浩峰，加纳：黄金遍地 子弹乱飞，新民周刊
上林人加纳淘金记，21世纪经济报道，2013年5月
金色坎途径，工人日报，2013年6月
张贵集，跨国的壮族人：广西上林县赴非洲挖金群体的问题与治理，暨南大学
余晓丽，广西上林壮族人淘金传统的本土传承与跨国实，广西民族大学
范二可，加纳矿业法律制度研究，湘潭大学
*题图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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