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诊过的患者中,有不少孩子都很优秀、聪明,但姜祺却是个极其聪明、智商超级高的孩子。他文科、理科都非常优异,而且他在学习物理、数学时还会非常兴奋,处于高效学习状态,俗称的“学神”,类似于爱因斯坦学习物理时的状态。
但令人可惜的是,这么极其聪明的一个孩子却有严重的精神心理障碍。在他患病后,父母曾带他遍寻北京、上海等国内知名精神科和心理专家,但专家们的诊断意见却是不一的。
按照现行诊疗标准,我认为姜祺更符合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他的成长经历中曾遭受过不少叠加性心理创伤和病理性正性情绪体验。
姜祺在优异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三代人都是文学、艺术工作者,家里的文学氛围浓厚。受家庭环境,姜祺的文学修养就很高,从小便涉足各领域的书籍,包括哲学类。
我们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孩子过早地阅读哲学和历史类书籍,过早地思考人生的意义,很容易掉进死胡同,想不出真正的答案,导致消极的思想、沮丧的情绪。
姜祺本就聪明,再加上看了大量文学、哲学书籍,思想高度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显得格格不入,这令他在人际交往中很容易出现矛盾与冲突。
姜祺还追求精神层面的完美。他本来只喜欢文学中的美,后来发现,在数学和理论物理中严密的逻辑,纯粹的理论,也符合他对极致美的追求。
这固然有好处,他对数学、物理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课堂表现非常专注、兴奋。
但这也有弊端。很多精神科医生可能会将这种“兴奋”视为躁狂发作,更重要的是,姜祺无法将真实生活与精神层面完全分割开。他不但在精神层面追求极致美,也逐渐泛化到在现实中追求极致美。
当然,他也具有理性,对现实生活中自己无法改变的他最终会妥协并选择接受,但若是本能够改变的却达不到完美的,就会激发他强烈的负性情绪。这对他造成大量叠加性的创伤。
姜祺还有一个可怕的症状,在某种特定情境下,他有极强的攻击行为及欲望。有一次,他的作品被一个熊孩子毁了,还有一次,奶奶去世了却有人过来推销殡葬品,他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愤怒,甚至有强烈的攻击欲望、类似于虎豹猎杀动物的兴奋感。幸好两次都被家人拦下了。
我在面诊中初步分析了这种强烈攻击欲望背后的原因,但只是根据经验进行推测,更深层面的原因还需通过深度催眠下的病理性记忆修复技术(TPMIH)才能精准化找到并修复。
最终姜祺没有选择接受治疗,希望他及家人要有所重视,慎防姜祺再次爆发攻击力时对他人造成伤害,酿成悲剧。
不过,即使姜祺愿意接受治疗,我在面诊时也提到,根据他现在的心态,我们也不愿意接受,因为现在的他未必适合我们机构的深度催眠下心理治疗。他的逻辑思维和批判思维能力太强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自负,对我们的信任度不高,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导致他难以进入深度催眠状态。
但姜祺的悟性很高,若这次面诊后他能加强对自身问题的感悟,努力调整思维上的不良习惯,尽量做到“积极努力、顺其自然”,并且在温暖、有爱的家庭环境下生活,他的天资会发挥最大的能量,可以成为真正的天才!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同时,也能找到内心的充实和满足!
姜琪让我想起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梵高”,期待他能够最终成为生活中平和有包容心,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具有很深造诣的天才!
毕竟,现在的时代不是梵高生活的时代了。
——何日辉
(下文作者:何日辉的学生Lily)
姜祺19岁,父母都是大学老师,谈吐举止很有条理和素质。姜祺在沙发上坐得非常端正,神情冷静,看起来像是准备接受一场考试。
何主任问姜祺是否了解过自己,姜祺点点头,“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关于您的评论”。
“你看到一些关于我的负面信息的时候,是否会对我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呢?”
