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推】巨巨好看悬疑小说!妈妈杀了妹妹,我才是屠夫?

文摘   2024-12-23 13:0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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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锅中沸水里翻滚的,是我被煮烂的良心。

我只是一把被屠夫握在手里的屠刀。


巨巨好看悬疑小说!时间是最终的谜底。


试读

五岁那年,我用家里的锅给妹妹洗澡,为了防止她着凉,我卖力地将锅下的柴火烧得很旺。

中途我出去蹲了个坑,再回来时,妹妹却从锅里消失了。

连根头发丝都没了。

第二天,妈妈被警察套上手铐抓走了。

村里人都说,妈妈把妹妹杀害了。

1

小时候,我们老家村子里还没有热水器和淋浴器,家家户户都用浴锅洗澡。

浴锅嵌在砖砌的台子上,就像煮饭的大锅一样,里面坐一个大人绰绰有余。

锅下烧着柴火,一个人在锅里洗澡,另一个人坐在洗澡房外面,隔着一堵墙帮忙往炉膛里添柴。

一人洗完了,就换另一人来洗,一家子就这样轮流洗澡。

童年最幸福的记忆之一,就是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妈妈用毛巾帮我擦洗,奶奶坐在墙外面添柴。

我感觉冷的时候,妈妈就朝外面喊一嗓子:「妈,添柴!」

然后水就神奇地热了起来。

每当那时,我就会想起饭锅里那白得像奶的鲫鱼汤,一条鲫鱼舒舒服服地在豆腐和葱花间游泳,它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鲫鱼。

因为别的鲫鱼在冰冷的河水里流浪,只有它可以洗热水澡。

2

我给妹妹洗澡的那天,是一个温暖晴朗的春日。

小鸟在树枝间唱歌,花儿在窗台下跳舞。

两岁的妹妹坐在床上吃手,傻乎乎地啃食着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垢。

我想,她确实该洗个澡了。

妹妹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她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全家人都叫她「小丫头」,我叫她「妹妹」。

妹妹已经出生两年了,却只会叫「妈妈」,除此之外一句话都不会说。

这让家里人很发愁,担心她是个有先天缺陷的傻子。

只有我知道,妹妹不是傻子。

每当我犯了错被我妈妈打手心,哭得稀里哗啦时,妹妹总会站在我身边,一只小手揪着我的衣角,仰着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同情地望着我。

妹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在告诉我:「姐姐,你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呢。」

3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踉踉跄跄地拎着水桶,一趟趟往浴锅里注满了水,然后抱来一堆劈柴,生好了柴火,搓着双手激动地等待水的升温。

等锅里的水冒出热气后,我脱掉妹妹的衣服,小心翼翼抱着她放进水里。

我体贴地把小木板垫在她身下,这样就不可能烫着她了。

接下来,我在墙外的小板凳上坐下,撸起袖子,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说:「妹,我开始了啊!」

木柴堆红红火火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飞舞的火星子顺着黑烟从炉膛里飘出来,呛得我直咳嗽。

我想象着妹妹被洗得白白净净的样子:滑溜溜的脸蛋,香喷喷的小手,一尘不染的指甲缝,那该有多讨人喜欢啊!到时候,我还要给她扎两根可可爱爱的小辫子,用我最喜欢的那对红头绳绑两只蝴蝶结。

等到叔叔婶婶从地里回来,见到自己的孩子那么干净,一定会问:「咦,是谁给我们小丫头洗了澡呀?」

我就会高高举起手,抢着说:「我我我!」

想到这儿,我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4

这美好的想象,是被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打断的。

我想去趟茅厕,又担心万一火熄了,妹妹会着凉。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

我的妈妈从地里插秧回来了。

妈妈戴着一顶大草帽,裤管挽到膝盖处,红红的脸蛋被午后的太阳光晒得发亮。

「小渔儿,你玩什么呢?」她笑盈盈地问我,一边用肩上搭的毛巾擦着脸上亮晶晶的汗。

「我给人洗澡呢!」我骄傲地说,一手指向洗澡房的柴火。

「妈妈,你照看一下火,我要去拉屎。」嘱咐罢,我就捂着肚子跑向后院的茅房。

那次蹲坑格外不舒服。

我蹲了很久,把中午吃的剩饭统统拉了出来。

拉完后,我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了前院。

院子里没人。

洗澡房的柴火竟然熄灭了,木柴湿漉漉地点不着,像是被人一盆水扑灭的。

「妹,你冷吗?」我喊道。

妹妹没有发出声音。

我急忙绕过墙跑进去看。

可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口空荡荡的锅。

妹妹不在浴锅里。

「妹,你在哪儿呢?」我四下里翻来找去,可妹妹竟然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这下慌了,像没头苍蝇般冲出去乱跑。

