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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女主权谋好文!
太子妃不求太子宠爱,在权力斗争中用心谋划,不但自己当上皇后,还让女儿成为一代女帝,开创了一个女性掌权的新时代的故事。
我是太子妃。
太子的通房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倒是身怀六甲了,姐姐还没承宠吧?」
我不怒反喜,激动地告诫太医:「务必保住孩子。」
我等了三年,就等东宫有喜。
好让我去父留子,垂帘听政。
1
我从凤藻宫出来,遇到了一位众星拱月的女子。
她穿金戴玉,领着大队人马不规不矩地冲我福了福身。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苏小姐、未来的太子妃吧?」
我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人。
帝都女眷,谁敢这么同我说话。
「我是东宫新晋的章良娣,特来拜见未来太子妃。原本想早些来的,只可惜……太子天天让我侍寝,早上实在起不来啊~」那张娇媚容颜上流露抱歉的笑。
「起不来就不用来,到我们姑娘面前丢人现眼!」书闲训斥道。
书闲是我的贴身丫鬟,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被章良娣抓住了话柄。
「姑娘好急的脾气。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要为太子准备吃穿,体贴冷暖。不比苏小姐,年过二十还未出阁,有闲情雅致逛园子。」章良娣唉声叹气,满满的得意。
书闲还要再吵嚷。
我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麻雀刚飞上枝头,还没见过青天。
何必多费口舌。
我挪开了眼,淡然地从她身边经过。
没想到她非但不躲,反倒直直撞了过来。
把我撞得一个趔趄,随即往地上一坐,捂着肚子哭闹。
「妹妹虽然惹姐姐不开心了,姐姐倒也不必打我吧!我肚子里,可有太子的孩子呢!」
我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得意:「妹妹肚子里,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业已三月了……」
「来人,赐座。」我一挥袖,让书闲将她扶到最近的亭子里。「宣太医。」
章良娣不安:「我御用的太医在东宫……」
「不是撞坏了吗。走得回去吗。」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给你宣的是资历最老的任太医,大长公主怀我的时候就是他看的,你怕什么。」
——「当然是怕你堕了我的胎啊。」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眼中藏不住事。
焦急地看着大路,显然早已去向太子报信,就等着他来。
看她是多么柔弱不能自理。
看我是多么强横娇蛮争风吃醋。
然后期待他救她于水火。
可是太子没来,任太医倒是先到了。
「任先生,还请为这位姑娘诊脉。」
章良娣攥着拳头。
书闲将她的手压在桌上。
任太医一摸。
「回兰台令的话,是喜脉。」
我心中一颤:「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刚才她跌了一跤,胎相可还稳当?」
「无有大碍。」
「是喜事。」我强忍着胸中激烈的情绪,故作平静道,「书闲,拟一份礼单,从库里寻些安胎滋补的药剂,给章良娣送去。」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务必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章良娣身子骨一僵。
「最好是女孩儿。」我叮嘱,「我喜欢女孩儿。头胎必得是长女。」
她看我的眼神起了敬畏。
我知道这些女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宅子里斗来斗去。
争着恩宠。
鼠目寸光。
以为人人都与她们一样。
我要的和她们不同,她便看不懂我了。
差人将章良娣全须全尾地送回东宫。
我大步流星回府。
进门才仰天大笑。
「好,好,这下可好!」三年来我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
管家问我:「家主得了什么好事?」
「东宫有喜。」我一甩袖,「设宴,奏曲,我今天要大醉一场,不醉不休。」
管家遵命。
「再有七个月,章良娣就要生了,在此之前我得嫁入东宫,做名正言顺的主母。差钦天监赶紧寻个吉利日子,把我与太子的婚事给办了。」
「是。」
当今圣上,身子骨向来不好,已经不能理事了。
太子又是个武夫,根本不该是皇帝的人选。
我巴不得把这二位统统送走。
抱着孩子垂帘听政。
我做梦都在盼孩子。
章良娣这就给我递枕头。
蠢是蠢了点……但不要紧。
只要她能给我生个女儿,我能给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反正是做金丝雀。
做男人的,做我的,有什么两样?我还不用她侍寝。
她慢慢会明白,谁才是天。
第二天,我早早处理完凤藻宫的票拟,带着人盛装去东宫。
章良娣出生贫贱,举手投足一股脂粉气。
据说出生风尘。
这样的女子怀了身孕,在后宅中还不是群起攻之。
没个人护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要给她撑个场面,敲打其他宠妾收起龌龊的心思。
进了殿前广场,就见太子一身猎装在打马球。
芝兰玉树,英姿飒爽。
有一个刹那,我将他认作了临淮哥哥,不禁看痴了。
但是他回眸,高鼻深目的凌厉五官,又让我瞬间清醒。
——临淮哥哥已经不在了。
东宫现在是这个人的。
我闭了闭眼。
要是临淮哥哥还在,我早就是此间的女主人了。
「哟,这不是苏小姐吗。」赵欢轻佻打马,自我面前跳下,「怎么,想起你还有个未婚夫?」
我端庄行礼:「凤藻宫兰台令苏静言拜见太子。」
赵欢挑起了我的下巴:「长着这么漂亮的脸,怎么这般无趣?乖,说点好听的,说你想我了。」
啧。
当初怎么就让他当上了太子。
失策。
「太子请自重。」我冷冷地将脸摘了出来。「我来拜访章良娣。」
「什么章良娣?没听说过。」
「昨日在御花园遇上的一位姑娘。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赵欢玩弄着马鞭,眼角恹恹地一扫:「哦,苏小姐怕是记错了——东宫并没有什么章良娣。」
我心中警铃大作。
「那我去跟其他姐姐妹妹喝茶。」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赵欢懒洋洋地跟在我身边,进了东宫内宅:「把人都叫出来吧。」
东宫女眷在我面前排成了一排,赵欢倒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苏小姐想见你们呢。你们把头抬起来,让苏小姐看看清楚,有没有个叫章良娣的。」
她们抬起了脸。
我心中一寒。
高矮胖瘦各不同,但都看得出长着相似的一张脸。
——我的脸!