“我觉得不会。我做一件事之前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信息,但不会被左右。
这就像做阅读理解,我会带着别人的问题去看文章,但文章本身是本身。那些人说的话很多带有情绪性,我学过批判性思维,不容易被那些话影响”。姜祺说得非常平静,有种绷紧的感觉。
何主任又询问,父母先介绍的时候,他选择在场还是回避。
“您觉得呢?”姜祺问。
“这完全取决于你,前提是你觉得能保持情绪比较平静”,何主任回答。
“我觉得,他们说的时候,你可以观察我的反应,这可以让你更好地作出判断。那我还是选在场吧。”
从来没有哪个来面诊的孩子会从这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姜祺在短短的几分钟交谈间,透露出非常强烈的理性。
姜祺的妈妈介绍,她和丈夫、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文学或艺术工作者,一家人的文艺底蕴非常浓厚。姜祺从小就看很多书,涉猎很广,所以他的底子非常好,文科学得轻松,理科也拔尖,甚至初中就发表了好几篇物理论文,被保送到当地最好的高中,冲击国内顶尖的大学并非难事。
但姜祺不想参加高考,他更认可国外的教育,父母便把他送到美国读高中。可是,独自在国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姜祺的精神和行为出现了较严重的症状。
妈妈说,儿子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学习很刻苦,但明显感觉到他非常孤独,经常要求一边开着微信视频,一边做作业,希望家人透过屏幕陪着自己。
而且,姜祺经常饮食不规律,人际交往能力较弱,找不到学业伙伴,遭到种族歧视,还不得不与自己讨厌的同学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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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几个月后,姜祺就出现了幻觉,总感觉有人跟踪自己,后来逐渐无法完成学习任务,这在以前几乎是没有出现过的。“这都是信号,但我们不懂,儿子说的时候没有引起我们的警觉”,姜祺的妈妈说,直到半年后儿子放假回国,她才发现儿子不对劲。
“他学习很难集中注意力,有时一直唱歌,唱得停不下来。第一次发作是在他自己的房间,他剧烈地把枕头扔来扔去,非常激动”,
“第二次是在车里,他坐在后排,突然用牙齿咬车座,用脚使劲踢椅子,大喊大叫让我出去,之后还不自觉地笑,有幻觉,摆出一副要攻击陌生人的冲动”,妈妈讲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后来他告诉我,觉得自己当时心里有一头豹子要冲出去扑人。幸好,他每次有这样冲动的时候,都有家人在身边,没有真的扑出去过。但我看他的样子,手作出抓人的姿势,眼睛也斜着,咬牙切齿的,我觉得他心里有一股强烈地恨意。有时候还突然昏厥,冒大汗,发出哀号”。
姜祺的爸妈都吓坏了,他们带儿子去过上海、北京的大医院看精神科,但专家们的说法不一,有的诊断双相障碍,有的诊断精神分裂症,有的说是神经症,还有说偏向癔症,总之没有确切的诊断。医生开了抗精神病等药物,还看过中医,做过心理咨询。
这一系列治疗下来,还是有效果的,姜祺的精神病性症状消失了,表面上整体恢复了正常。可是,姜祺觉得吃药影响自己的思维能力,再也不愿意吃了。父母也觉得他有心结没打开,但也搞不懂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姜祺的妈妈还主动介绍了家庭关系,“我跟他爸爸的关系长期不和睦,还有我和我婆婆之间,经常有矛盾。老人家觉得我对孩子太严厉了,而我觉得她太溺爱孩子了。”
“不过,祺祺出现问题后,我们也反省了,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可是,爸爸跟我的态度有点不一样。前两次去看别的医院,人家都要求家庭治疗,但他爸爸不愿意参加。”
“不过,总体来说,一家人虽然有矛盾,但都是很爱祺祺的。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也很少让他做家务,所以他的自理能力也比较弱。
“他非常聪明,所以从小在家里得到很多赞美,但在学校就不一定是这样了。他不擅于交朋友,独来独往,学习虽然很好,但很多同龄人觉得他怪,是个书呆子。”
“既然现在恢复了正常,那你们还有什么困惑呢?”何主任问。
“他现在有两个最主要的困境。一是长期睡眠不规律,晚上熬到凌晨是常有的事。在家学习效率极低,明明知道有作业、有任务,但他就是没法完成,但又因为知道没完成作业,所以熬着不睡觉。实在撑不住了,才累得睡过去,第二天在上学车上,或者课间,才赶着完成作业。”
“他现在要申请国外的学校了,但是要准备的材料还是迟迟不能动手,他非常在乎这件事,但就是无法行动,心理压力又很大,不能忍受自己失败”。
“另一个困境是吃饭。他长期一天只吃一顿饭或者两顿饭,有时甚至一顿也不吃。最初他不愿意在家吃,说家里的饭不干净,要出去吃,现在意识到外面的饭菜也不见得干净,所以有时干脆不吃。”
“但他又说其实自己有暴食冲动,希望一直吃一直吃,但又必须忍住。所以他每天要花很大的力气跟自己作斗争,死扛着,不吃。其实他很压抑,我能感觉到,我劝他想吃就吃一点,但他总要强行压制住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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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洁癖,每次从外面回来后都要彻底清洁好自己才能上床睡觉。我们进入他的房间,必须脱掉鞋子。他也从不坐客厅的沙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我们有过身体接触了。有一次,我们跟他去拜访朋友,朋友家的宝宝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脚,他竟然说想把双腿锯掉!”