「妹,你躲哪儿了?你快出来!」

可回应我的,只有满院子静悄悄的阳光。

我怎么也找不着妹妹了。

妹妹在我记忆中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遥远的春日午后。

往后余生,在我深夜的每一场梦魇里,妹妹总是坐在床上傻乎乎地笑着,啃食着她指甲缝里的泥垢。

5

妹妹失踪的那天,我的妈妈也失踪了。

那一晚,叔叔婶婶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我爸爸坐在一旁的竹条椅上唉声叹气。

「你们把我小丫头弄哪儿去了?」叔叔一把揪住爸爸的衣领,恶狠狠地问。

「我真不知道啊……」爸爸苦着脸回答。

「你老婆呢?」

「我不知道……」

叔叔松开他的衣领往外跑,嚷嚷着要找公安。

爸爸冲上去抱住他,哀求似的说:「再找找吧!雪梅不是那种人,雪梅不可能把小丫头带走的,再找找吧……」

那时候,我正害怕地缩在里屋的床上,靠在奶奶的怀里。

奶奶还像往常的夜晚一样,搂着我讲故事,可我却没有心思听了。

我一直在心里琢磨,妹妹到底去哪儿了,妈妈又去哪儿了。

6

叔叔还是去找了公安。

第二天,镇上来的公安叔叔们穿着警服,牵着威风凛凛的大狗,把村里村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没有找到我妹妹。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但是,他们找到了我妈妈。

更确切地说,妈妈不是被警察找到的,而是主动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找警察。

我们全家人闻讯赶了过去。

隔着冰冷坚硬的铁栏杆,我看到了我的妈妈。

她深深埋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脸庞,声泪俱下地向警察诉说着什么。

妈妈的双手被禁锢在镣铐中,身体蜷在金属椅子里,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助。

「妈妈!」我大声喊她。

妈妈抬起头来,目光扫向我们这边。

然而,当她看向我的方向时,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脸上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漂亮的五官变得扭曲错位。

她张大嘴,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小渔儿,小心!」

下一秒,铁门被警察关住了,关得严严实实。

我看不到妈妈了。

就这样,年轻的妈妈,随年幼的妹妹一起,永恒地封存在了我的童年记忆中。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时妈妈到底在让我小心什么。

7

妈妈被关起来的几个小时后,警察们来到了我们村外的一座荒山上,拉起了警戒线,驱赶着围观的村民。

隔着警戒线,我只能看到他们在拿铁锹挖土,像是打算刨出什么东西来。

叔叔婶婶从派出所回来后,变得形销骨立,仿佛双双老了十岁。

他俩拉住警察,焦急地追问女儿的下落,而警察只是一个劲地安慰着他们,劝他们先回去,不要看。

爸爸把我拽回家去了。

我没看到警察挖出了什么。

后来才听到村里人说,挖出的是我妹妹的尸骸。

8

可怖的传言在村里满天飞。

所有人都说,我妈妈是个杀人犯,把我妹妹杀死了。

「公安不让看,但是狗剩躲在树后面都看到啦。他们挖出死人啦,听说肉都烂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可怜啊,那孩子还那么小,啧啧啧……」

「怎么会有这种禽兽不如的恶女人?连自家侄女都不放过!」

「真没看出来,雪梅平时轻声细语笑脸迎人的,竟然心肠这么狠毒。」

「吓死了,幸好我从来没带孩子去过他们家……」

「你们知道吗,那天下午我碰见雪梅了。她背着个大麻袋,贴着墙根走得鬼鬼祟祟的。我问她上哪儿去,她说卖土豆去。我当时就觉得她怪怪的,她家的土豆明明还没挖呢!现在我才回过味了,她那是抛尸去啦!她把那孩子塞进麻袋,背到后山去埋啦……」