这样想来,昨天的章良娣,笑起来也有几分神似于我。
「怎么样?有吗?」赵欢挑了挑眉,漆黑的眼中闪过一簇火。
我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没有。
我微微颔首:「是我记错了。」
赵欢拍拍身边的椅子:「既然没找着你想要的人,那就陪我喝个茶吧。」
话音刚落,钦天监过来觐见,递上盘子:「半年之内的吉日都在这里,请太子择选。」
「来得正好,静言,你也挑挑我们大婚的日子啊。」赵欢慵懒倒在椅子上,勾了勾唇角。
我端庄执礼:「先太子过世未满三年,静言还在守孝。」
我原本是临淮哥哥的未婚妻。
未过门,他就过世了。
我这才被指给了赵欢。
流水的东宫,铁打的妃位。
「守孝啊。」他那双桃花眼上下一撩,「那你怎么不穿孝?」
「你一身素,一定特别俏。」
我气得冲进凤藻宫:「查清楚章良娣在哪里了吗?」
书闲敬畏地看了我一眼:「在御花园东侧樟树下的井里……」
我抓起茶杯就往地上砸:「赵欢这个禽兽!」
章良娣永远想不到。
她心心念念想踩着我邀宠的那个人,会要了她性命。
我气得把所有的奏折扔到地上。
都快三年了,东宫一个孩子生不下来。
难道要我嫁过去生吗?
赵欢配吗?!
我正火大,我姑姑来了。
我正了正衣领:「参见皇后。」
头戴凤冠的姑姑年事已高,风华依旧。
她目光慈爱地抚了抚我的胸口:「我都听说了,言儿不生气,不生气,啊。」
「我想废了太子。」我冷峻道。
「废太子,那就只有怀王了。」
当今陛下少嗣,活到成年的没几个。
我临淮哥哥过世之后,东宫之位就在怀王和赵欢之间择选。
怀王是简贵妃的儿子,有自己的母家。
姑姑这才联合关陇二十三家将赵欢送进了东宫。
他就是个捡漏的。
「赵欢不老实,心思多。我看他盯着人瞧的样子,像头狼。」
「你还拿捏不住他?」姑姑笑看着我。「他一介武夫,成天打马球,给他点金银女人,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样的皇帝,不是很好吗?」
说的也是。
当初立太子一事,姑姑也与我聊过。
赵欢母亲是个低等宫女,很早就死了,他甚至没上过太学,我怀疑他都不认得几个大字。
圣上病重后,姑姑垂帘听政,我以兰台令入凤藻宫,写票拟。
赵欢这个太子倒是不干政事。
每个月吃喝玩乐的花销,也在我看得过眼的范围内。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确也不错。
「你要是早点嫁过去,留下一儿半女,也就能摆脱他了。」姑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来人,再给他送点女子过去侍寝。」
2
我把章良娣厚葬了。
帝都又开始传出流言。
说我至今未嫁入东宫,是赵欢不喜欢我。
赵欢有个出生平民的白月光,对我这个苏家贵女不屑一顾。
不论我有多端庄得体,都苦恋他不得。
我听到这传言的时候,正因为章良娣之死闷闷不乐,在家中看少年舞剑。
「精彩,精彩。」我饮了口梨花白,望着少年流畅紧实的腰线,错不开眼。「谁家说书先生这么有才,能给我与太子爷编出这种故事。」
「……是女学。」
啪地一声。
我把酒杯砸在桌上。
天底下谁都可以传这些无聊的闲话。
女学不行。
女学是我母亲所建,请诸子百家,教养世家女子。
儒法兼修,百无禁忌。
成学三十年,隐隐有超越太学之相。
我小时虽然是在东宫授课,因为母亲的缘故,倒也经常来这里。
我一进门,就坐上了夫子的位置。
懒散的妹妹们瞬间鸦雀无声,站起来向我行礼:「参见兰台令。」
「听说你们课业不够多,每天学坊间长舌妇,聊些情情爱爱,家长里短。」我冷冷看着她们,「三十年前,大长公主才建的女学,让你们能和男人一样学四书五经,从龙之策。
「当今我朝也只有柳祭酒一位正儿八经的女官,从七品罢了,连上朝都不够格。
「你们不好好念书,不想着如何出将入相,倒有闲情雅致胡说八道。怎么,是想跟男人成了亲,在后宅里绣花做饭,当你的三妻四妾,仰仗男人的恩宠过活?!」
妹妹们大气不敢出。
「你们是要出仕的,明白出仕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
「坐。」我让人把试卷发下去,「东京漕运,临冬而止,开春而行。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运河冬天也开漕运,写篇奏对上来。写不完,不用回去吃饭。」
学堂里响起墨笔擦过纸页的声音。
我看着这一个个明媚的少女。
不争气。
早三十年,谁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母亲天纵英才,早就看透了这世道。
男的不行。
这才有女学兴盛。
我母亲去世后,姑姑以后党之威,压制住了朝野上下的反对声,聘了第一位女官。
又有我乘着母亲与姑姑的东风,坐上了关陇二十三姓第一位女家主。
这是最好的时代。
一个个不知道读书,净聊些后宅阴私之事。
一定是课业少了。
门框被敲响。
一位穿着黑金长袍、戴单片眼镜的女子立在门边,笑看着我,长发散乱左肩,潇洒不羁。
「手谈一局?」
——女学祭酒,本朝第一位女官,柳情。
关东柳氏嫡女。
「可。」
梨花院落,我和柳情相对执棋。
我们从小不对付。
当初在东宫陪读,我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每次不是我第一,就是她第一。
谁也不服谁。
——临淮哥哥是出题的。
他确是天妒英才。
不过柳情入仕,我在背后花了很多的力气。
我虽然是个兰台令,但那是皇后宫中的属官,和她不一样。
她的官虽小,印绶俱全。
我看遍天下,也只有柳情能挑这个头。
「你这一天天的教的什么东西,让小妹妹们净日编排我。」
「苏大小姐和太子的情事,不就是天下最大的政事,怎么不能说?无非就是她们说的不好罢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混迹花街柳巷,遇见过你家太子。」柳情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水晶镜片后仿佛一只狡狐,「据说,他只点长得像你的女人。」
我啪一声落子。
中盘杀她大龙。
「脾气真暴。」柳情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还来吗。」
「不来。」我甩袖便走。
「难得来一次,聊聊天也好啊,我新谱了首曲子呢。」柳情笑道。
我瞥了她一眼:「你弹琴最差,说的话我也没一句爱听,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憋着一肚子气。
赵欢此举,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不就是想说我只是个女人。
以此折辱我。
我想了想,去了和音坊,找我喜欢的素问。
素问长得俊俏,弹琴也好。
就是什么也不说坐在那里白衣胜雪,也赏心悦目啊。
我听着小曲喝着酒,微醺。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素问坐到了我的身边。
「苏小姐有什么烦心事吗?」
「事事都烦心。」
「忘了吧。」素问轻轻解开了衣衫,印上了我的唇。
他的气息清淡,举止温柔,我很受用。
一番云雨,我在素问怀中方才闭上眼睛,就听见底下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啊?连和音坊都敢闯!」
我猛地坐起了身。
是啊,什么人连和音坊都敢闯。
我在这里,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扰我清梦。
除非……
那个人明面上连我也得罪不起。
我阴着脸披上了外套,推开了窗,爬了出去。
「诶苏小姐……小心。」素问担心地看着我。
「嘴巴闭上,别说跟我有关系。」我扣过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唇,扭头就钻进了马车,打马回了苏府。
柳情在帝都素有花名。
其实我也经常外宿。
但我做得小心。
明明连我父亲娶了我母亲这样千尊万贵的大长公主,都能堂而皇之给我找好些小妈。
我也不知我为何养几个俊俏弟弟还要偷摸。
大半夜还要衣衫不整地逃跑。
生怕赵欢抓我。
真是可恨!