“孩子其实很善良,他养的宠物死了,他到现在还会自责自己,但我们就是不懂,为什么发作的时候会是那样。我觉得他心底有一股恨意,想杀死对方的样子。他脑子里还会有些暴力的东西,比如说看到一个陌生人,会想着如果把对方的头拧下来会怎么样。”
姜祺的爸爸也补充了不少内容。
“何医生,我看过你写的很多案例。但我觉得,我孩子跟他们有很多区别。祺祺的自我批判能力和审判能力是极强的。以前看过的医生,他们也说很难跟琪琪聊下去,他们觉得孩子有非常敏感的分析能力和批判性思维。”
“确实,我跟孩子经常交流,他对很多问题的认识比我们的都深。他从小看很多文学、哲学的书本,现在想读的专业是理论物理,都是非常高深的东西,他很着迷。可以说,他现在的知识系统比我们都丰富得多”。
“可是,正因为他的知识系统太复杂、太庞大了,造成了心身和知识构成不平衡的冲突。他经常有哲学上的追问,但我告诉他,很多问题不是你现在能考虑的,因为心身没到那个地步,光思考是走不通的。”
“祺祺之前看的一些医生,还要心理咨询师,很多人都觉得是过去的经历中有一些创伤。但我跟祺祺都觉得,不能过多地归结于创伤,应该还有别的因素。”
“总体来说,他现在缺乏行动力,很难完成任务,但对自己的要求和期待又非常高,最后完成不了情绪容易崩溃。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很痛苦,他总是把自己逼近死胡同里。但我们心有余力不足,不知道怎么帮助他。”
父母在讲着,姜祺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上去不像是无聊时的随意涂写,而是有逻辑地在记录父母所讲的话。
“我们也在反思,为什么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孩子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总给自己打结,把自己堵死了,逼到崩溃。我们作为家长肯定是有责任的。我觉得最突出的事有两个。一是我们让他独自出国读书,他才十多岁,自理能力本来就不好,这是很大的影响”。
“还有一个,祺祺亲眼看着奶奶去世。奶奶跟他非常亲,大人还让他捧着骨灰盒坐在灵车上。后来在葬礼上,他失控地大喊大叫。我们现在想起来,实在不应该让一个孩子直面那样的情景。”
“对,而且,我们也一直疏忽了给他孩子应该有的东西,”妈妈又开口了,“我们几乎很少给他买玩具,也很少带他出去玩,不让他看动漫那些东西。所以,这会让他跟同龄人缺乏共同语言,在人际上很难向人家敞开心扉。”
“我们也很少带他去接触生活中的东西,比如逛街啊,去菜市场啊,这些有烟火气的东西,他没什么接触,所以可能他想的东西,与现实有很多脱离。他经常说现实里的东西很丑陋。”
“祺祺会经常受到夸奖吗?”何主任问。
“会,在家里,我们经常鼓励他,家人都是捧他的。可是,他说,妈妈,为什么我在家画画你们都说好,但到了学校,没人说我的画好。”
在这个面诊阶段,姜祺的爸妈说了很多,勾勒出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孩子——高智商,理性和思辨能力很强,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幻觉、妄想,还会突然变得凶猛、想扑人,脑子里有血腥的想法。
听到这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父母回避后,姜祺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做的笔记,先开口了。“其实我爸妈说的很多事情,在我看来并不是那样的。”
接下来,姜祺就针对父母刚才提及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解释。
比如,他说虽然自己参与生活少,但对生活的观察非常深入,老师和同学都夸他特别会写生活。他还说,节食并不是因为想减肥,而是一场试验。