警察又来了我家一次,在屋里转了个遍,对洗澡房尤其感兴趣。他们蹲在浴锅边,拿着镊子夹来夹去,似乎是在采集什么东西。

一名警察还趴在前院的草丛边嗅闻,挖出了一块土壤装进了小袋子里。

「煮完的水就倒在这里了。」装土壤的警察小声对另一名警察说。

他们的动作果断有力,但他们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种困惑茫然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

「别慌,检测完就知道了……」

警察们围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一个个脸色都很白。

我蹲在门外揪着狗尾巴草,不解地望着他们。

那种神神秘秘的氛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9

那晚在堂屋里,爸爸和叔叔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

「她凭什么杀我丫头?

「她凭什么杀我丫头!」

叔叔声嘶力竭地怒吼,桌子椅子被撞得哐哐乱响,碗碟噼里啪啦摔碎在地。

我被爸爸锁进了房间里。

我拍着门大哭说:「别打我爸爸!别打我爸爸!」

被细链子拴住的房门能推开一条缝,从那条缝里,我看到我爸爸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叔叔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叔叔一拳一拳往爸爸身上揍,爸爸始终没有还手。

「她凭什么杀我丫头?这死全家的贱人!」

叔叔的嗓音像淬了毒一样饱含怨恨:

「就凭我上了她一次,她就要宰了我丫头!」

听了这话,爸爸突然抬起头来,睁圆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叔叔挥来的拳头,第一次反抗了对方的进攻。

坐在墙角大哭的婶婶,此时也不可思议地抬头瞪着叔叔:「你说什么?」

这些细节都是我日后回忆时才勉强拼凑起来的。

在事发的当时,我只是一个劲地大哭拍门。

哭得精疲力竭后,我吸溜着鼻涕,伤心地询问坐在床上的奶奶:「奶奶,妹妹到底去哪儿了?」

「她死了。」奶奶说。

「什么是死?」

「死就是没了。」

「是我妈妈把妹妹弄没了吗?」

奶奶只是静静地盯着我,不说话。

「那天下午你在玩什么?」奶奶忽然问我。

「我在给妹妹洗澡,然后妈妈回来了,我去拉屎了,然后妈妈和妹妹就都不见了。」

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真的是妈妈把妹妹弄没了吗?」

奶奶别过脸,望向窗外的泛绿的枝丫,语气很平地说:「我睡着了,我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爸爸收拾了行李,把我从睡梦中摇醒,给我穿戴整齐,牵着我的手出门。

我俩坐上了开往镇里的中巴车,又从镇里转车去往了城里。

就这样,五岁的我离开老家的乡村,从此成了城里人。

10

后来,每当我回想起五岁时的那件事,都会觉得细思极恐。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恐惧来得越发强烈。

上小学时的某一天,我旁观爸爸煮饺子。火在锅下嘶鸣,水在锅里沸腾。

我尝试着用指尖碰了碰锅。

「嘶!」疼痛像咬了我一口似的,火烧火燎地钻进心里去。

我吹了吹手指,又试着去碰锅里的水。

爸爸扇开了我的手。

「不能碰开水!」他严厉地说。

「为什么?」我问。

「你想被烫死吗?」

「可我小时候就是在浴锅的热水里洗澡的,为什么没有被烫死?」

爸爸笑了笑,仿佛觉得我傻得可爱。

他耐心地解释道:「浴锅里的水保持在一个让人舒服的温度,因为添柴的人在掌控火候。水太凉时就加柴,水太烫时就把火扑小,还要往锅里添凉水。假如一直不管不顾地烧柴火,那浴锅里的水不就开了吗?水开了,人不就煮熟了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愣在了原地。

爸爸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多年的大脑。

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如藤蔓在我体内肆虐扩散开来,如千千万万根触手般紧紧缠住了我的五脏六腑,让我顿时大汗淋漓。

玻璃杯反射出我煞白的脸。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的光都灭了。

而我,也似乎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11

离乡之后,我再也没听人说起过妈妈的下落。

当年她被警察拘留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爸爸回避着一切关于妈妈的话题,就像在回避一摊污泥。

爸爸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安置了一套新家,还与一位阿姨结了婚。然后,那位阿姨就成了我的妈妈。

我真正的妈妈被掩埋在了时光的坟墓里,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随妈妈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天真快乐的我。