我回家冲进闺房,泡进了热水里。
希望是我虚惊一场。
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没泡热,赵欢踹门而入。
「你晚上在哪里?」他身上冒着寒气,一如他漆黑的眼睛。
「我还未出阁,太子私闯我闺房,不合适吧。」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把我从水中拎了出来:「我问你今晚在哪儿?!」
我只穿着一件未扎腰的矜衣。
衣衾半湿,长发如瀑。
赵欢疯了一样红了眼,掐着我的脖子:「你背着我跟哪个男人浓情蜜意,嗯?是那个和音坊的男伎?!」
我叹了口气,搂上了他的肩。
「发疯做什么?又不是不宠你。」
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圆了。
呆呆地任由我把他摁到床上。
睡一觉能解决的事,多什么嘴。
我最烦男人争风吃醋。
我只能借了他一只手。
到底年轻气盛,子时才肯歇。
我裹上了被子,「夜深了,你走吧。」
赵欢刚躺下又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没过门,你宿在我这儿,我家里人会说闲话。」
「你怕人说闲话?」赵欢嗤笑,「你是苏家家主,苏家上下谁敢说你闲话。」
我实在手酸身累到不想跟他吵。
罢了,宿夜也有宿夜的好。
我轻言细语拍了拍他:「睡。」
赵欢躺了回去。
从背后搂上了我的腰。
几次三番甩掉,散发着热气的怀抱依旧会贴上来。
第二天四更,我上朝,赵欢还在睡。
我嘱咐书闲:「把素问赎了,安置在城外别院里。昨晚上巡逻的统统杖责二十。」
我苏府九进深宅。
区区一个赵欢,单枪匹马闯进我闺房!
我养的私兵都是吃闲饭的吗。
没有天理。
3
赵欢第二日破天荒地来了凤藻宫。
盯着我写折子。
「殿下有什么事。」
赵欢玩弄着桌子上的笔:「我想学点政务。」
「太子想学,也不至于气走三个太傅。」
「也许是那些太傅都太老,太无趣,不如姐姐亲自教我……」他凤眼迷离地靠过来。
我看也不看,拿笔杆抵住了他的唇。
「工作。不行。」
赵欢眼神幽邃,亲吻了笔杆:「我可以等。」
「我今日会忙到很晚,你可以去打猎,玩马球。」
「我说了我等。」赵欢抽了我写的折子看了几本,艰难地坚持了小半个时辰,随即枕着折子闭上了眼睛。
我干了一整天。
他在我身近睡了一整天。
天近薄暮,我放下笔:「把今日的票拟给太后送过去盖章。」
赵欢长长的睫毛抖动,恰到好处地醒来,一跃而起,眼光幽幽地看着我。
像一头饿狼。
揽腰吻过来的动作却很柔和。
我倒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直到他呼吸紧促地咬掉了我发上的金步摇。
长发娟娟落下。
吻顺着脖颈落到锁骨。
「我乏了。」我淡淡道。
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亲吻可以,多得没心力。
赵欢气息一滞,滚烫的指尖帮我掩好了衣襟,嗓音沙哑道:「舞阳坊新开了家好吃的馆子。」
「我回家用膳,殿下。」
「也好,你家的酒很好喝。」
我一愣:「你什么时候喝过我家的酒?」
「哦,今早在你架子上随意取的。」
混账东西。
那是我珍藏的陈年女儿红。
我瞪了他一眼,挽起金步摇,端庄走下宫阶。
迎面便撞见白衣翩翩的赵昕。
「怀王殿下。」我颔首行礼。
「姐姐这么晚了还在凤藻宫办事,真是辛苦,最近是不是清减了。」赵昕笑看了我一番,从怀里抽出一轴书贴,「我新得了文定先生的墨宝,记得姐姐喜欢,特意给姐姐送来。」
「哦?」我精神一震,「让我看看。」
字墨飘香,钢筋铁骨,风骨天成。
「文定啊文定……」我笑着摇摇头,「天下十斗文才,文定独得八斗。」
「也不知这位文定先生究竟是何方高人。才名在外却从不露面,看来是位真正的隐士。」
我笑容转淡,合上卷轴:「那就有劳殿下割爱。」
赵昕站在火红的夕阳里,笑得温柔:「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算不上割爱。」
「好一个爱屋及乌。」赵欢挑着宫灯从我背后转出来,散乱着领子,一副性事后的慵懒。
嘴角却是冷笑。
「你爱的哪个乌。」
赵昕不慌不忙地拱手:「太子殿下,姐姐喜欢,我便尝试着欣赏,仅此而已。」
「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很亲啊。」
赵昕无奈地笑道:「二哥,姐姐是你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姐。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一说「从小一起长大」,赵欢的眼神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粗糙的手指划过我指腹,与我紧紧十指相扣:「她是你的姐姐,但会是我的妻子,记住了。」
赵昕笑而不语,眼波流转地望着我。
他笑时很像临淮哥哥。
我挣开赵欢的手,冲两人微微颔首:「二位殿下慢聊,告辞。」
「苏静言!」赵欢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拽住我。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拍开他,「我尚未过门,你可以这样随意牵我的手吗?」
赵欢冷笑:「装什么假正经?昨晚,方才,你是怎么在我身下辗转成欢的?」
此言一出。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冷冷扫了眼路过的宫娥。
她们统统低着头哗啦跪了下去。
「退下。」
宫人俯首告退,御花园里只有虫鸣声声。
「阿欢,你是太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有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你口出狂言粗俗无礼,别人怎么看你、看我?我们可是未来的帝后!」
我努力克制了。
但还是忍不住发火。
赵欢满脸写着不服。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抚上了他冷硬的脸颊:「私底下我不管你怎么闹,在外头好歹有副太子的模样,规规矩矩别给姐姐惹事,知道吗?」