“我会做一些奇怪的实验,比如躺在操场上,躺了一夜,我就想感觉凉气侵入大脑的感觉,想体验这种感觉。而不吃东西是半年前的实验,结果特别让我失望,我10天不吃东西,一开始有点难受,但后来就没什么不适了,还正常上学、生活。”
他还谈起了自己对学科的追求。“我小的时候,家里很多书,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艺术的,我看了很多,从小就喜欢文学,喜欢文学里的纯粹、激情、还有那种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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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之前,我对数学、物理都不喜欢,虽然成绩不错。后来我遇到一个同桌,他对数学和物理有真正的热情!他影响了我。到了高中,我歪打正着,写了几篇关于物理理论的论文,居然获奖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数学、物理,开始学奥数,参加物理竞赛。”
“我喜欢本质的学科,像理论物理、数学这些,研究物质本身运行的感觉。物理的美和纯粹非常吸引我,它们自身是完美的,是没有杂质的和理想化的。而喜欢文学则是因为那是表达感性的渠道,同样是美的、纯粹的,而且我学起来游刃有余。”
“可能爸妈会觉得我喜欢物理,是因为想追求真理。其实不是,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美。就像爱因斯坦,他研究出宇宙学公式,发现宇宙是在膨胀的,他接受不了,觉得很丑陋,他宁愿相信是恒定的美,所以就故意加了一个常数进去。我觉得我也是这样,我对极致的美的追求,多过对真相的喜欢。”
“我没有想过利用物理和数学造福人类什么的,没有那么伟大。我其实不喜欢实验物理,那就像生活一样,总会有误差,不美。我不考虑实用性的科目,也不考虑人文社科那样的二级学科”。
“爸妈觉得我没有什么朋友,说我孤独。其实我会有意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我会给自己捏一个人,虚构一个伴侣,捏得非常真实、具体。”
读者们,我的描写已经是大大简化了,让文章读起来不会感觉太吃力。但实际上,姜祺的思维非常快,运用语言的能力又很好,每讲一段话的信息量会很大。
而且,他解释父母的话、包括剖析他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经常从精神层面上剖析,涉及到很多关于自由意志、灵魂和哲学的内容,还动不动引用哲学家的话。想要完全跟得上他的思想内容,真的有点吃力。
等姜祺的分析告一段落了,何主任问:“刚才都是你对父母所说的作了解释,那你自己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呢?”
“我对我现在的状态很困惑。为什么我对着自己的作业,拿着笔,就是不能做下去呢?我明明知道第二天要交。我连待办事务的清单都列出来了,但我还是没有行动力”。
“你在学校里,课堂上会是这样吗?”何主任问。
“不会,我在课堂上的效率很高,理解能力很好,思维跟着老师走。所以我目前成绩好挺好的,还能维持一个学习很好的表象。但其实我课后很多时间都荒废了”,姜祺说。
“你在家里,不能集中注意力做作业,你当时在想什么?”何主任问。
“我很容易走神,学习了一下,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别的问题,比如艺术的、文学的,我就忍不住去翻书,找答案。忙活了好一阵,才想起我还要做作业。”
“然后我又回到学习桌前了。我想着,嗯,赶快写,写完就可以睡觉了,现在就开始吧。但是我想了N遍,都还没动笔。不是因为作业就简单,也不是因为难,对于学习的难题,我是享受的。我有种审视自己的习惯,不停地审视”。
何主任有点不解,“怎么审视自己?还不停地?”