我一遍遍咀嚼着五岁那年,那个晴朗春日下午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把它咂得透透的。

于是,隔着岁月的浓雾,看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的故事版本。

12

我兴高采烈地烧着柴火,生怕妹妹着凉。

而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妹妹却在痛苦地呻吟。

在剧烈火势的持续进攻下,用不了多久,水就能烧开了。

妹妹在惨叫,在喊「妈妈」。

我听到她的惨叫声了吗?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记忆的缝隙里找到她的惨叫声。

我想不起来。

真的想不起来了。

妈妈推开院门走进来,用毛巾擦着脸上亮晶晶的汗。她亲切地叫我的名字,问我玩什么呢。

我说:「我给人洗澡呢。」

然后就捂着肚子跑去了茅厕。

妈妈皱起眉头,发现了熊熊燃烧的柴火,于是一个箭步冲进了洗澡房。

她看到了什么?

我不敢细想。

总之,她被吓呆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或许也可能尖叫了一声,我不知道。

我的叔叔性格暴躁,爱女心切。

假如这个场景被叔叔看到,我一定会被叔叔活活打死。

于是,妈妈再三思忖之后,颤抖着捞起了锅里的……

塞进了麻袋里。

她扑灭柴火,把浴锅里剩下的水倒进院子的草丛,然后就背着麻袋出门了。

她贴着墙根走得鬼鬼祟祟。

迎面走来的人问她:「雪梅,上哪儿去?」

她说:「卖土豆去。」

她把麻袋里的东西埋在了村外的荒山上。

她很害怕。

她害怕被警察发现,更害怕被叔叔发现,所以慌张地躲了起来。

但是,事情迟早会暴露的。

小丫头失踪了,家里人一定会报案。

神通广大的警察什么都能查得出来。

一旦真相大白,哪怕我因年幼不会被警方定罪,我也一定会被愤怒的叔叔扒皮抽筋,折磨至死,我的肉会被叔叔扔进猪圈喂猪。

叔叔做得出来。

于是,第二天天亮后,妈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把妹妹之死的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警察惊讶地瞧着她,要求她道出实情。

妈妈把我做过的事情,转化为她做过的事情,告诉了警察。

义愤填膺的警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问:「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报仇。」

她眼神空洞,语气坚定:「我丈夫的弟弟强暴了我,我杀了他女儿,不过分吧?」

在这一秒,她甚至会感谢那次性侵,替她补足了作案动机。

我始终记得叔叔盛怒中喊出的那句话:「就凭我上了她一次,她就要宰了我丫头!」

直到长大后,我才懂得这句话的残忍含义。

这一刻,脑海中的画面崩裂成无数碎片,刺耳地坠落,尽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失控地嘶吼起来。

朦胧的泪眼中,我用力地回想着那一幕。

隔着冰冷坚硬的铁栏杆,我看到了我的妈妈:

她深深埋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脸庞,声泪俱下地向警察诉说着什么。

「妈妈!」我大声喊她。

妈妈抬起头来,目光扫向我们这边。

然而,当她看向我的方向时,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漂亮的五官变得扭曲错位。

她张大嘴,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小渔儿,小心!」

……

嗯?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13

「小渔儿,小心!」

这道嗓音重新回荡在我的耳膜边。

妈妈让我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谁?

虽然时隔多年,儿时回忆早已泛黄模糊,但这句话,却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绝不会有错。

还有妈妈那张脸。

那张因恐惧而变形的脸。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扭曲的脸。

即使一个人在濒死之际,可能也没有那么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当她望向我的方向时,她看到了什么?

14

这个微小却重要的细节,使我想象出来的这个故事版本摇摇欲坠。

假如妈妈真的为了保护我而自己担下罪责,那么当她隔着铁栏杆看到我时,应该会尽量保持平静,以免让警察对她的自首行为起疑。

或许她会用怜爱而不舍的目光看着我。

或许她会故意对家人们说一句「对不起」。

或许她会装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向叔叔投去挑衅而得意的目光……

有很多种可能性。

但绝不是惊恐。

绝不是声嘶力竭地对我喊出那句:「小心!」

为什么?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我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15

于是,我开始从头梳理这个故事。

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我坐在大学图书馆的窗边,一遍一遍地回想五岁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用笔把所有的情节记录下来。

从我将妹妹抱进浴锅,到我去茅厕,再到妈妈的投案……

我写得非常仔细,不漏掉任何细节。

我在找错误。

我要找到这个故事的悖谬之处。

只要找到这些悖谬,就能找到真相。

16

第一个悖谬很快就出现了。

我为什么要给妹妹洗澡?