宫人在远处通报:「陛下召殿下进宫陪膳。」
「去吧。」我将他的扣子扣上,理了理他的衣襟。
他摘下我的手,在手腕处印上一个滚烫的吻:「等我。」
我将他送走,扭头告诫书闲以后别把他放进凤藻宫。
我最近忙。
没空应付他。
「太子想来,我们也拦不住。」
「那就给他多找点太傅让他读书。」我气得脑仁疼,「三年了还是个兵痞,连个人样都没有。」
回到家,家中灯火通明,女人嚎哭。
「这是怎么了?」我敛踞走下马车,看见我二妹妹裹着矜衣坐在前院涕泪横流。
脸色煞白,声嘶力竭。
「二小姐昨日去拜月老,在庙中……被人糟蹋了。」
我眉头一皱:「对面什么人?」
「王家小侯爷。」
王春材这个人我是知道的。
一个脑袋空空的好色之徒。
花眠柳宿,还爱凌辱女子。
但他怎么着也不可能对我二妹动手。
「昨夜林姨娘与三小姐也同去了。」
「放肆!」我大怒,「请任太医给二小姐看看,再把所有女眷叫到祠堂里!今晚谁也不要睡了!」
我苏家在帝都的宅邸,住着四房叔伯。
女眷七十六人。
深夜,祠堂点亮了火烛。
我坐上首,伯母姐妹依次列坐。
林姨娘一开始还嘴硬,挨了几鞭子就老实招了。
原来最近简家长公子前来提亲,想聘二妹为妻。
林姨娘看二妹无爹无娘,就设计把她糟踏了,污了她清白,还搞得人尽皆知。
简家势必不要一个臭名远扬的媳妇。
我三妹就能趁机顶上。
「打,给我狠狠地打。」我猛地把茶碗一扣,气得手发抖。
看到家仆取了儿臂粗的棍子,林姨娘才知道怕了,尖叫着扑上来拽住我的裙摆:「大小姐!大小姐!我也只是想给静韵搏个好婚事!静韵虽然是庶出,可她是你亲妹妹啊!」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我亲妹妹?!」我暴怒地扣住了她的下巴,「林姨娘,你是我爹从勾栏院里赎出来的,你尝过千人骑万人跨的滋味,你却把静旻送到王春材的床上,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把她的脑袋狠狠摁在地上:「家法伺候。」
静旻的哭声小了,瞪大眼睛看着。
祠堂里响起林姨娘惨烈的哭叫。
锦绣衣裳底下渗出血水。
静韵扑上去想给林姨娘挡,被家仆拖开,流着眼泪跪下来求我:「姐姐!这样下去我娘会被打死的!」
「你不用跪我。你娘害的不是我,这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靠在交椅上,敛眼捧着茶汤。
静韵一愣,爬到静旻面前:「二姐姐!二姐姐!我娘真的会被打死的……」
静旻苍白的脸纹丝不动:「你娘会死?那你娘给那个畜生下了药引到我房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死?」
啪啪的板子声回荡在祠堂里。
林姨娘气息渐弱。
静韵急得不能自处,砰砰给静旻磕头:「二姐姐,我娘她出生风尘,大字不识,什么都不懂,二姐姐饶她一命!我做牛做马都会补偿你的!」
静旻的眼角松动,将目光投向我。
「你可要想清楚。」我提醒她,「你若喊了停,她与你的冤仇就两清了。」
静旻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心慈手软:「姐姐,已经可以了。」
家仆收了棍。
静韵哭着扑到了林姨娘身边,哀哀地哭。
「静韵,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淡淡道,「十年之内,你都不要再想嫁娶之事。」
濒死的林姨娘拖着病躯暴起叫嚣:「苏静言你安得什么心!我跟你拼命!」
有的人,你打她,不会要她的命。
但是不让她的女儿出嫁,她就要跟你拼命了。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静韵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林姨娘声声泣血。
「她当然不知道。」
我的妹妹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然我早连她一块儿打了。
「苏静言!你这样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她会和你一样变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林姨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你是公主的女儿,你耗得起!我的静旻却只是个庶出!」
「闭嘴,我苏家的女儿没有嫡庶之分,都是我苏静言的妹妹!」我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
「娘,你少说两句吧!」静韵也听不下去了。
她拿起剪子,当着我的面断了自己的发。
「静韵愿意好好读书,十年之内不谈婚嫁。」
「好。」我点点头。
林姨娘哭得心如死灰。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抬眼,从各位女眷身上扫过,「跟女人抢男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去与男人争权夺势。与其有空琢磨成亲,不如琢磨点别的。」
「琢磨成亲有什么不对?」祠堂的阴影里突然冒出一声娇笑。
我的六妹妹梳着双环髻,穿着百褶裙,漂漂亮亮从阴影里踱出来。
「成了亲,嫁进高门甲族,做了当家主母。虽然藏在男人背后,不也有权有势,呼风唤雨?」
「你的胆子很大。」我眯着眼打量着她。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长得如清水芙蕖,一天一个样。
六妹妹捂嘴笑起来:「简家四世三公。长房嫡子的正妻,以后可要掌家的。若真是我们姐妹中的一个,岂不美哉?」
「你掌家了以后,想做什么呢?」我问。
六妹妹想了想:「大长公主当年下嫁苏家,经营数年,到了姐姐这一代,便以女子之身坐上了家主之位。」
我提醒她:「简家可不比苏氏。上百年的世家,家风刻板,简家的大小姐至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能做到吗?