“比如说,我会抽离出来,像是另外一个人站在旁边,然后对着我自己,说这个人在纠结什么呢,为什么不动笔写作业呢?是因为作业太简单了,还是想明天起来再做呢?各种想法的比重是多少呢?这个人旁边有张床,他很困,床会不会对他造成压力呢?诸如此类的。”
“噢,就是你作为第三者去观察和觉察自己。”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能从这个状态走出来吗?”
“会有,我想了一阵,会突然醒过来,啊,要写作业了。我就写一下,做一道题。但很快又走神了,去翻别的书,或者又开始审视自己。时间就这么没了。”
“那你观察自己的这种行为,你享受吗?”
“有时我太无聊了,我就会自己去玩这种游戏,这也是我写作素材的来源,去审视和想象。可是我做作业时,是不自觉地出现的。”
“我知道这种思维很特殊,别人很难理解,现在还影响我学习了。可是,我觉得这种思维带给我的优势远远大于带给我的困惑,我觉得挺好的。主现在只要解决行动力的问题,我就能迅速提升了。”
“好,我明白了。还有你的洁癖,你觉得是为什么?”何主任问。
“主要是我会追溯污物的来源,比如我妈妈的手碰过什么了,什么人坐过那张沙发了,那如果我再去触碰的话,污物也会沾到我的身上。我会非常介意。我觉得,可能是我对精神上的纯粹和美的追求,扩展到生活中的细节上了。”
“当然,我也知道很多污物、细菌是不可能完全杜绝的,我会很难过,甚至愤怒。我说把腿锯掉,其实是情绪化的产物,我不可能锯掉腿,那会很痛,而且还会留下更多不完美的疤痕。”
“所以这导致你愤怒、心里像有头豹子的来源吗?”何主任问。
“那种愤怒的状态,我也不明白。我初中时去参加一个书法活动,我的作品被一个男孩故意弄坏了,我突然变得非常狂躁,我想去抓住他,把他弄死,心里有非常坚定的感觉。而且,我还有一种兴奋感,像是一个豹子看到了猎物。”
姜祺沉默了一下,“如果没人拦着,可能我真的会把那个男孩掐死”。
“我还会想象。掐他脖子的时候,他的动脉会怎么跳动,皮肤会有什么反应。生命力本来是很美的东西,而生命从有到无,也是一种很有美感的东西。为什么人死亡了,神经元就不传递信号了呢?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本来是流动的,怎么就突然凝固了?失去生命的过程,包含了有趣的特性。”
“这就是你妈妈说的,你的脑子里有暴力的东西”,何主任说。
“我这都是想象的,是理论上、思辨上觉得很有意思。包括我妈说的我想把陌生人的头拧下来,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在地铁上看到一只受伤的壁虎都忍不住去救它。这种暴力,我只是在想象中发生,去观察。”
何主任又谈到了家庭关系对他的影响。
“父母吵架肯定对我有影响,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好好说话,适当回应。至于家人的夸奖,确实很多,我也有自负。可是,我的自负不是觉得我是天下第一,而是觉得我要追求某个高度,某个终点!比如追求物理的终极的美!”
姜祺的语气里有种激昂,但很快就落寞下去,“可是,我又对自己有很大否定,我就一个人类的脑子,怎么可能理解那么美的东西呢。我现在行动力又很差,我浪费了提升自我的时间。我想做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你申请不到理想中的学校,你会怎样?”何主任问。
“我不会去想这种可能性,拒绝接受。我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我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是我确信可以达到的,如果没有达到,肯定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不够努力。我不能接受因为不够努力而导致的失败,那时对自己的彻底否定。”
何主任和姜祺还谈了很多,他的暴食冲动,奶奶的死对他的影响,他对现实的看法。我感觉,何主任也在努力的寻找姜祺出现精神问题的答案。
把姜祺父母请回来后,何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你们孩子面诊啊,真是要耗掉我好多脑细胞!我能够理解以前你看的大夫为什么说吃力了!”
