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多地爆出酒店、民宿偷拍事件,尤其是9月底某视频博主曝光民宿暗藏偷拍摄像头后,引发公众对个人隐私保护的讨论之余,更多人发问“为何偷拍屡禁不止”。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摄像头偷拍已形成“生产、销售、安装、盗摄、交易”的黑色产业链,各个环节乱象频发,一些人更以此牟取非法利益。
作为链条的源头,获取一台微型摄像头并非难事。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在一些电商平台、社交软件上搜索“针孔摄像头”“偷拍”等词条,会被直接屏蔽。然而,搜索其他更隐晦的关键词,则会跳转出相关产品的链接。而在这些产品的介绍页面,在标注“请勿做违法用途”警示语的同时,仍以“安装不显眼”等宣传语进行暗示,且注明“保密发货”。
偷拍摄像头团伙将服务器设在境外,通过加密社群,高价招募安装工,邮寄设备远程教学。这些针孔摄像头被安装到酒店路由器、空调出风口、电源插孔、烟雾报警器、水壶、沐浴液、花洒等各种可供隐藏的地方。甚至伪装成螺丝钉,手法十分隐蔽。
一个招募安装工的群内,群主定期更新安装视频,标明安装地点、房间内具体位置和佣金数额(来源:新京报)
摄像头被“种”进酒店、民宿的客房后,又以“直播台”的名义被打包出售。一名卖家说:“只要我不被抓,永远都可以看。”
其中,在某加密社交软件中,一位有着万名群成员的群主不断在群里发布广告,让群员付费进VIP群,“每天更新、录播回放”。在其他群组的VIP群内,酒店偷拍的视频多达上万部,群成员也多达数千人。
不法分子通过层层招聘销售代理,逐渐形成了销售闭环,有的甚至试图招聘民宿老板,让其成为贩卖链条的一环,可谓防不胜防。而在这个过程中,有的偷拍摄像头还“借”合规APP进行直播。
10月31日,有网友发布关于“酒店摄像头”的帖子,包含多张已打码处理的图像,并通过私信等方式售卖直播台(来源:新京报)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 指出,偷拍黑色产业链的形成涉及多个环节,包括生产、销售、使用、分销等。在生产环节,非法生产窃听窃照专用器材已涉及刑事犯罪。这些设备可能是由专业器材生产厂家非法制造,也可能是通过改装其他器材而来。公安机关和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应对此进行排查,找出生产源头。
销售环节同样存在问题。偷拍设备往往通过互联网平台进行销售,部分电子商务平台监管不力,虽然直接搜索关键词会被屏蔽,但更换成比较隐蔽的关键词或“行业黑话”就还是能购买到这些非法设备;此外,一些即时通讯工具中的点对点或群聊也成为销售偷拍设备的隐秘渠道。电商平台和相关部门应加强监管,严格审查相关商品信息,切断非法销售渠道。
在使用过程中,偷拍设备多被安装在酒店、民宿、出租屋等场所。这些场所的经营者和管理者未能履行安全保障义务,为偷拍行为提供了可乘之机。同时,相关部门应制定行业标准,明确酒店的“清洁”不仅包括打扫卫生,还应包括清理房间内的偷拍设备等安全隐患。
分销环节则是偷拍视频的主要传播渠道。这些视频往往被用于敲诈勒索或通过网络平台付费观看和销售,这一“需方市场”也使得这条黑色产业链得以最终形成。
这条黑产链条中,有的偷拍摄像头还“借”合规APP进行直播和回看。根据记者的调查,向代理人付款后,可以用账号密码登录“TP-LINK物联”软件,看偷拍的直播画面,还能查看7天内摄像头偷拍的全部视频,而这些视频被切分为长度不等的片段存储在云端。
新浪科技今天以消费者身份求证“TP-LINK物联”软件开发企业 TP-LINK普联技术有限公司。技术服务中心回应称,“建议将监控设备绑定在本人账号下,开启终端绑定,设置设备密码,视频加密,请谨慎将本人账号密码提供给自己不信任的人,设备也有防火墙保护用户个人隐私的。如有遇到非法监控,建议报警处理。”
针对这一回应,朱巍认为,TP-LINK是在以“技术中立”为由进行抗辩,其隐含的意思是“刀子能切肉也能杀人,我只是提供了这项技术,如果有人用它干坏事,跟我没有关系”。然而,在媒体反复曝光酒店偷拍黑产链条的背景下,对于监控摄像头中上传的不当内容,以及账号不断更换使用人的异常情况,公司应当对此高度警惕,并履行安全管理责任。所以TP-LINK不应当以这样的回应把自己“摘出去”,在一定程度上,这家公司可能涉嫌拒不履行网络安全管理义务,严重的话或可上升为犯罪问题。
一段时间以来,频频发生的酒店和民宿偷拍事件,严重影响着人们的日常出行。这个问题如何进行治理,关乎人们的出行安全感和切身体验。
朱巍认为,现阶段应当首先从已经存在的可能发生偷拍的环境入手,进行深层次的清理。各大被偷拍的场所应彻底排查:什么人在这房间入住过?是什么人安的?视频是无线上传的,还是定期有人来取回的?到底是内部人干的,还是内外勾结干的,还是纯粹外部人干的?每个问题都要得出结论,把这部分产业链从最末端给它端掉。
其次,加强对销售平台的监管。电商平台和相关部门应严格审查相关商品信息,切断非法销售渠道。同时,现在有人会在网上分享类似于“手机的微型摄像头配合一盒除臭剂可以变成监控摄像头”等所谓经验分享贴,因此对于经验分享平台、种草平台、短视频平台等也应加强监管,避免成为教唆犯罪或共犯行为的温床。
最后,对产业链的最上游和最下游进行治理。对于生产源头,应追查团伙,找出设备来源和技术来源;对于需求方和展现平台,同时加大力度进行管理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