我,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是怎么想出来,要给两岁的妹妹洗澡的?

她有自己的父母,要洗澡也肯定轮不着我来洗。

我想起了当年的心理状态。

我要把妹妹洗得干干净净,给她扎两根小羊角辫子,再系一对红色蝴蝶结。

等到叔叔婶婶从地里回来,见到自己的孩子那么干净,一定会问:「咦,是谁给我们小丫头洗了澡呀?」

我就会高高举起手,抢着说:「我我我!」

所以,我是为了好玩,为了打扮妹妹,也是为了向大人显摆自己的能力。

倒也能说得过去。

那就先把这个悖谬放到一边吧。

第二个悖谬接踵而至。

妹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会哭,会叫。假如她感觉烫,一定会哇哇大叫,那么我就会知道她不舒服,就会进去看看她怎么了,而不是一直在外面盲目地添柴。

我为什么没有听到妹妹的惨叫呢?

浴锅和烧柴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没有封闭的门,只要绕过墙就能通过去,不存在听不到的可能性。

我确定我那时候的听力没有问题。

因为我记得,院门被妈妈推开时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我立刻就转头去看了。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妹妹并没有叫。

妹妹为什么没有叫呢?

即便睡着了,被烫疼了也肯定会醒来的。

难道说……她当时没有任何知觉?

17

我在第二个悖谬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三个悖谬,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悖谬,就是妈妈对我喊的那句「小心」了。

这一点已经讲过,不再赘述。

我隐约感觉,在这些悖谬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可怕东西。

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它。

这几个悖谬日日夜夜纠缠着我,使我白天听讲时走神,夜里睡觉时做噩梦。

我一度感到疲惫,想忘掉这一切。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我的妈妈也已从我的世界中被彻底抹去。

真相找到与否,都不影响我的人生。

爸爸常常对我说:「眼光不要留在过去,要往未来看。」

可是,我还是觉得过去非常重要。

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我偏偏就喜欢把眼光留在过去。

所以,我决定,继续追寻下去,直到挖出谜底。

18

灵光乍现的时刻,是意外降临的。

大一的冬天,学校统一为学生转集体户口。

排队到我时,我把自己的户口本递给户籍室的老师,老师翻了翻,有些奇怪地问我:「你自己单独一个户口本?」

我点头说是。

老师把我的户口本扣留了,没给我办理,说是要先去系统里核查一下。

直到那时我才得知,其他同学都和家人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而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是户主。

在我的印象里,我从小就独占一整个户口本。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上网查了一下才明白,未成年人是不能单独立户的,必须随父亲或母亲上户口,否则很可能属于违规的虚假户口。

好惊讶。

我竟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

指尖在屏幕上迅速划动,直到两个字抓住了我的目光:

「超生」

我没看清,再看:

「以前有些家庭,为了规避超生罚款,会给头胎生的女儿单独立户,上户口时谎称是过继给亲戚的,或者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样一来,以后再生出男孩,就好上户口了。

「生了男孩之后,男孩在户口本里的顺序就跟在大人后面,拥有了『长子』的身份……」

看到这儿,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胀开了。

19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在爱里长大的。

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奶奶每晚都会抱着我,给我讲故事。

爸爸爱我,妈妈也爱我。

直到后来,阿姨给爸爸生了个儿子,爸爸喜极而泣,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爸爸给弟弟的关心多,给我的关心少。我只觉得是因为弟弟小,理应受偏爱。

阿姨给弟弟的笑脸多,给我的笑脸少。那就更是情理之中了。

「重男轻女」这种抽象而陌生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立刻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询问我的户口问题:

「为什么我有一个单独的户口本?老师说这不合格!」

「怎么可能不合格?」

爸爸说:「我当年托关系给你上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什么?」

我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为什么要托关系给我单独上户口?」

「哎……」

他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是你奶奶让的嘛!我本来没这个打算的。你奶奶想要孙子……哎呀,说这些干什么呀!你给老师说,你的户口没问题的……」

我奶奶……

我发现故事的缺口在哪里了。

就像一块碎片被放进拼图,原本断掉的情节链,突然就能串联起来了。

当我回顾五岁那年的故事时,我忽略了我奶奶扮演的角色。

20

在那个浴锅之水滚滚沸腾的下午……

家里除了我、妹妹、后来出现的妈妈,还有一个人——我的奶奶。

事发后,我曾经问奶奶:「妹妹去哪了?是妈妈把妹妹弄没了吗?」

奶奶摇头说不知道,因为她一直在睡觉。

果真如此吗?