六妹妹走到我面前,冲我甜美一笑:「那又怎样呢?」
「姐姐的母亲只是公主。」
「我的姐姐,可是皇后啊。」
「好!有志气。」我紧紧盯着她花一样的容颜,「来人,把六妹妹的生辰八字送去简府。」
「静涵到底是个庶出……」三伯母提醒。
我敛踞而起:「能娶到我苏家的女儿,他们有什么可挑拣?简公若有不满,让他亲自与我来谈。」
我漂亮狡诈的小狐狸伏地长拜:「多谢姐姐成全。」
我与她擦肩而过。
我送你入青云。
你自管去争。
希望有朝一日,我拜会简公,拜会的是我自己的外甥女。
走出祠堂,夜已经深了。
前院吵闹。
「何人在门外喧哗?」
「……是太子。」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又是他。
我总不能把他乱棍打出去。
「不过老爷已经前去招待了。」
我点点头:「帮我谢过父亲。」
父亲虽然玩世不恭,要紧要慢还是派得上用场的。他是家中长辈,赵欢见他还要叫一声姑丈,想来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我回了寝院,遣退了众人:「出来吧。」
静旻裹着白衣从角落里走出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避着人走。」
静旻的眼泪夺眶而出:「姐姐,我想报仇。」
「嗯。这种事,好比在外面当众被人打了一顿,这等折辱,自然要想着打回去才是,你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只是你打算怎么向王郎报仇呢?」
「我要他死!」少女愤然道。
我从剑架上取了一柄木剑丢给她,在她接住的瞬间攻了过去。
她接不住一剑,跌坐在了地上。
「再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冲我攻来。
我轻巧避开:「再来。」
家中有武课,她上过,但是放不开手脚。
被我打落了三次手里剑。
「就这,你还想杀人?」
她终于发了狠,咆哮着冲我砍来。
我架住她的剑,看着她通红的眼,勾起唇角:「这还有点样子。不过依旧杀不了他。」
她眼里浮现出哀色,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精气神,跌坐在地上:「我为什么是女儿身呢……为什么呢……」
「我也是女人。」我站在月光下,静静地拄着剑,「我的婚约可比你显贵得多。从小,就被许配给了太子。东宫易主,我依旧是太子妃。」
「可是林姨娘,她从来不会想到,要把我糟蹋了,让静韵替我入宫。」
「她想都不敢想。」
「同样的,王郎也从来不敢肖想我。」
「他好色,但在我面前,他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
「因为他们知道,但凡他们对我起半分邪心,我就会把他们统统杖毙。」
杖毙二字从我殷红的嘴里轻轻吐出来。
我的妹妹仿佛被烫到一般抬起了头。
「我虽然比你多练了几年剑法,但和男人交手并不占优,我所有的,不过是权势。」
「可姐姐,我无权无势,我只是个待字闺中、无父无母的女人。」我的妹妹,悲弱又无力。
「今年秋天会有一场秋闱。」在她蓦然睁大的眼睛中,我看到了自己微笑的倒影,「你若能考中前三,我就给你权势。」
「女子可以考科举吗?」
「本来不可以的。」我看着远方的宫宇,对她伸出了手,「有我在,就可以。」
「谢谢姐姐怜悯我……」
静旻哭着把脸枕在了我的手心里。
背后传来轻巧的落地声,是赵欢从墙头跳下来。
我两眼一黑。
堂堂太子。
深夜翻墙。
「你爹拉着我喝酒,我把他灌醉跑出来了。」赵欢的身上冒着热气,「等很久了吗?」
「太子请回吧。」我抱着静旻,「今晚我要照顾妹妹。」
赵欢愕然:「照顾妹妹有照顾我要紧?」
我冷下了脸。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在等你?昨晚在我床上歇了一宿,你就觉得能来我这儿撒野?那不过就是一场欢愉,太子甚至还够不上我的入幕之宾。」
我打横抱起昏死过去的静旻,当着他的面进了闺房。
赵欢把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拔了,踹门走了。
他心高气傲,从那天起没理过我。
我求之不得。
4
待静旻身体好些,我送她去女学。
流言总是穿的很快。
可到底是念过书的,她们可怜静旻,知道该对谁鄙夷。
我隐在花窗后,看着几个小姐妹与她一起抱头痛哭,对柳情道:「你教得很好。」
「这倒也用不着教。」
上朝的路上,简公与我闲话几句,邀我与六妹妹上简家看大公子。
我与他商量了婚期。
临门又遇上王老侯爷在等我:「犬子失礼了。」
我点点头:「黄门侍郎的位置,他是补不上了。」
王老侯爷连说明白,应该的。
「还有个事需要知会侯爷。一会儿朝会有个折子,关于秋闱放开资质,让平民士子也能参与。」
「你疯了吗?」
「侯爷不反对就是了。」
「我不反对,也没什么用。」
不过他欠了人情要还,果然在朝野震动时没有表态。
关于秋闱的变革没有通过。
跟我料想的一样。
朝堂上吵得如火如荼,赵欢也没有寻过我。
我趁着踏青,去郊外巡查田庄。
正是春播时节,农人插秧,牧童放牛,一派和乐。
我心中也变得安宁。
人们只看得见帝王将相。
其实帝王将相压根不重要。
重要的是阡陌间的老农,桑林里的妇人,道路上的商贾。
这才是家国的基石。
驾车时下起了小雨,我去附近小庙里躲雨,抬头,蓦然发现庙里供奉的是临淮哥哥。
「这位是先太子。」歇脚的白发老翁告诉我,「他体恤民情,年年来地里看春播,闹饥荒的时候,还赈济灾民,只可惜死得早啊……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笑而不语:「这庙是谁立的呢?」
「哦,是一位心善的公子。前两天还来这里巡视,送了我们不少铁农具。」
我点点头,对着我临淮哥哥的金身虔诚地上了一炷香,然后坐在他的神龛睡了过去。
睡梦中听见悠扬的笛声。
抬眼发现是一身白衣的男人,天潢贵胄,玉树临风。
「哥哥……」我朝他伸出了手。
他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和从前一样温暖。
窗外的春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万家灯火。
我睡醒,发现怀王笑吟吟地瞧着我。
「姐姐睡在荒郊野岭,不怕冷吗?」
我仔细扫过他的眉眼。
昏黄的灯下,他的五官柔美。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他敛眼,俊脸上飘起红晕。
我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大腿:「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嘛?」
他打马来,天又下雨,借我马车一坐。
我没有拒绝。
「给临淮哥哥修建庙宇的人,是你吧?」我闭着眼问。
「是。」
「有心了。」
「我对兄长的孺慕之情,与姐姐是一样的。」赵昕整理着雪白的衣衫,恭顺而柔和。
我笑了笑。
当然是不一样的。
我与临淮哥哥是夫妻,他只是弟弟。
但我没有与他计较。
白衣,竹笛,清明雨。
我怎么以前从没觉得,我的这位三弟,长得这么像我哥哥呢?