爸爸妈妈和姜祺都笑了。
“姜祺在人文艺术、哲学等方面的思辨能力已经远远超出我了。可是,术业有专攻,你在心理和精神上也肯定不如我。所以,我接下来根据我们的经验和理论,对你的问题进行分析,我希望你能仔细听进去”。
可能是感觉到了姜祺的傲气和惯有的批判思维,何主任先给他打了针“预防针”。
“从症状学上看,你在学校精力充沛,非常高效,在家却迟滞不动;当你的理想与现实有差距时,你的情绪也容易崩溃。所以,很多大夫确实会考虑双相。但精神分裂症和癔症肯定都不是,不符合典型症状。”
“如果从病因学上看,你有创伤,但创伤与症状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直接。家庭肯定是原因之一,家庭里的文艺氛围让你从小就接触这方面的书籍,文学啊,哲学啊。你看多了,逐渐就追求一种完美的、纯粹的、只存在于理论和精神世界中的美。”
“对,他觉得现实的东西是很丑陋的”,姜祺的妈妈说。
“没错,姜祺你总是反复提丑陋,这肯定不是天生的,是来源于你看的很多哲学和美学的东西。你在精神和理论上的追求是极致的,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个问题会给你带来好处,文科学习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理科思维你也非常好,你对这方面有热情,自然就学得很好,在学科上能达到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但是,凡事太极致了就有隐患。你对纯粹的美的追求也泛化到生活中了,但现实是不可能完美的,细菌啊,脏污啊,不确定性啊,在你看来都是丑陋的。所以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你心里是有负性情绪的。”
“现实中达不到你的要求,那怎么办呢?一方面,你总爱沉浸在自己的理论和思想世界中,比如你爱玩的审视自己的游戏,希望思考,这种美好的感觉,你很上瘾。”
“是的,我觉得确实是这样,上瘾的感觉”,姜祺点点头。
“另一方面,现实中的‘丑陋’不断让你累积负性情绪,你是压抑的,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可是,我也还有个疑问。你愤怒的时候会大喊大叫,行为失控,这我完全能理解。你这个人很理性,所以我并不太担心你的愤怒。如果只有愤怒,你会很好地控制。”
“但是,你说你还有快感,有兴奋感,像是豹子发现了猎物。这是非常危险的!你没法保证以后每一次类似的情绪失控时都会有人拦着你,万一没有,后果可能很严重!”
“我目前没有办法弄清楚你兴奋感产生的原因,可能与具体的病理性记忆有关,在深度催眠下才能找到。也可能,这与你总爱想象一些生命被剥夺的细节有关。比如你刚才说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啊,生命的消失啊,把头拧下来会怎样啊”,
“虽然你说这还是想象,但在不断地想的过程中,尤其是专注地、带着愉悦感去想的时候,是慢慢沉淀于你的内隐记忆层面的。我希望你最好有察觉,以后能停止这样的想象。当然,我现在也只能基于我们的经验来推理。”
“至于治疗的话,姜祺,你的逻辑性和批判性很强,如果接受催眠治疗可能会有点麻烦。因为催眠要求患者暂时先放下批判思维,否则很难进入深度催眠状态。”
何主任花了很长的时间,从家庭、学校、所接受的书籍信息、心理活动的转变来分析为什么姜祺会在精神心理上出现问题,可能考虑姜琪目前的状态不适合接受我们的治疗,何主任也针对自我康复提出了不少合理化具体化的建议。篇幅所限,在此无法一一展开。
写在最后:
在整个面诊过程中,姜祺非常认真。看得出来,他虽然有批判的习惯,但也愿意敞开心扉,尽量准确地把自己的所想表达出来。
虽然他的知识体系很繁复,也有自负的一面,但他所遭受的来自外界的恶意并不多,从小受到家人呵护。所以,在心灵上,他还是个真诚、善良、愿意相信别人的孩子。
他最后说,何主任的分析已经很厉害了,而且很欣赏他对自己莫名的兴奋感的推测和剖析。不过,他不愿意接受我们机构的治疗。可能是因为他得知进行深度催眠治疗要放下批判思维,而他可能并不愿意放下自己的一些想法吧,也可能对我们的信任度还不够。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姜祺的面诊让我想起了这句话。有时候,与别人不一样的思维、行为方式可能是疾病,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正是这样的异常才激发了独一无二的才华和能量,就像梵高,毕加索,王尔德……
如果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差,我祈祷姜祺能成为前者,更不希望他越走越极端,最终以悲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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