21

自从住进城里,我很少见我奶奶。

以至于和奶奶有关的很多事,都在记忆中褪色变淡了。

寒假,我独自坐车回到老家,以散心为由,去捡回关于奶奶的记忆。

当我见到奶奶时,她仍然像十多年前一样,盘腿坐在里屋的床上。她的皱纹更多了,头发更白了,脊背更弯了,但面容还是我熟悉的样子。

阳光洒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她含笑看着我。

突然,一个致命的回忆细节击中了我。

这张床很大。

儿时的每一个午后,奶奶、我、妹妹,我们三个人,都坐在这一张床上。

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都要下地干活。

白天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们在同一张床上,度过了数不清的下午。

我小时候精力旺盛,很少午睡。

奶奶就抱着我,给我讲故事,一讲就是一下午。

我的妹妹往往在一旁吃手发呆,在故事的催眠下渐渐合眼,然后像只小猪似的呼呼大睡。

这个场景,是无数个下午重叠起来的回忆。

奶奶白天从来不睡觉,晚上也常常抱怨睡不着觉。

她有一种神奇的小药丸,晚上睡前服一粒,就能坠入梦乡——这药丸她给我展示过,就放在她手边的抽屉里。我曾出于好奇偷吃过一粒,因为很苦,就赶紧吐出来了。

所以说,那天午后,我很可能是从奶奶的眼皮子底下把妹妹抱走的。

是奶奶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妹妹抱走的。

22

置身于儿时的乡间小屋里,回忆流畅地涌入脑海。

奶奶喜欢给我讲故事。

她最喜欢讲的是关于洗澡的故事。

「狗不喜欢洗澡,所以身上臭烘烘的。狗跑去找青蛙玩,青蛙呱呱叫着说,你太脏了,我不和你玩。狗又跑去找猫,猫捂着鼻子说:你太臭了,你离我远一点……」

我被这样简单的小故事逗得咯咯笑。

这时,奶奶就会指着在一边抠脚的妹妹,对我说:「你看,你妹妹脏不脏?」

「脏!」我笑嘻嘻地点点头。

两岁的妹妹傻呵呵地乐着,抠下脚趾缝里的泥,往自己嘴里塞,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小丫头,你太脏了!」

奶奶夸张地指着妹妹,用唱戏般的语气说:「你这么脏,狗、猫和青蛙都不会跟你玩儿的!」

每当这时,我觉得好玩的同时,就会感到一丝同情。

妹妹这么脏,连小动物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

为什么妹妹给我留下了「不卫生」的印象?

那是奶奶的故事引起的。

23

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引发了连锁反应,更多的回忆汹涌而至。

我曾说过,我童年最幸福的记忆之一,就是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妈妈用毛巾帮我擦洗,奶奶坐在墙外面添柴。

我感觉冷的时候,妈妈就朝外面喊一嗓子:「妈,添柴!」

然后水就神奇地热了起来。

一次讲故事时,奶奶曾告诉过我,把水变热的神奇秘方:

「那就是要烧柴。柴烧得越旺,水就越暖和。水越暖和,洗得就越舒服。

「烧柴可是个辛苦活儿。不能怕苦,不能怕累,要一刻不停歇地烧它,千万不能让火灭了。火灭了,人就冷了,人冷了,那就要着凉发烧啦。

「你洗澡的时候,奶奶就在外面给你烧柴,哎呦,烧得好累呀,生怕让我的宝贝孙女着凉啊……」

我笑着说:「可是奶奶,你还是偷懒了呀!我洗到一半都冷了,还要妈妈提醒,你才想起来添柴呢!」

「你可别学奶奶的样子!」

奶奶点了点我的鼻子,用她的那双三角眼慈爱地盯着我:「以后你给你妹妹烧柴洗澡,可千万不能偷懒!妹妹这么小,万一着凉发烧了,可就要丢了命了!」

我认真地对她说:「那当然啦!我最爱妹妹了!」

24

「你瞧瞧你妹妹这个样子!」

某一天的午后,奶奶窝在床角的阴影里,神情哀戚地说:「你妹妹都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呢。她是个傻子啊,咱们家出了个傻子啊。」