赵昕与我同车,到了苏府。
下车时,阴影里踱出一个阴影。
是许久不见的赵欢。
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很快就看到从我背后钻出马车的赵昕。
英俊的眉目一下子扭曲了。
他冲上来,一拳头砸在赵昕的脸侧:「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家门前人仰马翻。
太子当街殴打怀王。
我没有阻拦。
打起来,打得更凶些。
我刚愁秋闱的死局没有筹码。
赵欢就给我递上把柄。
太子当街殴打怀王之事震惊朝野。
在我的推波助澜下,雪片般的折子递了上来,废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惊动了昭阳宫里闭关养病的皇帝。
清晨,我和赵欢一起进宫面圣。
皇帝斥责了他:「为什么三年了东宫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
赵欢看我一眼:「我只要太子妃给我生的孩子。但太子妃对我不忠。」
「荒谬!」皇帝将他遣退。
香烟袅袅中只剩下我和他。
舅舅枯瘦的手探出了帷帐:「你真的想废太子?」
「是。」
「立储不过两年多,再行废立,恐怕动摇国本。」
比起怀王,舅舅更喜欢赵欢这个儿子。
他是个文弱的男人,一生都笼罩在我母亲的阴影之下,在我母亲身边,他只是一个单薄的普通人。
但就因为他是个男子,最后他登临帝位,我母亲永远只是大长公主。
他从尚武的赵欢身上看见了一种可能性。
「朕知道你怨恨朕。朕老了,时日无多,这个位置是朕的,将来也是你的。赵欢是一把很快的刀,天下不能没有刀。」
「我没有怨恨过舅舅。」我坐到了这位行将就木的男子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舅舅待我们极好,极温柔。
他还是临淮哥哥的父亲。
我待他很亲近。
舅舅叹了口气:「那你怎样才肯保赵欢?你说。」
我温柔地用梳篦理着他的白发,想象着我临淮哥哥老去后,是不是也像舅舅这样温和儒雅:「我要舅舅帮我一件事。」
「哦?」
「我希望平民可以入仕。」
我从昭阳殿出来,赵欢在底下等我。
「你跟赵昕是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他的眼睛亮而有神,确像一把刀。
「怀王是我的弟弟。」
「我也是你的弟弟。你究竟有几个弟弟。」他欺上前,眼中凌凌的光,「男未婚女未嫁你与他同坐一车,你是不是像对那个男伎那样……」
「太子逾距了。」我不喜欢男人管我的情事。
有,或者没有,都是我的私事。
他没有资格插手。
赵欢拽住了我的手腕:「苏静言!我是你丈夫!」
「太子错了。」我拂开了他的手,「我的丈夫,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但是太子,未必做得上皇帝。」
「你要废掉我?」赵欢愕然,「竟然是你要废掉我?!」
赵欢眼里的水色消失了,变得阴冷而狠厉。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很快,我就听说他放下了平日里喜欢的游猎,转而斡旋在世家之中。
与怀王斗得水深过热。
「他跟简公来往,想要争取简家的支持,和那个简妃颜眉来眼去的。」我的六妹妹在我房中逗着金丝雀,「姐姐你真的不管管吗?」
「让他们斗。」我自管自临摹着文定先生的墨迹。
哪一朝天子,不是从兄弟间杀出来的。
赵欢就一个弟弟。
他要登大宝,难道连个怀王都斗不赢吗?
那还做什么九五之尊?
「我是个很公平的人。手心手背都是弟弟。他们谁是皇帝,我就当谁的皇后。」
只要他们不要闹得太大,宫城之中每人给一千兵马看谁活到最后,我还是愿意等等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朝堂之间争得如火如荼的平民科举一事。
毕竟我答应过静旻妹妹,为她谋个出路。
皇帝久违地在朝堂现身,支持民间取士。
皇帝需要没有根基、依附于他的人。
世家大族自然反对。
朝会开得剑拔弩张。
我看时机已准,坐在姑姑脚下,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帘幕后钻出姑姑柔柔的声音:「既然如此,不如各退一步,以世家女子取士,诸位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女子怎么能出仕,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她们头发长见识短,懂得什么?」
「自大长公主立女学以来,世家女子读书者,十之八九。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那太学那些考不过女学的公子,岂不是……」姑姑柔柔地笑起来。「况且那可都是各位大人的女儿啊。」
这句话可敲打在他们的心坎上了。
世家贵族不会把权位让给泥腿子。
但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呢?
