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一营不用招,三街九巷人如潮,山鲜百货摊连比,农副畜禽随意挑;茶马互市自古兴,而今兴隆胜前朝,政通人和百业旺,酒市茶楼话舜尧。”——东陇诗社《山花集˙新城集》
在物质极其丰富的今天,这一寻常的存在和特殊的名称,为藏于草原深处、传承六个多世纪的民间集市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二十一营抢窗花儿。”每年农历腊月二十一,是临潭县新城镇在当年的最后一个“营”。这一营不同以往,虽然称做“二十一营”,实际时间却从腊月二十一持续到腊月二十五,共五天。
从新城镇南面的红桦山上向北远眺,洮州卫城跨山连川,尽收眼底,城内人头攒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跟随人潮由东门入城,琳琅满目的商品伴随着此起彼伏、不同口音的吆喝声。来自临卓(临潭、卓尼)两县的男女老幼,用最淳朴的人间烟火气熏陶着这座古朴的高原小镇。
对于新城及周边乡镇的居民而言,伴随着腊月二十一营的落幕,新年正式启幕。人们攒够一年的喜悦与厚礼,来迎接崭新的春天。
这一营也最为热闹:是群众年货节,也是传统民俗文化展,更是送文化、科技、卫生、法律下乡的好时节。人们采购年货,也接受馈赠,物质精神双丰收。
2008年12月,临潭县新城镇从草原深处款款而来,成功入编“全国历史文化名镇”。
而早在600多年前,时年1200多岁的卫城母亲在朴实略显沧桑的外表下,于朝代更迭中将民族交融、团结进步基因根植于各族儿女血脉,幻化为“跟营”的热闹仪式。
“营”从军中来。
明洪武十一年(1378)十一月,那是个冬日。
洮州十八族三副使叛乱,朱元璋派征西大将军沐英攻番平乱,曹国公李文忠亲往督战。
十二月,叛军兵败土门峡(今土门关一带)。卫城扩建、增高工程随即启动。
在抵达洮州的第一个腊月,李文忠和他的兵士们有了新的长久的使命:戍边。离乡的难舍伴着胜利的喜悦,家国情怀大抵是复杂难言的。
三分守城,七分屯田,战时为兵。来自江淮一带的士兵将家属陆续迁来定居,成为卫城内外的永久居民。
为了屯田垦荒,优秀的士兵被授予旗帜,招纳百姓前往卫城外开荒种地。很快,陈旗、郑旗、朱旗等以主管军士姓氏命名的开垦地遍布卫城周边。
叛乱初平,主管军士每隔十天要到卫城大本营汇报情况,史料将这一行为记载为军事性质的集合。
伴随着生产内容的丰富和城内外生活物品的多样化,各旗军民在卫城内的物物交换、物资交流模式逐步形成。军事集合行动逐渐演化为军民交易货物的集日。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的集会日被称为“营上”。“跟营”活动在洮州卫城内拉开帷幕。
时至今日,新城几易其名,跟营的习俗却未曾中断。
“牛马喧腾百货饶,每旬交易不需招。”在洮州诗人陈钟秀先生的诗文中,昔日新城“营”的盛况可见一斑。
伴随着卫城内功能区划和生活中心的变化、转移,营场也在跟着搬迁。但不论迁到哪里,它在临、卓两县群众中的地位不可撼动。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来自四路八乡的山货和全国各地的生活用品、劳动工具看似随意摆摊,实则各就各位。
“没良心的后山坡(位于新城镇东北面),一晚夕愁地睡不着。”这是旧时东路(石门、洮砚、王旗等乡镇)人因跟营而生的口头禅。为了不占用劳动时间,城里居民跟营要起早,远乡人只能被迫连夜赶路。
破晓前开营,正午前营散。在交通条件有限的年代,跟营几乎是临潭下半县和卓尼部分地区的主要物资、经济来源。跟营时间只有早和更早之分。
“东路的竹制品(扫帚、背篓、簸箕、筛子、席子)工艺精美,西路(流顺、羊永等乡镇)的(绣)花样子画的漂亮,南路(洮滨等乡镇)的毛毡擀得结实,北路的木炭火候刚好……”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城营上的明星产品,周边的中老年人如数家珍。
“开春拉猪娃儿,秋收砸镰刀,腊月办年货……”在父辈们的童年记忆里,“营”是洮州人的四时之需:是午后杂糖的脆甜爽口,是风中窗花的漫天飞舞,是麦草中山梨的芳香四溢,是尉迟恭秦叔宝的怒目长须……
为一本惦记许久的连环画,为一杯高高摞起的葵花籽,为一块心仪的手帕,为试戴多次的头花……物资匮乏时,祖辈、父辈们为生活所需早起买卖,孩子们的跟营动机便单纯得多。
雅俗共赏,应有尽有。这个土味儿十足的乡村大卖场给予洮州人的购物体验远超淘宝、京东、拼多多。
无论男女老幼,穿戴整洁是跟营的基本礼仪。其中西路妇女着装最为讲究:20多年前,年轻妇女仍然穿对襟圆领上衣和过臀大襟上衣。她们喜欢大红、桃红、翠蓝、深蓝、浅蓝色,并为此解释:江南的花是红的,西湖的水是绿的。关于针线活的较量自是不在话下。
秋冬季外搭的黑色大襟条绒马甲胸刺洮绣,内容多为喜鹊踏梅、莲生贵子、富贵吉祥等。绣花鞋则是四路妇女们的共同喜好,擅长女工的姑娘媳妇单看针法、花色即能大致判断穿着者的来路。
“我们那会儿没这么洋气,跟营时背着背篓来,扯布、买盐、灌煤油一样不落,走到城门口才换新鞋呢。”两位缠腿裹足、佩戴头巾的西路阿婆相约跟营。面对摊主们的热情吆喝,没有采购任务的她们笑盈盈地分享着年轻时跟营的情形。
在红彤彤的年货堆里,那些工整簪于发髻间的银钗仿佛刚从老式营上穿越而来。
90年代后期,随着新城街道的拓宽,营场应势从人民广场院内蔓延到新城镇的整个前后街。随着商贩、物品种类的增加和交流内容的丰富,“营”的文化传承作用开始凸显。
在实体经济受到多元交易平台冲击的今天,新城营仍然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地域特色加持下与时俱进,吸引着更多居民和游客。
“过完年就出去打工了,赶在二十一营回来,跟朋友们吃个饭、喝个茶、叙叙旧。”对于年轻人而言,跟营也是日常生活的调味剂,腊月二十一营更是亲友聚会、联络感情的新风尚。
遥想600多年前,那个已经无需考证的初一、十一或二十一的工作汇报,只是漫长戍边生活中战友相聚、兄弟重逢后相互问候、相互道别的平常日子。
那是公元二零二四年腊月二十一营,客从远方来。
站在洮州卫城东城门上向西眺望那绵延整条街的中国红:卫城脚下一小块营场依稀可见,来自秦淮河畔、凤凰山下,散落于洮州各地的江淮儿女们屯兵、开荒、耕作场景依稀可见。
而今,清秀的南方士兵在烈日中长成壮硕的高原儿郎,娇嫩南方姑娘在季风里挂上了高原腮红,吴侬软语不再,江南小调不再。但白墙黛瓦还在,绣花衣裳还在,二十一营上的中国红还在。
这里的龙神一年一聚,这里的人们十天一聚。(县委宣传部王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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