「妹妹不是傻子!」我立刻反驳。

「她不仅傻,还这么脏。你叔叔和婶婶都不爱她,连澡都懒得给她洗。你瞧,她像个泥娃娃似的,没有一个人爱她。」

妹妹当时坐在阳光明媚的窗前,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半空中飞舞的蝴蝶。

看着她孤苦无依的小小后脑勺,我心里一酸。

「谁说的?我爱我妹妹!」我大声对奶奶说。

「你爱她?你怎么爱啊?」

奶奶像听了个笑话似的,摇了摇头:「你连澡都不给她洗,还说你爱她?」

25

以上的这段对话,从记忆的深海之底缓缓地漂浮上来。

它发生在哪一年,哪个季节,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

它模糊地存在于我的回忆中,就像一只忽隐忽现的蝶。

所以,当初我努力回想我为什么要给妹妹洗澡时,并没有想起来这个原因。

此时,我从背包里掏出本子和铅笔,在第一处悖谬旁加上了两个字。

「奶奶」

26

奶奶许久不见我,正亲切地对我唠着家常话。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回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此时,我插进去一句话:

「奶奶,你还记得小丫头吗?」

奶奶的表情很平淡,没有任何变化。

「小丫头?哪个小丫头?」

「叔叔的第一个女儿。」

「哦……」

她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蓝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小丫头,早早就死了的那个。」

「她怎么死的?」

「不是你把她烧死的吗?」奶奶的嘴角蓦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跳漏掉一拍。

「渔啊,你那时候可真厉害啊……我都看见啦,你小小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烧柴烧得多卖力啊……我当时就想,你以后肯定是煮饭的一把好手!」

我冲到床边震惊地问:「你为什么不拦我?!」

「她死了难道不好吗?」

奶奶微笑着,嘶哑的嗓音从泛黄的牙齿间挤出来:「她那么傻,还是个女孩,张嘴就要吃,吃就要花钱,咱们家的钱是白来的?把她养到头,也不过是配给疯子做媳妇,不如赶紧死掉来得痛快……渔啊,你为家里除了个祸害啊!你从小就那么有本事哩!」

奶奶说着,对我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我瞪着她,喘不上气来。

阳光与尘埃的笼罩下,眼前这张枯皱的笑脸,透出一种非人类的狰狞恐怖。

我无法控制双手的剧烈颤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寒冬的冷风中,眼泪冻在了我的脸上。

连我的心一块冻住了。

故事的真实版本,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一位祖母,以自己的亲孙女为屠刀,谋杀了另一个亲孙女的故事。

27

当年,年幼无知的我听信了奶奶的话,决定用洗澡来证明对妹妹的爱。

我爱她,所以我应当把她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不仅要让小动物们喜欢她,还要让全世界的小朋友都喜欢她。

妹妹是被谁从里屋一路抱进洗澡房的?

是我亲自抱进去的?

还是奶奶帮我抱进去的?

我记不清了。

但我能记清的是,在洗澡房里妹妹没有惨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说明在水温升上来之前,她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是谁夺走了她的知觉?

会是奶奶吗?

会是奶奶的小药丸吗?

这个问题我还不敢确定,下一个问题紧接着跃入脑海。

叔叔性情暴躁,爱女心切。

我洗死了妹妹,叔叔一定会打死我。

奶奶会想不到吗?

五岁那年,村里人说妈妈是屠夫。

八岁那年,看爸爸煮饺子时,我发现我自己才是屠夫。

直到此刻,我终于明白,我并不是屠夫。

我只是一把被屠夫握在手里的屠刀。

奶奶用完了手里的屠刀,还要将这把染血的屠刀折断。

这算是什么?

一箭双雕?

倘若那天,叔叔婶婶比妈妈先回来,看到了正在烧柴火的我,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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