不是人人家中都能保证儿子成器。
倒是京中女子不愿闺中待嫁,识大体的多些。
「女子登科,能做什么?难道让她们去当官?」我的舅舅发话了。
他越过帘帐看着我,显然是恼怒被我摆了一道。
「女子心慈手软,听话柔顺。」我姑姑按着我的话术说道,「虽然成不了将相之才,但做百姓的父母官,想必比那些贪得无厌的贪官污吏要跟体恤民情。」
后来又起了一些争执。
比如说,女子做什么官,几品官。
抛头露面要不要带兜帽。
未婚可不可以出仕……
我一笔一笔记着,轻轻勾起了唇角。
不重要,已经都不重要了。
瞧,他们都心动了。
原本争执不下的皇帝与世家,各退一步。
刚好退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地方。
女子当官的口子已经张开,接下来,就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的洗牌。
秋闱,第一批女士子名单下发。
泱泱大国,只取三位。
我没有辜负静旻。
静旻也没有负我,高中探花。
我送她去川渝之地做一个小小七品知县。
城门前,我给她整理着厚厚的斗篷:「王氏飞扬跋扈,欺男霸女,不是一朝一夕。他们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南阳是王家郡望。」
南阳王氏,占地万顷,奴仆十万,富可敌国。
「你是知县,是父母官,你干得好,南阳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就不会想着做王家的走狗。你做的不好,整个南阳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妹妹知道。」那件事后,静旻用功读书,高中后才敢大病一场,越发清瘦。
可这清瘦中却生出一份坚毅。
「我要南阳再没有王氏,让王春材没有家族可以倚靠。到时候我杀他,就像杀一只蝼蚁。」她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点点头。
她会记住这份愤怒,被这愤怒经年累月地煅烧着,成才。
5
舅舅的身体一日日不好了。
帝都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更紧张。
为了给舅舅冲喜,姑姑在御花园里摆开赏花宴。
赵昕坐在了我的身边。
赵欢却和简妃颜一道出席。
简妃颜是简家嫡女,很少抛头露面,但她的容貌一如她的名字,明明如月,谪仙降世。
我们被并称为帝都第一美人。
别人这么说我,有献媚的嫌疑。
简妃颜就不一样了。
简家确实出美女,她的姑姑简贵妃也是以绝色入宫。
赵欢喜欢她是应当。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我目光扫去,总能撞见他在看我。
我懂他的眼神。
他恨我。
他觉得我喜欢赵昕,为了赵昕威胁到了他的东宫之位,让他没法稳稳当当荣登九五。
我的蠢弟弟。
我虽然不动手,但我也不会害他。
怀王可是简家的外甥,难道他觉得简家会帮他不成?
我不再理睬他,顾自饮酒谈笑,直到夜深。
宫灯熄灭了,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
其实烟火熄灭的时候,才到了宴会的高潮。
因为那时候一片漆黑。
我和临淮哥哥的第一个吻,就在我十五岁的赏花宴上,烟花散落的黑暗中。
我正回忆青春,一双手拽住了我,把我摁在了墙上深吻。
我记得那份阴厉和急躁。
但也同样带着刻骨的绝望与欢愉。
是赵欢。
灯亮起来的时候,赵昕提着灯来找我。
角落里已经没有人了。
我看着赵欢与简妃颜离去的背影,第一次陷入了迷惘。
如果他恨我。
为什么要吻我。
夺嫡是在一个傍晚开始的。
这天我从凤藻宫出来,就有禁军告诉我,今夜戒严,宫门不能出。
我看着南方的狼烟和喧哗,心下一沉。
舅舅前几日精神头还不错,还与我下了一局棋,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我差人去了姑姑宫里,回来的人是柳情。
「这可赶巧了。难得进宫陪皇后坐坐,就赶上夺嫡这样的大事。」柳情满脸都写着晦气。
「皇后宫中可好。」
「好着呢。」柳情看我指挥宫人关起凤藻宫的城门。「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啊——他们会杀进来吗?」
「不会,他们争皇位,打我做什么。来,我们喝酒,下棋。」
「你很闲?」
「我都招呼过了,虎豹卫是不会进城的。他们要打,就在宫里头打。」
赵欢和赵昕一定是要死一个的。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我已经提前与各位大臣商量好了对策,帝都戒严三天,百姓不得出门,虎豹卫也不要掺和进来,尽可能把争斗限制在一个宫城之内。
不要为了皇位大动干戈搞什么伏尸百万的戏码。
谁当皇帝不是当?
我只有一个要求:勿要扰民。
柳情叹服:「你的心,可真够狠的。赵欢要是知道,他在与弟弟拼命,你却在这里下棋,大概又要生气。」
「他赢了,我自然对他千万倍的好。」
我落下一子。
火光冲天。
前朝从薄暮闹到深夜,也没见个分晓。
突然一大队人马冲进后宫。
我与柳情对视一眼。
「坐着别动,我去看看。」我拎着提灯,走进阴影里。
有个人影倚在墙边。
急促的气息像白色的游龙。
浑身上下都是血,狼狈,目光却像海一样深。
赵欢?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批人马闯进我凤藻宫,我听见柳情无奈地笑:「诶,你们干什么?」
「启禀祭酒大人,逆贼逃窜,我们来保护兰台令的安全。」
话音未落,又窜出黑衣劲装的武士,刺入了发话之人的心脏。
赵欢是东宫,他着玄色。
他的人马也清一色地黑。
我糊涂了。
如果他兵败了,怎么还会有他的人,成群结队地负隅顽抗?
如果他没有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粗糙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像是在确认:「你……没事?」
「他告诉你我在他手里?」我怀疑我的耳朵。
皇位之争。
为什么会有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还信?
「呵。」赵欢竟然咧了一下嘴,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庆幸,「原来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不过你要有事了。」
我挑眉。
印着窗外的血与火。
我提灯要走,他勾住我的腰,把我拖回黑暗里。
细腻的喘息贴上来:「姐姐,跟我走……」
「你不是赢家。」
「那又怎样?」他笑得满不在乎,亲了亲我雪白的颈子,「跟我去宫外,我带你去北疆,那里有很辽阔的草原,你可以跑一整天的马都没有尽头。」
他如此愚蠢。
我却没有笑。
柳情重新关上了宫门,提着灯走过来:「静言?」
「嗯。我在。」
火光照过来,赵欢缩回了黑暗里,我没再停留,敛着裙子回到了殿中坐下。
「在里边呆这么久,有事?」柳情试探的眼神瞥过来。
「没有。」我继续下棋。
「你知道,你只能留一个表弟。」
胜者帝。
败者死。
「今晚我不想动手。」我抬眼望着她,「别逼我。」
柳情大笑。
她的笑让我恼怒。
就在她笑得停不下来的时候,窗外响起布谷声,有人从窗子外头飞进一封信。
我捡起信件打开。
字迹潦草,但可以看出是我六妹妹的笔记。
静旻去南阳的前后,她已出嫁,成了简家妇。
她的信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就的。
信上只有一行字:怀王勾连陇西节度使秘密调度十万大军进京谋夺大宝。
啪地一声,我把字条摁在桌上。
「怎么了?」
「怀王招了外人举兵进京,十万。」
柳情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是个小数目。」
我起身走向宫外,昭阳殿灯火通明,皇城的钟响起。
那是丧钟。
这意味着我的舅舅变成了先帝,而有人要成为新的皇帝。
「你到哪儿去?这棋还下不下了?」
「下。温了酒等我。去去就回。」我敛着裙子,脚步飞快地走下了宫阶。
那是世家女子能够走的最快的步伐。
我走进昭阳殿的时候,朝臣都在。
宫门紧闭,没让他们离开。
他们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新帝的诞生。
现在,怀王正坐在大殿的尽头,火烛通明的龙座上。
衣上带血。
眼睛却是明亮的。
他看见我,目如春水,看上去更像我临淮哥哥。
我端庄地走向他。
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他的天下。
待我在摇曳的火光中,走到他近前,他饥渴地伸出双手迎接我:「姐姐……」
我抽出他的剑,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又稳又狠。
我的动作很快,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血溅五步,怀王睁着眼睛跌下了龙座。
随后满座皆惊。
昭阳殿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书闲扶着赵欢,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
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满身是血的我。
我冲他温柔地招招手:「阿欢,来啊,你坐。」
赵欢深深地看着我,走过了那条被火烛照得灯火通明的御道,然后坐上了龙椅。
我在满朝文武前执剑看着他,脚下是赵昕温热的尸首。
我知道赵欢是怎样看我的。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他的神。
我丢掉了剑,在一片寂静中跪下,朝他长身大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我身后,文武百官齐齐跪下。
整个昭阳殿里回荡着「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唱诵。
赵昕死不瞑目地看着我。
他违背了我设下的规则。
所以他死了。
新皇登基。
怀王出殡。
我在怀王的灵堂遇见了发疯的简贵妃。
这个美丽的妇人要冲上来把我撕碎。
「明明是昕儿赢了!明明是昕儿赢了的!你这个毒妇,为了你那个下贱的男宠,害了我昕儿的性命!」
「贵妃请慎言。」
「你不配在这里!你给我滚!滚出去!」她扑上来要抽我一耳光。
我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怀王为了争夺皇位,秘宣陇西节度使进京,那可是十万兵马,我们是不是也要派十万兵马应付。若不是阿欢提前动手,整个帝都会陷入战火兵燹之中。」
「但他赢了!他是皇帝!皇帝召见臣子进京杀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有什么错!」她从袖子里拔出了匕首。
我一把打翻了他的匕首,掐住了她的脖子:「简贵妃,你的儿子要当皇帝,所以所有人都要豁出性命给他陪葬对吗?
「不但要陪葬,那十万大军经过的地方,沿途的百姓不能春播,妻子儿女被烧杀抢掠,到了秋天颗粒无收,黎民百姓统统饿死,这也比不上你儿子的一个心愿重要对吗?
「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其他人都是草芥。他要至高无上的皇位,就要让老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把她丢在地上,这美艳的妇人还想爬起来,我踩住了她的裙摆。
「别再争了,成王败寇,你,已经没有儿子了。」
她脸上的凶悍消失,变做了一声绝望的啼哭。
她是真的觉得,她这辈子已经活完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她搀扶了起来:「你一辈子生养在深闺,没有见过这江山,你又何谈江山社稷。」
宫门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走吧,离开这里,你才三十四岁,说不定,你还会有别的孩子。」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送走简贵妃后,我又送走了一位熟人,柳情。
「把我送到陇西,真有你的。那边的风沙可不是一般的大。」
「杨度真的带兵打算进京,幸而我及时处死了怀王。你懂这意味着什么。」
她与我眼神一碰。
一个节度使,竟然能调动属地兵马参与夺嫡。
这种事,赢了是从龙有功,输了,可是乱臣贼子。
杨度他可以赌。
但是他手下的将士怎么敢赌?
那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啊。
将军让你造反,你竟然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除了造反,已经没有别的活路。
「但凡有家有业,有吃有穿,谁会做这种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陇西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恶劣。不过恶劣,也意味着机遇。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愿意去,你去了,你便是刺史。你若功成,那就是封疆大吏。」
当了官,在家族中就有底气。
哪怕当不成家主,在陇西也能另起炉灶。
柳情不是愚蠢的人,她冲我拱了拱手,我淡淡回礼。
这一去黄沙漫漫,不知相见是何年。
柳情上马车的时候,冲我笑笑:「我从来只讲真话,不过年幼时,撒过一次谎。」
「哦?」
「我说苏静言这个人,端庄持重底下是老谋深算,我不喜欢。」
我笑了起来。
马车远去,响起笛声,一曲《折柳》。
不管是敌是友,我都相信她会干好,干得漂亮。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若是不干得比男人好,不干出一番功业,他们就会说,都是因为我们是女人的缘故。
然后我们就会被重新塞进笼子里。
而我们不想在笼子里。
这个世界上,本不该有笼子。
6
赵欢登基以后,帝都有传言,说我是个悍妇。
毕竟手刃怀王、拥立新帝这种事,一般女子做不出来。
我逛一条街,能有三个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我也感到赵欢似乎在躲我。
我越发困惑。
如果换做别的男人,我能原谅他们的怯懦。
我拿着剑一身血的模样,大概和帝都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号联系不起来。
但他可是赵欢啊。
他在北疆靠军功起家,杀人何止累百。
他怎么会怕我手上沾血。
难不成我在他心里,是个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小仙子?
笑话。
操弄权柄,谁手上干净。
很快,我就知道他对我如此冷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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